摘 要:韋勒克和沃倫的《文學理論》將文學研究分為外部研究和內部研究。外部研究側重文學與時代、歷史、社會的關系,包括作家研究、文學社會學、文學心理學等文學和其他學科關系的研究。而在作家研究中,對作家的交游研究可對文學文本形成注解,有助于打開研究視野,從側面了解作家的精神生活和心理狀態,分析作家創作的動機。本文通過梳理作家梅娘與趙樹理之間的交往經歷,分析不同語境和政治背景下二人思想的差異,旨在提出這份友誼對梅娘極其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梅娘;趙樹理;淪陷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3-0-02
1、梅娘
20世紀80年代起,學術界對淪陷區文學研究的興起,帶動了對北方淪陷區女作家梅娘的研究。1990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大系·短篇小說卷: 1937—1949》第4 卷,收入了梅娘的短篇小說《黃昏之獻》。由于《中國新文學大系》在中國現代文學學術體制中的特殊地位,該書系把梅娘等淪陷區作家納入的意義,還是有所不同的,具有指標性。[1]
梅娘,原名孫嘉瑞,祖籍山東招遠。1920年出生于海參崴,自幼在長春長大。梅娘自幼聰慧好學,十歲時就考取了吉林省立女中初中一年級的插班生。入學考試,一篇洋洋灑灑的五百字作文——《話振興女權之好處》震驚四座。“九一八事變”爆發,梅娘輟學與家人旅居外地。于1935年回到長春,隨即考入了吉林女子師范高中部。女高國文教師孫曉野看重梅娘,將她高中時候的習作集整理成冊,取名《小姐集》,助其出版。《小姐集》出版,將梅娘推入滿洲國文壇。之后梅娘父親去世,她東渡日本求學。在日本期間,梅娘吸收了大量的文學養料,也收獲了愛情。在日本的內山書店,她意外地讀到了許多在東北被列為禁書的中國新文學作品:郁達夫、茅盾、郭沫若、王統照、鄒韜奮、朱光潛、蕭紅、蕭軍, 她甚至還讀了魯迅的幾乎全部創作和譯作。也是在內山書店,她遇到了同是在日本求學的柳龍光,二人不顧家里反對,1937年結婚。1942年回到北平定居。梅娘在隸屬武德報社的《婦女雜志》任編輯。在北平期間,梅娘的創作達到巔峰,最有代表性的是水族系列小說《蚌》、《魚》、《蟹》。1949年,梅娘丈夫柳龍光在太平輪海難中不幸逝世。而此時身在臺灣的梅娘,拒絕了臺灣和日本大學聘其任教的邀請,毅然決然回到祖國北京。據梅娘自己回憶說,柳龍光是執行中共北方地下黨負責人劉仁派給他的任務,到臺灣去說服一個內蒙王爺投降,在從上海又返臺的時候罹難。但并沒有歷史資料可以證明柳龍光的身份和行動,所以留下了一個歷史謎題。然而,梅娘回到北京后,首先找到的就是劉仁,在劉仁的安排下,梅娘加入了由趙樹理任主席的北京市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
2、趙樹理與北京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
趙樹理,是現代文學史上非常杰出和特殊的作家。他是抗日民主根據地和解放區土生土長的作家有地道的農民氣質,能自然自在地寫出真正為農民所歡迎的通俗鄉土小說,他成功的開創了大眾化的創作風尚,代表了40年代解放區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2]他的中篇小說《小二黑結婚》,講述了解放區新一代青年男女自由戀愛的故事,并揭示了農村中舊習俗和封建殘余勢力對人們道德觀念的束縛,以及新老兩代人的意識沖突與變遷。周揚曾經評價,說他是“一位具有新穎獨創的大眾風格的人民藝術家”。[3]
1941年,趙樹理同王春、林火等人發起成立通俗化研究會將文學作品通俗化作為其努力方向。毛澤東發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使文藝通俗化、大眾化成為主流。這更堅定了趙樹理將此路走下去的信心。創作了《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等口語化、通俗化的小說作品。
1949年共和國成立,北京成了文藝界人士的匯聚地。1949年10月15日,成立了北京市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趙樹理為主席。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就發展壯大, 編輯出版了《說說唱唱》月刊和《大眾文藝通訊》雙月刊, 出版多種大眾文藝叢書, 發表文字240 多萬字。[4]而梅娘與趙樹理之間的特殊情誼也從這里起始。
3、梅娘與趙樹理
梅娘在文藝創作研究會創辦的雜志《說說唱唱》做編輯,二人接觸不多,但趙樹理卻給梅娘留下了頗深的印象。趙樹理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將從偽滿洲國文壇成名的梅娘排斥在外,反而十分熱情的接待她,稱她為“同志”。這讓梅娘感激不已,終生難忘。
1952年,梅娘調入中國農業電影制片廠做編劇,由于要寫一個有關農村合作化運動的系列電影腳本,梅娘于1952年春季來到山西省平順縣川底村體驗生活。湊巧的是,當時趙樹理也在這個村子體驗生活。趙樹理和村婦女主任一起接待了他,這讓梅娘喜出望外。“老趙,和我在北京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接觸時一樣,微微地笑著,神態誠摯又怡然。我高興極了,相信他會在以后的共處中給予我眾多教益,他一向的坦誠將使我毫無疑慮地吐露心曲。”(梅娘,《回憶趙樹理》)
梅娘說趙樹理是她的楷模,他身上一心為民為黨的深情震撼了她。但是,二人的人生經歷和政治面貌截然不同,也使得二人后來相處過程中有那么兩次“消失笑容”和一次“愕然”。1997年,北京出版社出版,張泉選編的《梅娘散文小說集》中收入梅娘兩篇散文。一篇是寫于1983年的《趙樹理與我》,一篇是寫于1989年的《一段往事——回憶趙樹理》。這兩篇文章中,梅娘回憶了在平底村二人之間的這幾段插曲。
起初,當梅娘來到要入住的窯洞,卻發現自己的書桌竟然是一口白木茬的棺材,并說了一句“放著好好的門窗不做,卻偏要打棺材!”時,趙樹理愕然了,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瞧了梅娘足足有一分鐘。第二次是為了女房東夏景辦離婚。夏景生的俊俏,然而丈夫從軍七年卻毫無音信,梅娘便想著按照婚姻法的規定,幫夏景辦離婚手續,去找趙樹理商量。剛提到離婚的話題,趙樹理臉上的笑容再一次消失,并嚴重反對梅娘的提議。認為在革命老區,像夏景一樣的婦女有很多,如果幫助了夏景,這個家就會分崩離析,會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后,梅娘還是被飽含同情卻也無奈的趙樹理給說服了。自己留下了沉沉地悔恨。而那次愕然則是因為一頂八角帽。八角帽是當時女干部最流行的裝束。趙樹理想著要給梅娘也做一頂戴著,然而梅娘并不歡喜,認為男女不應該一樣裝束。對趙樹理說:“我戴上八角帽,也戴不出共產黨員的風采。”老趙聽了,又愕然了一剎那。這幾次的經歷使兩個人都深刻地意識到二人的背景巨大的差距。
從1952年起,梅娘經歷了共和國的歷次政治運動。1952年忠誠老實運動中被認定有資產階級腐朽思想遭批判。1955年,在肅反運動中因經歷復雜被打成“日本特務嫌疑”。1957年,被劃為“右派”期間,二女兒生病死于救濟院。1961年,勞動改造期滿,成為無業人員,干過無數苦工以為生計。文革期間,梅娘的小兒子不幸患上急性肝炎,因無錢醫治和缺乏營養去世。也是文革期間,大女兒柳青又與其斷絕了關系。幼年喪母,少年喪父,青年喪偶,中年喪子,仿佛人世間所有的苦難都集于她一人身上。但相比于趙樹理,梅娘還是幸運的,至少她保住了性命。而趙樹理卻在“文化大革命”的批斗中,不幸去世。1978年,梅娘平反,恢復中國農業電影制片廠的公職。復出之后,與文學創作絕緣了將近四十年的梅娘又重新執筆,寫了多篇小品、游記和回憶錄。而最讓梅娘傾注心血的則是翻譯日本駒澤大學教授漢學家釜屋修的《中國的光榮與悲慘——趙樹理評傳》。
4、趙樹理評傳
建國初期,與趙樹理的相處,始終讓梅娘難以忘懷。這位身上有著濃濃鄉土氣息,對革命對人民始終熱忱的老作家,在思想上給了她極大地震撼,在生活上更給予了她更多的關懷。所以,當八十年代初,梅娘在偶然間看到釜屋修的《中國的光榮與悲慘——趙樹理評傳》的時候,就下決心要將此翻譯出來,也算是對昔日的“老朋友”的一種思念和償還。在給董大中的信中說:“您的信使我非常高興,特別是知道您早有譯趙之評傳的動意。解放初期,與趙樹理同志的相處,至今如在眼前,譯趙評傳,是我的心愿。”①
在翻譯的過程中,梅娘也總是飽含深情。“那翻譯,不僅是詞句上的準確轉換,而且是每一組遣詞,都纏繞著我的苛求:我苛求所有的詞語都是最恰當的,不僅符合愿意,而且潛含著原書的風采。”②2000年,中譯版本《玉米地里的作家——趙樹理評傳》由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梅娘的翻譯不但在外在形式上力求準確,而且刻意在內容上抓住研究對象趙樹理和研究者釜屋修的精髓。對此,釜屋修和董大中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釜屋修看了梅娘的譯文之后,從梅娘的譯筆中發現了“梅娘對趙樹理懷有很深的友誼之情。”[5]此后,梅娘還翻譯了釜屋修先生的另一篇文章。1986年,釜屋修先生到太原參加趙樹理誕生八十周年紀念大會暨第二次趙樹理學術研討會,介紹了自己的一篇將趙樹理和伊藤永之介作對比的學術論文,并在回國之后繼續搜集資料,繼續將文章做擴充。
梅娘復出的二十余年時間中,她拿出相當一部分精力去翻譯日本學者所寫的有關趙樹理的論著。此外,梅娘還參加了1992年在北京舉行的趙樹理研究會,以及1996年,由中國趙樹理研究會和中國作家協會、中國解放區文學研究會聯合舉行的趙樹理誕生九十周年紀念大會,并做了發言。梅娘對趙樹理的情誼之深,思念之切,對二人之間友誼極其珍惜和愛護。幾十年的光景,對于整個宇宙空間來說,只是眨眼間,而對于個體生命來說,卻是漫長而又蒼涼。這其中物是人非,滄海桑田,許多當初鮮活的生命,無聲無息中失語甚至消逝。梅娘能在經歷過人生的繁華與炎涼,苦難與悲痛后,心里還保有對朋友真摯的情感,對生命的敬意,所以梅娘的作品成就高,受得住時間的考驗,就是因為她有一個偉大作家該有的悲天憫人的胸襟和情懷。
注釋:
①董大中:中國趙樹理研究會會長,山西省作家協會顧問.
②梅娘:《趙樹理與我》,1983年.
參考文獻:
[1]張泉.從文80 載的梅娘和成為研究對象的梅娘》[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30(4):84-96.
[2]錢理群.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66.
[3]周揚.論趙樹理的創作.周揚文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486-487頁.
[4]蘇春生,從通俗化研究會到大眾文藝創作研究會兼及東西總布胡同之爭.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3(02):202-206.
[5]日本《中國季刊》1994年春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