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瑩+王建斌
去年夏天,我在協助案件承辦人常規性訊問一些犯罪嫌疑人時,接二連三地遇到這樣一類特殊的犯罪人群——尿毒癥病患者群體。
2015年6月13日這天,陰沉的天氣仿佛讓人窒息,我在辦案區訊問室對一名盜竊電動車的犯罪嫌疑人丁某訊問和做筆錄時,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我看到他骨瘦如柴的雙肩痛苦地抽搐著,渾濁的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
接下來的十天,我協助案件承辦人先后又訊問了三名身患尿毒癥嫌疑人。王某、馬某和葛某都是“75后”,他們均是來自阜寧縣農村,都因受人指使販賣毒品被立案,都有著6至10年尿毒癥病史。他們有的至今未婚,有的即使已婚但在患病后也經歷了親戚遺棄、家庭破裂、妻離子散的慘劇。為了維持和延續生命,他們必須通過每周三次,每次4-5小時的血液透析治療來維持生命,而每次治療費用在當地縣級醫院都至少在500元左右,況且就目前的醫療技術水平,血液透析治療僅是尿毒癥治療的權宜之策。他們大部分時間耗在醫療設施簡陋的醫院里,身體狀況令其無法從事基本的勞動,更無法像普通人一樣享受生活的美好。因此,為了生的本能,為了換取救命的醫療費,他們就懷著賭徒般的心理,鋌而走險去屢次盜竊或被社會其他犯罪團伙威逼利誘走上販賣毒品之路。
盜竊電動車團伙成員劉某和姚某都已過了不惑之年,都生活在農村,都有10年左右的尿毒癥病史。從對涉嫌盜竊的犯罪嫌疑人劉某訊問中得知,他治病所在的阜寧縣第五人民醫院就有四五十名尿毒癥患者。他們同病相憐,相互熟識。病友間往往結成相對固定的犯罪對子,這在尿毒癥患者犯罪群體里已是公開的秘密。比如劉某就與病友姚某結成了專盜電動自行車的組合。
當案件承辦人訊問劉某與共犯姚某的分工情況時,他答道:“我身體差,推車都困難,只能望風和聯系買家。姚三(指姚某)體力略好,他負責偷車。”我聽到這兒不禁愣了一下,敲擊鍵盤的手不再靈活,吃力地打下了這一行文字。當在被問到“為何要盜竊”時,我發現劉某沉默片刻后把臉轉向一邊,毫無表情地吐出五個吃力的字:“我想活下去。”
盜竊一輛電動車獲得的贓款大概可以做1-2次血液透析,當然,這還要取決于車子的狀況,靠碰運氣,要被買贓者壓價。偷車、賣車、透析,偷車、賣車、透析……這就是他們生命得以殘喘延續的方式,同時也是他們全部的社會活動和生活內容。
比之劉某和姚某,涉嫌販賣毒品的嫌疑人張某和葛某則屬于另一類犯罪,因為他們患病史相對較短,年齡也較輕些,所以“犯罪能力”相對也較強些。從涉嫌販毒犯罪嫌疑人張某訊問中得知,部分尿毒癥患者依仗其重病需要治療,無法適用羈押等強制措施,即便被法院判處實刑,獄所也不能將其收監而有恃無恐,屢屢以身試法,挑戰法律權威,成為累犯和慣犯。更有社會上其他不法分子,采取引誘、欺騙,甚至強迫、裹挾等非常規手段, 強迫尿毒癥患者和他們一起實施毒品販賣等惡性犯罪,然后再利用他們的特殊身份逃避法律打擊。
在生命暗淡無光、走投無路之時,在較低犯罪成本和暴利誘惑面前,他們甘愿鋌而走險,選擇犯罪。但無錢治病和人生陷入低谷絕非成為他們販賣毒品的必然原因,更不能成為給他們這類社會的特殊犯罪群體的開脫說辭,觸犯了刑律,危害了社會一樣要遭到嚴厲制裁。所以面對這些尿毒癥患者犯罪嫌疑人群體,我倍感糾結,憐憫其身患重病的悲慘境遇,憤恨其罪惡的犯罪行為,同時自我又被強烈的無力感所占據、侵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