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秋夜》的獨特并不是因為其在《野草》中的位置的獨特而獨特,而是自有其特殊性。特別是在象征性關系的描寫,精神以及苦悶的表述,敘事的風格上都有其獨特的價值。《秋夜》是《野草》的開篇之作,在其詩學內蘊以及精神操控上具有統領價值,也因此學界對其的研討一直以來甚囂塵上。或者因為其本身在意蘊上的佶屈聱牙,或者是因為魯迅思想的縱深及其現實遭遇的多種可能性,對《秋夜》的解讀呈現出百家爭鳴的盛況。但萬變不離其宗,在對其精神的考量與解讀上,各家可謂殊途同歸。從《秋夜》的象征性意象著手,試圖探究魯迅在創作中的思想深度和精神旨歸,必然有一定的學術操作價值。
關鍵詞:象征;精神;苦悶;反抗
作者簡介:楊書云(1991-),女,山東濱州人,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3-0-02
象征不同于客觀寫實,是主觀創造。象征性形象則是作者情感、心里的承載物。正如有些論者所說:“象征化的形象具有完全意義上的創造性特點——非生活原有,它的藝術真實不是忠實于生活的真實,而是一種精神上的真實,象征化的事物的圖像意義已被虛化,它是作家心靈注入、擴充的結果,是作家精神的巨大投影。”《秋夜》的象征性表達有著明顯的“魯迅”性格——悲愴,冷峻,反抗的決絕。
一、凜秋的夜空——魯迅現實精神的外化
《秋夜》創作之時魯迅日記曾有對天氣的記載,“曇,夜風”。秋天蕭索,天高,晚風凄涼,在《秋夜》中出現的一系列意象如禿干的棗樹,夜的天空,瑟縮的小紅花等都是作者在寫實,但普通的意象由于作者思想的獨特性便有了獨存的象征意味。那么應該如何理解《野草》?顯然,把所有的意象嵌入現實進行刨根問底便讓探究對象失去了詩意的存在價值,“馬拉美曾說,‘詩寫出來原就是叫人一點一點地去猜想,這就是暗示,即夢幻。’他認為詩應有神秘性,永遠是個謎。魯迅的《秋夜》無疑具有這一基本特征。”反之,若走另一條路,即把其意象系列與現實完全分離開來研究顯然也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那樣無疑把作品懸置,置于空中樓閣的尷尬位置。那么,《秋夜》甚至《野草》研究該何去何從?綜合論之,學界對《秋夜》的每一種嚴謹闡釋都有其合理性,我們認為,若拋開對文本意象的單一性追尋,而尋找意象背后的精神根柢,尋找魯迅寫作《野草》的精神旨歸,應該比“考古”意象本身更有意義。
魯迅欣賞日本學者廚川白村的觀點:“生命力受了壓抑而生的苦悶懊惱乃是文藝的根柢,而其表現法乃是廣義的象征主義。”《秋夜》中的象征意象很多,秋夜,棗樹,天空,粉紅花,月亮,星星,惡鳥,夢,小飛蟲等等,每一種意象看似都是一個象征個體,但有其內在的象征統一性,即都有共同的精神指向。
魯迅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說:“我現在心以為然的道理,極其簡單。便是依據生物界的現象,要保存生命;要延續這生命;要發展這生命(就是進化)。”“單照常識判斷,便知道既是生物,第一要素的自然是生命,因為生物之所以為生物,全在有這生命,否則失去了生物的意義。”對魯迅的研究本應該是“回到魯迅”,對此我們可以發覺,魯迅對于秋夜的拒斥也是其尊重診視個體生命價值的性情使然。
二、戰斗者自我的異軍突起
與其說與秋夜狼狽為奸的星星的眼是“冷眼”,毋寧說是魯迅對待這陰冷的始作俑者的眼是“冷眼”,對于這欺壓與惡意,魯迅的態度并不僅僅是“橫眉冷對”。如果說,與秋夜的陰冷融合的擁有著失落與悲憤的是魯迅的淺層自我,那么,面對這欺壓,魯迅的另一個自我倔強而勇敢的站立起來了。那就是“棗樹”。魯迅對這戰斗者的出場作了隆重的介紹。
開頭段落中,兩株棗樹的出現無可厚非,但描述棗樹的手法卻引起了學界“額外”的關注,不是說“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棗樹”,而是“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顯然,這是魯迅故意而為之。這種“故意”被李長之批評為“簡直墮入惡趣”。田建民則認為,棗樹的這種寫法僅僅是魯迅為了寫實而寫實,“其實魯迅這里用重復修辭格造成‘陌生化’的句式,就是為了突出這一段是‘寫實’,以和下面的詩意的想象相區別”。也有人認為是一種動態的表現,“這里是寫人(作者、讀者)眼中的棗樹,是寫人‘看’棗樹的情景”“就讓客觀生長的棗樹化為了作為抒情主人公的作者眼中的棗樹。”更有人試圖從魯迅的婚姻愛情以及其和周作人的兄弟失和等來對這兩株棗樹一探究竟。我們認為,兩株棗樹代表的不是何人,而是代表反抗,對秋夜的反抗,魯迅意在表現一種生命力的掙扎。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解讀,兩株棗樹的寫法都是一種獨特的魯迅筆法,這是一種對于傳統文學的審美超越,對傳統文學審美的解構,也是一種精神的反叛。王杰認為,魯迅的這種文本方式表現為一種游戲性,相同于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并認為,魯迅通過這種“語言游戲”從而走上反建構、反體系、反本質的解構之路。魯迅自己也認為,任何形式的文學定型和內容的限制都是“嚴肅的工作”,而這嚴肅的工作就是“制藝”,普通叫“八股”。魯迅反對所有的思維定式,反對所有的形式定型,主張用“天馬行空似的大精神”創造“大藝術”,這兩株棗樹的筆法正是魯迅進行文本突破的嘗試,而這種天馬行空的嘗試恰好帶來了一種敘事張力——我們認為,魯迅此處的敘述很巧妙。一方面,“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的表達手法,表現出魯迅對個體生命的充分尊重,因為在魯迅看來,這兩株棗樹中的任意一棵都是一個個體的生命,不能因為其屬性的同質而同化他們,把兩株棗樹混為一談。正如丸尾常喜所說的,魯迅意在表現一種“獨立的人格”。另一方面,魯迅是想通過這種“語言游戲”來表現現實的苦悶以及自身的孤獨。現實無趣,墻外除了棗樹還是棗樹;墻外樹種的單一性也暗示著魯迅思想的孤寂,反抗的無所依傍。正如魯迅自嘲詩所說:“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兩株棗樹正是魯迅對身處現狀的象征性自述。對苦悶的嘲諷,對孤獨的揭露,這也正體現魯迅對苦悶、對孤獨的拒斥。
三、弱者對強者的“肉搏”——精神的重建
在《秋夜》中,魯迅對一系列意象的塑造都運用了動態的描寫手法,并且每一個意象的意蘊都是通過與他者的敵對關系而呈現的——棗樹與夜空、月亮,小粉紅花與夜空,小飛蟲與火,顯而易見,這里的敵對關系不是意在表現強者對弱者的施壓,反而是彰顯后者對前者的反抗,于是一座精神的大廈在此處拔地而起。
周作人在1924年11月17日《<語絲>發刊詞》中說:“我們只覺得現在中國的生活太枯燥,思想界太是沉悶,感到一種不愉快,想說幾句話”。魯迅在寫《秋夜》的時候正在翻譯日本文藝理論家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并對其在文藝上利用和改造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以表現潛意識的主張表示贊賞,認為是一種創見。《秋夜》在心理暗示以及情緒表達上必定受《苦悶的象征》的影響。魯迅曾經在文本中有著一再的重申,“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這寂寞又一天天的長大起來,如大毒蛇,纏住了我的靈魂了。”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孤獨與寂寞不僅跟魯迅所處的社會現實有關,而且也跟魯迅的思想深度有關系。有學者說,“魯迅孤獨寂寞的情感是時代共有的情感,像郁達夫的時代憂郁,郭沫若的苦悶,乃至蕭紅對生命體驗的淡淡的哀怨等等”,我們認為,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魯迅的孤獨、寂寞乃至苦悶是他作為先覺者的特有的情感,對于斯魯迅主張用韌性反抗絕望,雖然明知反抗是悲壯的,但作為國人命運以及道義的自覺承擔者,魯迅是義無反顧的,他是寧愿與時代的苦悶同歸于盡的。
結語:
《秋夜》以自然現象為喻向我們展現了一場人間殺伐,若借用魯迅《復仇》里的話來說明,便是一種“無血的大戮。這大戮的特點是施之于人的靈魂,在尼采那里,被稱為“靈魂的暗獵”。但魯迅與尼采不同,“尼采圖強,然而凌弱。魯迅圖強,而也扶弱”,這就是為什么魯迅比尼采耿痛苦,因為他還背負著大眾的痛苦。這種“向內轉”式的心靈獨白的產生是必然的,因為文學就是苦悶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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