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妹

◎文/孔明

我小妹

◎文/孔明

父親來電話，說我小妹住院了，是膽結石，小手術，無礙。父親說：“你知道就是，可能已出院了。”即給小妹去電話，果然已手術三天，再住一天就出院，阻止我去看她。小妹平安，不看也罷。

腦子里卻有了小妹，揮之不去。

1974年，我10歲。夏日晌午，我一個人在家門前的場上徘徊、揪心。鄰居三婆（接生婆）和女村醫從家門口進出，神情嚴肅，腳步匆匆。天剛落過雨，地面還未干透，我使勁踩踏場上一疙瘩又一疙瘩的粘土。心在祈禱，為母親，也為即將呱呱墜地的弟弟或妹妹。我已有個妹妹，所以比較期盼弟弟，想象將來屁股后跟個弟弟的那種愜意。聽見哭聲后我知道我有了一個妹妹。妹妹也好，我發自內心的喜悅。

小妹的到來，給我們家帶來了溫暖和快樂。我大妹小我一歲，長小妹九歲，這樣的年齡差距使小妹自然成了家里人人喜愛的寶貝。我媽常生氣，發脾氣，但只要給小妹喂奶，總是一臉和顏悅色。雨天在家，一家人爭著抱她，村里人也爭著抱。小妹胖乎乎的，模樣俊，村里人偏叫“哈模（hamu）”或“哈模娃”，我們也跟著叫。小妹很乖，不哭鬧，偶爾咧開嘴哭，未及出聲，一聲“哈模”或“哈模娃”，就破涕為笑了。我抱她的時候居多，一是老想抱，二是抱著她就可以房前屋后轉悠，不用被母親指撥去干活了。1975年春，我出漆（漆樹中毒），請假一周，就在家做作業，看小妹。我給小妹大聲朗讀課文，她亮著眼睛聽，聽進去了似的。等她睡著了，我才能做作業。

我小時候總有個擔憂，一直揣著不敢說出口，怕自己嘴上有“毒”（就是讖吧）。我擔憂小妹長不大。那時候，村里醫療條件差，常有小孩剛出生或未長大就夭折的事，我小妹前邊有兩個弟弟都未出月就歿了。就盼小妹長大，能跑會走了，就不必擔心了。小妹真能跑會走了，擔憂并未消除。村里人迷信，小孩是最容易被“蠱”的，一旦被“蠱”，小腿就不由自主，看見狼都跟著走的。我每次帶小妹出去，都十分上心，總回頭，怕她有閃失。小妹聽話，不讓她亂跑，她就不跑。我上初中后住校，每周三回家取饃，最開心的是看見小妹，一臂摟進懷里，親她，她不拒絕，真像小鳥一樣依人，令我越發疼愛。心里的擔憂已變成隱憂，念頭一閃而逝，我連這念頭也忌諱的。直到小妹長大，獨立門戶，這隱憂才真正解除。

我上高中后，即教小妹背誦唐詩。小妹記性好，也愛背。記得我上大學那年寒假回家，小妹能連續背誦十幾首唐詩，這令我驚訝，又喜歡，我的獎勵就是抱她，親她，真希望她上個比我還好的大學。這個愿望非常強烈，見到小妹，疼愛有加，也就希望有加，總教導她如何學習，總灌輸她遠大理想，總相信我的小妹智商不凡，超過哥哥我是有可能的。結果當然令我遺憾并耿耿于懷，連續兩年高考，小妹都未能逞心如意。使我差可欣慰者，她接受了我的安排，或者說擺布，上了陜西中醫學院。我以為學醫得一技，終生有飯吃。她上的是自費，必須參加自學考試。當年自學考試通過率極低，好在小妹都通過得順利，拿到了畢業證書。總體上說，小妹的表現不俗，我有理由為她驕傲，她畢竟沒有完全辜負我的殷殷期望。對小妹，我真有殷殷期望呢！

我上大學那年寒假，臨近春節，我帶小妹去逛許廟集市。我雖是大學生，卻囊中羞澀，只給了小妹5分硬幣，囑咐她買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那時候，5分錢能買一個冰棍，小妹也愛吃冰棍。小妹自己在街上轉悠著看，見到我時5分硬幣還在手心攥著。看見她紅彤彤的臉，水靈靈的眼，小嘴那么可愛呀，我雙眼濕熱，抱起她，心疼呀。

也是我上大學期間，有一年寒假回來，看見小妹一張全身黑白照片，手捧著花，眼淚還未揩凈，圓圓的臉，嘴角有委屈。大姐告訴我，村里來了照相的，很多人家都給小孩照，小妹也想照呀，母親可能不愿意，小妹就哭了。這一哭，自然就如愿以償了。還有一張姊妹仨的合影，大姐和大妹把小妹夾在中間，小妹臉上依舊有委屈。這件事刺激了我，使我心里總有個結。我參加工作后，接小妹到西安住，帶她去大雁塔照相，真正的心結在這里。

我剛結婚頭幾年，逢寒暑假，總想接小妹來西安住幾天。有一次送小妹去西安體育場坐班車回藍田，上車時塞給小妹10元錢，她死活不肯接，我只好放回上衣口袋。回到家，哈，10元不翼而飛。那時候，我的月薪還未過百，10元不是個小數字。自己就這樣寬心自己：嗨，就當給小妹花了！

小妹上中醫學院時，隔段時間，我去咸陽給她送生活費。每次去，她的生活費都有剩余。與她同宿舍的一位女生家里很有錢，月供比小妹多，卻月月都不夠。我對小妹說：“想吃啥吃，想買啥買，別省錢呀！”小妹總是說：“哥，我吃好著呢，啥都有，我沒省！”我回來對妻子說：“小妹總舍不得花錢呀！”妻子也是感慨不已。那年頭，像小妹這樣的女孩子并不多見。

小妹上大學時，父親對小妹說：“你今后有大事，要和你三哥商量。”父親的話，無形中加重了我的責任感，但也賦予了我自豪感。小妹卻從來不讓我操心。小妹戀愛時，帶妹夫到我家，我知道人在戀愛中是聽不進去別人話的，包括父母，親哥更不例外。但親情加責任感使我不敢掉以輕心，我如實告訴小妹，我不太滿意。我談了我的理由，小妹不接受，也談了她的理由。最后讓小妹自己決定，她不改初衷，還是與妹夫確定了戀愛關系。婚后，我卻喜愛了妹夫，可能是愛屋及烏吧。

小妹婚后，兄妹見面多是逢年過節，見了總有話說。惦記，卻也疏忽。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小妹的娃都上高中了。常夢見小妹，多是小時候的樣子。小妹身體一向很好，但也住過幾回醫院，我都是事后才知道。我理解，家里人不讓我多操心。我常生慚愧，但也只慚愧而已。能怎樣呢？平安比啥都好。小妹是醫生，救死扶傷是她的職責和使命。對小妹來說，明天比今天更美好，也更需要她。我祝福我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