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功能主義理論的發展大致經歷傳統英國功能主義、美國結構功能主義、新“功能-系統”論等幾個階段,其對于文化人類學的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藝術的文化人類學考察相較于傳統研究更加復雜特殊。由美國結構功能主義學反思而來的“功能-系統”論雖然具有抽象和模式化的社會學特征,但其反人本中心主義的主張、強調系統“期待”中“自我實現”等觀點,對藝術人類學理論和方法的創新具有重大啟示意義。
關鍵詞:英國功能主義;結構功能主義;功能-系統論
作者簡介:趙躍(1986.11-),男,漢族,安徽蕭縣人,藝術人類學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J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3--02
功能主義對于20世紀的人類學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功能主義的推動下,人類學開始重視實地調查的田野作業,開始思考民族志的敘述結構。半個世紀以來,文化人類學的理論層出不窮。但即使在結構主義和象征主義大行其道的時候,功能主義依然表現出很強的開敞性和融合性。文化人類學的藝術研究開啟了一個新天地,而藝術的自主性和吊詭性挑戰著各種人本中心主義的假設。當人們開始反思結構主義和后現代思潮的時候,功能主義的重新思考日漸顯現出強大的生命力。
一、功能主義的理論擴展
功能主義思想通過英國文化人類學中的功能學派得到了發展。馬林諾夫斯基在個人需求層次上考察文化現象的功能,而布朗則把功能分析建立在社會整體層面。布朗師承涂爾干,在強調社會整體性的基礎上,提出功能統一性的假設,認為社會整體是一個功能統一體。馬林諾夫斯基和布朗被詬病的兩個共同弱點是:他們都太強調社會與文化的整體性,或者說太強調個人需求和文化功能的合理性,對文化的歷史進程并不關心;忽視了社會沖突,過分強調集體表征的實用性,漠視制度的形成史和人們創造歷史的能力。
30年代末到60年代,功能主義盛行的后期,人們意識到“二戰”“經濟衰退”使世界并不是“越來越好”,學者們開始重新反思功能主義把社會的規范、平衡、結構理想化的假設。人們開始思考社會文化中的個人和集體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個人的觀念情感與社會結構、文化變遷到底如何互動,社會的“裂變”“沖突”如何影響人的發展。
對功能主義沖擊最大的是法國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人類學。列維·斯特勞斯反對社會人類學的傳統,拒絕從“社會決定論”和“功利主義”的立場出發,他認為人類的思維特點在“類比”而不在“邏輯”,人們把自己的分類模式強加于社會生活和文化藝術各個方面,而且這種分類的模式是二元對立的。對立統一深藏在文化藝術想象背后的“結構”,在不同的文化中體現出豐富的象征內涵。
此后人類學似乎沿著“結構決定論”的道路越走越深。但結構分析并沒有全盤否定功能主義。美國社會學者帕森斯把功能主義帶到美國,在40年代中期,帕森斯以一種高度抽象的宏觀理論方式提出了美國結構功能主義(或稱系統功能主義)主張。帕森斯把功能分析和結構分析結合起來,在他看來,整個社會系統面臨著相同的基本功能需求,滿足這些需求是系統生存的先決條件。這些要求又通過系統的內部結構得到滿足。對行動系統進行功能分析也就是集中考察“適應、達鵠、整合和維模”的功能需求是如何得到滿足的。可以看出,與布朗的觀點不同,美國結構功能主義修正了單向決定論的誤區。
但是和傳統社會學和結構主義的問題一樣,美國結構功能主義過于強調社會結構系統的均衡和自我調節。忽視了系統的復雜性,對社會發展表現出了完美主義和樂觀主義的態度。
在對帕森斯的反思中,其高徒尼可拉斯˙魯曼改造了老師的學說。而在魯曼看來,社會的分化已經不再是層級化、結構化的了,系統的極度復雜性使得各個系統漸行漸遠,社會逐漸表現為系統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另一方面,系統又是新的功能分化的起點,導致社會系統越來越復雜,各個系統的自律性也越來越高,甚至用自我參照進行調整。也就是說系統根據自我需要處理與環境的復雜性。表面上看,魯曼顛倒了老師“結構-功能”理論的順序,而強調“功能-結構”的演化,其實這里面更表現出一種反人本中心的強大破壞力。其吊詭性和雙重偶然性也在系統的重構中與藝術研究的各種形態達到了現代性耦合。
二、從“需求”到“期待”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藝術有機體根本有需求,而藝術的基本功能就在于滿足這種需求”。而布朗認為,舞蹈、人體裝飾的出現,表達了人們的社會情感,藝術是原始社會人們維持社會凝聚力的方式,是使人們遵循社會生活賴以維系的習俗和傳統的最強有力的手段之一。
“需求”表現了傳統功能主義“功利性”和“單向決定”的特點,藝術的發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在《安達曼島》中,布朗認為部落中舞蹈的功能在于使個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因此“社區達到了最大程度的團結、融洽與和睦”。如果我們嘗試用帕森斯的結構功能主義觀點來解釋藝術的話,這里的舞蹈是一個系統,而任何系統都有“需求”,從而確立了藝術系統的獨立功能。帕森斯不可能提出更加合理的學說,因為其理論的前提和傳統功能主義一樣,都是完美化的結構和理想化的需求。
魯曼不同意先驗性的假設,他否認人本中心主義的指導思想,反對從系統典范出發分析和限定系統功能。社會系統并不是一個規范的概念,社會的演化也不是由社會的穩定性決定的,它取決于系統內部的自我參照和運作的可能性,是系統內自我參照和自我生產的功能分化的結果,不管是個人還是集體,對于行動的復雜性抱有同樣的“期待”。魯曼拋卻了對于行動的考察,而強調“期待”是社會系統的核心,不論在行動的什么階段,其行動都表現為一種對“可能性”的“期待”。
“期待”與“需求”的差別在于:“需求”是“功利主義”的,而“期待”表現了多種“可能性”;“需求”展現了系統的“固定性”,“期待”體現了“偶在性”;“需求”是“單向決定”論,“期待”強調“互動演化”;“需求”體現了“人本中心”主義,“期待”強調了“系統與環境的復雜關系”。
在《社會中的藝術》一書中,魯曼認為,現實中不僅包括社會系統,還包括多樣化的自律系統。比如心理系統和神經系統,心理系統依賴于意識的感知和運作,是意識和外在世界的結構系統,涉及到信息的傳播和符號的理解。而“藝術發揮著溝通的功能”,一種基于感知系統的溝通,這種溝通又使用著感知。在藝術系統中,心理系統通過感知進行著觀察,而其他社會系統也在進行著觀察,不存在相互決定的關系。在一個藝術系統中,觀察不僅體現在各系統的互動中,觀察本身也具有反思性。這是藝術功能和意義構建的前提,也是自我生產和再生產的前提。所以系統的觀察和系統本身的反思性決定了未來的復雜性和偶在性,正是系統“期待”的存在,使得各自在各種可能性的化約中找尋最佳的意義構建方式,在期待中選擇相對合理的路徑完成意義的再生產。
盡管魯曼的系統論模型過于抽象,但其對“期待”的強調對于藝術人類學啟發重大,“期待”可以成為小型社區藝術活動的考察重點。也就是暫時拋卻人本中心,注重描寫各子系統與周圍環境的“溝通”,展現多種“期待”的偶在性和反思性。
三、藝術系統的自我實現
極度復雜的藝術系統如何從“期待”中選擇相對合適的路徑完成意義建構呢,這里就需要系統的“自我化約”。在魯曼的系統論中,“自我參照”“自我化約”“自我觀察”“自我生產”等概念具有一定程度的同義性。在藝術系統中,系統的自我參照是指系統不斷地減少外部環境對于自身體系穩定性的威脅,因為整個藝術系統不能回避各系統與環境的復雜性,必須處理好與它們之間的關系。所以藝術系統一方面表現出極強的開放性,另一方面這種開放性又對自身產生了威脅,因此系統必須具有自我參照的能力。與此同時,藝術系統為了保證自身的正常運作,必須在與環境的溝通中,不斷地進行自我生產。“自我生產”的最終目的是完成意義的重建,藝術系統從而得到了救贖式的“自我實現”。藝術的功能正在于此。
自我觀察是系統自身分化的重要條件,自我實現的過程也是行動者系統的反思過程,只有在反思的情況下,自我參照才成為系統參照的標志,系統和環境之間才能實現交叉和耦合。也就是說系統作為溝通的過程,在與環境相區分的反思和運作中構建起了自身和意義。
魯曼并不關注行動者自身的“行為”和“需求”,而是強調“期待”。因為在現實中,行動者根本無法預測社會環境的復雜性,更無法揣度時間系統的深邃,意識系統和社會系統根本遵循著不同的演化軌跡。魯曼認為,秩序是不存在的,系統的任何行為都具有“雙重偶然性”,都在“希望”和“失望”中曲折延伸,這是“自我參照”的基礎。
可以看出,功能性是魯曼系統論當中的起點,同時是過程,更是終點。所以其理論具有悖論性。由此我們反思藝術人類學的學科任務:并不是分析社會與藝術的相互影響,也不是描寫個人需求如何被滿足,更不是探討藝術自律和他律的雙重關系,而是在探索藝術自律如何成為可能,如何通過龐雜的藝術系統進行溝通和自我生產,如何完成自我實現的過程。
系統論的反思性也涉及到了藝術的合法性問題,其系統的多重可能性也涉及到歷史的變遷和社會的沖突。用魯曼的話說,自我實現是以“一種循環而非線性的方式被建構起來”,它的演化“既不是由外部的干擾所引發,也不能透過天才藝術家的創造力,也不是嚴格意義的達爾文式理論所必然假設的,而是基于差異和自我參照的悖論循環”。
四、結論
藝術的人類學探討不可能忽視任何一種來自社會系統的激擾因素,系統的極度復雜性和個人審美經驗的相對性是藝術人類學不可能回避的問題。我們可以從新“功能-系統”論的思維出發,探索藝術人類學的理論創新,改造人類學的方法論。
一方面,人類學的藝術探討不能糾結于文化絕對性和相對性的問題,更不能陷入客觀性和主觀性、真實性和創造性的二元對立。人類學應該認清悖論性的系統本源,把精力集中于藝術作為獨立又開放的系統,如何面對復雜的社會和歷史環境,心理系統如何在溝通過程中進行自我觀察、自我參照,做出自我選擇,從而使其自身成為藝術系統本身。
另一方面,藝術人類學的探討必然還要回歸到行為主體——人上面,藝術的功能在意識系統的演化中顯現,也在社會系統的作用下成其自身,也就是“自我實現”,所以我們要關注的是意義的重新產生。意義是在差異性和偶然性中遵循著時間的趨向而建構的復雜混合體,不論意義表現為過程還是結果,它想要以表征顯現必須依靠行動者的被“啟蒙”。此時,意義就化約成為溝通的真實,這種真實性和溝通性是藝術人類學追求的目的,而不是客觀性和普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