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留心



張復興
天津人,祖籍山西,1946年生。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畫院研究員,中國畫學會常務理事,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中國山水畫創作院副院長,中國水墨畫院副院長,中國友聯畫院畫家,北京人文大學書畫藝術學院特聘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一級美術師,廣西政協文史研究館館員。
作品入選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屆全國美展,先后十多次在全國性美術作品展中獲獎。曾獲第八屆全國美展大獎、第九屆全國美展優秀作品獎、世界華人書畫藝術畫展金獎,兩次獲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文藝創作最高獎——銅鼓獎,被評為廣西有突出貢獻專家。1990-2000年“中國畫百年大展”入選畫家,是“錦繡中華萬里行”“彩墨境界”等有影響的學術活動的參展畫家之一,2004年獲黃賓虹學術獎。作品曾搭載神六、神七遨游太空。曾為黨和國家重要機構、重要場所繪制大型山水畫,曾為中南海春藕齋、勤政殿、國務院三會議室、中共中央北戴河會議大樓、京西賓館、中宣部、中組部、萬壽路國務院老干部活動中心、京豐賓館等創作大幅山水畫。為外交部駐外使領館創作布置畫,為中國駐美大使館繪制大型山水創作,為國家圖書館繪制大幅山水畫。出版有《張復興寫意山水畫藝術》《當代中國畫名家解析歷代大師作品·張復興篇》等,主要作品有《一溪寒水出秋水》《侗鄉秋高》等。
張復興在長期的藝術探索過程中,有選擇地借鑒傳統,選取富有生活內涵白勺桂北景象作為藝術表現對象,用傳統的技法表現現代生活氣息,真切、細膩地表現了自己追求平淡、恬靜之美的情感。他所表現的尋常家山,境界蒼茫雄秀,氣勢開張大度,造型端莊舒展,用筆簡潔清潤,畫面山峰起伏,林巒蜿蜒,水清如鏡,平崗連綿,在平正、嚴整之間,給人以協調自然的感覺。
他的繪畫有兩種藝術表現方式:一是由繁密線條組合成充實豐滿白勺構圖;二是在密集勾線的形式凝定下對水墨、色彩進行探索。但不論哪種構圖都十分注重整體形式的整飭和布局的處處精致,充分體現出一種瀟灑天真的流韻和飛揚的神采。
張復興的筆墨語言不是逸筆草草的隨意揮灑,他繪畫的意境和表現的方式是經過縝密設計的藝術意向。所謂設計,其實就是理性的藝術構思。在張復興的繪畫之中這種設計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用密勾線編織豐滿的構圖。在這種構圖中,將主觀對自然、對人生的認識和客觀山川景象結合起來,達到人和自然的和諧統一。將對傳統文化的理解和對當下繪畫形式的借鑒以及自己的風格結合起來,在充分體現傳統文化正脈的同時,又注意彰顯個人的風格。為此,他在山水畫創作中,設計了一個容納氣象萬千的平面:把從生活中得到的感悟提煉成筆墨語言并加以純化,使之成為既有傳統寫意精神而又為當代人接受的線條。用這種線條把層巒疊嶂的山水景象凝定在一個平面上,在平面構成之中,用密線編織組合成一個近乎無層次的空間,淡化了近景、中景、遠景的空間距離。但近、中、遠景卻依稀可辨。這種效果是從密處著手,把畫面的遠景、中景通過線條的力度和墨色的微妙變化表現出來的。然后從虛處著眼,有意強調并精心設計富有情趣的云水和空間留白以增加畫面的空靈,或以密襯虛,使密疏之間產生虛實的對比并由此產生氣韻。讓它起到統領全局、表達境界、抒發情懷的作用,從而在整體上構筑一個全新的視覺效果。這種被設計出來的氣韻以云、水或空氣等不同形態表現,沒有絲毫安排的痕跡,就如古人在評杜甫的詩時所說的那樣“處處錘煉,卻無斧鑿的痕跡”。
這種設計雖然是乘物游心的結果,但卻是得之有據。它是從一個高度俯瞰自然、對生活仔細觀察和體驗后得到的真實感受。這種方法的成功,擺脫了傳統繪畫中“三遠”構圖方法的束縛,找到了表現自己繪畫風格的正確道路,既是個人聰明才智的結晶,又是對傳統的正確理解和準確把握的結果。
二、大局確定后,為了充分表現畫面的自然和諧,他又有意地設計了一種線和物象之間的關系:先用線作為聯系各物象之間的筋和脈絡,使之和整個畫面的大調子相吻合,從畫面韻律的節奏出發,讓線的長短、粗細、強弱、曲直表現與畫面整體格調里的具體形象相呼應。然后用它來表現物象的具體形象,或為云水、或為樹石、或為屋宇。穿插在物象之間的線條和表現物象的線條若即若離,不沾不粘,既不脫離物象、游離其外,又不完全依附在物象之間;既有造型的作用,又有調節畫面、流通氣息的作用。因此,繪畫中造型的靈動飄逸,風韻上的道媚姿質以及物象的向背、爭讓、承托、主次,無不成為有機的律動,顯示了匠心獨運。而在細微表現白勺內容上,又富有現代生活氣息。起到打動人心、引起讀者共鳴的作用。
線條的使用把繪畫語言的古和今、生活的具象和從生活中提煉出的抽象有機地聯系在一起,顯示了文化的傳承,同時,也顯現了畫家在繪畫時的情緒。
三、他在物象間的結構承接中,同樣設計了一種恰當的表現方法。這種方法使物象之間達到了和諧統一。千巖競秀、萬溪爭流、層巒起伏、云飛霧繞的自然生態被藝術地表現在他的畫中,物象之間既有各自獨立的美感,彼此又顧盼成趣;既相互穿插掩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各自從容不迫,不擁擠,不迫塞。既各自明晰清雅,又有亮度之輕重。雖各有閃光之處,卻又不爭搶視覺,這其實是一種理想化的境界。既不完全是生活的真實寫照,也不完全是藝術的加工,但卻完全是畫家的一種精神追求的折射、一種人格文化的反映。
四、在為線條的厝置作了一番設計后,為了更有力地強調和突出用線的方向和輕、重、疾、徐,又在用墨上做了設計,墨色被有意地弱化,讓它僅起到對線條的表現作用。這種一反他人以積墨、潑墨和大面積使用濃墨,而僅將墨色作為線條的輔助、襯托作用的方法,極具表現的特殊性。
五、在沒有使用濃墨的前提下,為了增加畫面的蒼茫、渾厚、潤澤和韻味,在線與線的中間,又設計了一個色彩存在的空間,以單純的土黃、赭灰作為中間基調,使色相減少,明度增加,然后點綴少許明亮的色彩作為冷暖對比和色調過渡。在他的繪畫之中,往往在茂密的林木中,黃葉、綠樹雜然相間就是例子。這樣,既提醒畫面,又增加了物象的內容,從而使畫面變得更加豐富多彩,承載了更多的內涵,因此表達了更豐富的情感。
這種表現方法,是張復興結合當代人的審美觀照所形成的自己的藝術審美取向,拓出了一個不同于古人、不同于今人的繪畫藝術形式,是一條個性化藝術創作之路。
藝術是打開心靈的窗戶,從張復興的繪畫中可以看出:首先,他按照自己對生活、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和感悟,有意識地在筆墨語言中傳輸一種平和恬淡的現代中庸意識,去營構一個體現個人生活態度白勺藝術意向。這種帶有強烈主觀理念的意境,有個人對傳統文化的理解,有鮮活的生活感受,二者的結合,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具體地說,就是平和之中有一種不變的準則,恬淡之中有一種生命白勺激情,豪放、樂觀不失穩健;節奏快捷、熱烈擁抱生活不趨浮躁。有表現自我的意識卻不排斥他人,有接受他人青睞的心態卻不嘩眾,有奮進的精神,希望自己不斷地更上一層樓,但憑的卻是真才實學與腳踏實地的苦干。
畫家的人格和繪畫的風格是齊一的。畫中的物境和畫外人的心境也是完全吻合的。
生活中的張復興就是一個平和、恬淡的人。
在他身上,儒雅之中有一種充沛的陽剛之氣。他的這種陽剛之氣不像平常人那樣表現在一種威猛的情態上,而是表現在對事業百折不撓的進取和對人不亢不卑的生命態度上。窺視他人生心路歷程,可以發現在他文質彬彬的氣質中,陽剛之氣是他骨子里最重要的成分。
他重然諾,是豪爽之人,但豪爽的又恰到好處,沒有輕率的成分;與人交談,可以很快進入對方的語境,但絕不是隨聲附和、人云亦云;他做起事來,瀟灑爽直,但沒有江湖市儈的庸俗,不帶功利性的目的;他有自己為人處世的準則,并且多少年在不同的場所一直恪守著,既不墨守成規,也不強出風頭;他不斷地轉益多師、攻他山之石來充實自己的藝術語言體系,但不隨意更改自己的見解。
我尤為服他常常群處之時,極有容人的雅量,從不去計較瑣細之事,多少年來如一日,不與人爭名奪利,極力保持平常之心和恬靜的行為,這種舉動實則是顧全大局的一種精神。他的內心世界中有一種處世寵辱不驚的精神。他能將現實生活中所面臨的許多尷尬和矛盾都化解、處理到接近中庸的地步。以上這些品質是他經歷諸多磨難卻能一路走向事業成功的根本原因。
其次,張復興在筆墨語言之中傳輸的另一個精神層面是對淳樸生活的熱愛。在他的繪畫之中,既沒有高丘巨壑,也沒有大江奔流,既不是名山勝景,也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尋常百姓世代居住的具有厚重歷史文化的、寧靜的、祥和的溫馨之鄉,是隨處可見的一個普普通通白勺地方。這里山不高,不曾有神仙過往,水不深,沒有龍來盤曲,無名士吟詩作賦,無鴻儒談笑風生。這里的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相親相敬、繁衍生息、化育文明,過著有滋有味的日子。他們充滿希望、充滿信心,卻默默無聞、平靜地勞動著。
自然和生活中的平淡是富有魅力和耐人尋味的境界。
藝術中的平淡是性靈的流露,是原原本本追求自然的表現。
對這種樸素、平淡白勺生活的表現使張復興的繪畫產生了內美和感染人、打動人的視覺效果。
師法自然,用自己的筆墨語言去表現鮮活的生活感受,是繪畫藝術創作中重要白勺一條規律,但師法自然應該是對號入座,而對眼前的自然,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感知并找到藝術創作的靈感,只有自然的外在形態和人的個性若合一契之時,才能產生心靈的對話。
張復興曾游歷過五岳太行,也曾遠渡重洋到海外觀光,但這些名山勝境都不能像中國桂北山區的自然景觀那樣使他魂牽夢繞。
出現這種原因也完全是他個人文化心理所致。
他曾經這樣講述自己和桂北山水產生心靈碰撞時的情景:“記得是一個夏天的黃昏,我到了越城嶺大南山腹地一個叫甘家村的小村寨,走到村后半山,俯瞰這暮色中瑤家村落,山風襲來,樹梢搖曳發出嘯聲,轟鳴的澗水與其交織跌宕,耳邊回蕩著山風與流泉的交響。心里忽然間產生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許多想法悠然而出,眼前這一切似乎變成了有生命的東西,似乎是在向人們訴說,此時,我體察到自己內心強烈的波動,覺得眼前這一切更加蒼茫、清絕、野逸……此時眼前又變得神秘不可知,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此間又是何處?我激動不已。歸來翻看速寫本上記錄著客觀形象和主觀的感受,久久不能平靜。心里衍生出白勺形象已與客觀對象產生了距離,它融合著我自身的情感,體現出一種主觀創造的印記。桂北山區這一個極普通的黃昏,讓我找到了一種感覺,找到一種情感的載體?!保ㄕ詮垙团d文章:《我來說我》)
張復興要在自己的繪畫之中表現那么一種質樸、野逸、寧靜、淡泊的生活感受。要表現能培養、維持和提升這種感受的精神家園,而桂北山水的存在正好送給他一個客觀參照物和創作基地,印證了他主觀營構的結果,因此有了心靈的寄托和慰藉。沒有桂北山水的客觀物象,他也可以作畫,但會因為沒有心靈寄托的客觀存在而產生失落感。
大凡悟到一些道理的人,總要去找客觀對象去證實,在悟與證白勺過程中,人的認識才能不斷提高。
世間有兩種人對平淡表現出強烈的追求,一種是經歷過風云際會的人絢爛之極,思歸平淡。一種是像張復興這樣的人,與生俱來就充滿著平淡的心理,自然而然地推崇平淡的生活。
自唐代以來,表現崇山峻嶺的巨障圖式成為一種范式。為了表現這種巨麗之美,畫家必須搜盡奇峰。但是搜盡奇峰談何容易?也有不少古人以表現尋常物景為審美取向,但筆下總有一種隱隱的落寞之感,這是古代文人心境的寫照。
至于表現山重水復而又具有濃烈生活氣息和個人感受的新山水的新氣象,則是新時代為山水畫家提出的新命題。
張復興繪畫之中營構的新藝術靈境和以表現樸素、平淡、恬靜生活的審美觀照,不僅為美術界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樣式,而且為中國畫創作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子。按照他白勺路子走下去,前途會越來越寬廣。
因為,我們本來就生活在樸實的生活中,生活的真實感受是從生于斯、長于斯的尋常家山中得來的。把自己生活的感受真實地表現出來的藝術,不更具有鮮活的形象和強烈的感染力嗎?所以,張復興繪畫成功的范例又為我們提供了簡便正確的認識自然的方法。
最后,張復興在繪畫之中表現出的是一種深厚的平民意識。他為人平和,但平和的心態之中卻時時充滿著寓憂樂于普通人的情緒。他對工人和農民有著特殊的感情,把他們當作親人看待。所以,在繪畫中對普通人生活的尋常家山的表現是一種主動自覺行為。張復興在《我來說我》一文中表達了自己對桂北山水的一往情深,他說:“這里神奇的土地養育了這里的山民,山民廝守于此,改造著自然,享用著自然,顯示著極強的生命力。抗爭著命運、順應著命運,演出了一出出悲歡離合的故事。在大自然面前,人顯得那么無力,在命運面前人顯得那么無奈”“我多次去桂北山區的許多地方,我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p>
事實上,與桂北山水類似的地域很多,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守望著自己的尋常家山。他們創造了歷史、創造了文化,這些感知又使張復興“腦子里又有一種朦朦朧朧的、依稀可見的境界,可能是桂北山區,可能又不是桂北山區?!保ā段襾碚f我》)其實,張復興腦子里新的藝術境界,就是以桂北山區為代表的整個中國的尋常家山境界,而桂北山區只不過是它們的一個縮影罷了。他正努力地為之代言,去書寫一個可觀、可居、可游的屬于普通人的家園。他一如既往地關注老百姓的生活和命運,保持為小人物、小地方說話的姿態。他白勺百姓情懷和平民立場令人肅然起敬。
繪畫取法自然,融入了生活的氣息固然是正路。但在生活感受的背后,如果沒有深層次的文化元素和精神取向,繪畫終歸顯得單薄一些。張復興的繪畫,扎根于傳統,來源于生活,成功于意向設計。在表現鮮活的生活感受的同時,有意識地純化筆墨藝術語言,主動自覺地強調一種精神的境界,在筆墨中鑲嵌了許多文化的意識。尋常家山就是精神、文化和生活的聚集之處。
尋常家山是張復興的精神境界,也是我的精神境界,想信這也是你的精神境界,也是大家的精神境界。在生活中,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尋常家山,就有了人生的歸宿,有了生命旅途中可以憩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