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陳明峰

【名家閱讀】

誰的故鄉(xiāng)不沉淪

□耿 立

曾看到過一幅照片：一個農(nóng)民在故鄉(xiāng)新建成的樓房前呆坐，他的膚色是久在風雨暴曬下才有的醬色。我心中涌起莫名的風雨飄絮般的黍離之情，只覺得無邊的鄉(xiāng)村在沉淪，或者說在一點點坍塌。

鄉(xiāng)土的中國，真的轉換這么快？一夜之間，土地里不再種出莊稼，而是種出了成片的高樓。“農(nóng)民上樓”，就如鐮刀割下了谷子，這不是一次收割的事件，而是一個精神的事件。有人說這世界消失的方式不是一聲巨響，而是一聲嗚咽。谷穗碰到鐮刀是嗚咽，大樹遭遇斧頭是嗚咽，而故鄉(xiāng)田園風光的消逝更是嗚咽。

有一個成語叫背井離鄉(xiāng)，“背”是背離，這是孩子都能理解的。但我寧愿將“背”理解為背負，一個背負著故鄉(xiāng)井水的人是有底氣的，無論走到哪里都有故鄉(xiāng)井水的滋潤，有故鄉(xiāng)作依靠。記得，在一次文人雅集的酒桌上，友人問我，你的眼睛為何這樣亮？我說那是故鄉(xiāng)的水井！又問，你的頭上隱隱像有什么東西，那是什么呢？也許，是我醉酒的緣故，我回答：那是故鄉(xiāng)的屋檐。友人愣住了，不知如何應答，他有點黯然，然后醉了。他說，我沒有故鄉(xiāng)的屋檐，然后就伏在桌子上嗚嗚大哭起來。

故鄉(xiāng)是一個人的血地。臺灣把故鄉(xiāng)叫作原鄉(xiāng)，作家鐘離和說“原鄉(xiāng)人的血，只有回到原鄉(xiāng)，他的血才能停止沸騰”，這話真是說到了骨髓，徹膚徹骨。

故鄉(xiāng)是一種容器，故鄉(xiāng)是收藏我們童年哭聲的地方，一石一木，一草一葉，井欄樹冠，那都是我們的見證，那里勾留了我們的年輪，涂抹了黃昏時我們讀書的影子，還有那塞滿草的窗子。當我們夜晚背誦課文的時候，常仰著脖頸，望著星空，像是背誦著夜?，F(xiàn)在那里的夜還是那樣純凈么？沒有一絲陰翳，沒有污染，沒有毀容？

一個人不能沒有靈魂。曾記得一個臺灣老兵的故事。他把裝著故鄉(xiāng)泥土的玻璃瓶子弄丟了，他的魂魄也隨之丟失了。老兵住院，什么樣的醫(yī)術也療救治不了他這種思鄉(xiāng)之痛。他的事傳播開來，人們同情他，一個研究生翻找資料，在實驗室里為老兵配制了他家鄉(xiāng)的土。土里特別多放了一點鹽分，用以配出老兵家人在這土地上流過的汗水。但細心的老兵呢？看出了黃土是用色素染成的！他說，故鄉(xiāng)的土，是不可以配制的，那些童年的聲音留在土里，那些炊煙留在土里，那些牛羊的哞叫留在土里，這些怎能夠配制出來？老兵最后說，這一瓶配出的黃土里面缺一樣最要緊的東西：當初，母親把土攤在白紙上，戴好老花鏡看過、揀過，弄得干干凈凈，兩滴眼淚落在土里，這一大瓶配制的土里卻沒有！

老兵帶著那瓶故鄉(xiāng)的泥土走過七個省，最后越過臺灣海峽。

我不知道這個老兵最后的歸宿，但我揪心的是即便他的靈魂得以還鄉(xiāng)，在那被毀容、整容后的故鄉(xiāng)，他能找得到魂牽夢繞的歸路么？他能找得到在路口大樹下苦苦遙望的母親么？

我老家的村口也曾有幾株明代的柿子樹，經(jīng)歷了400年的滄桑??！幾年前被連根移走了。我回老家為母親上墳，看到移走古樹后留下的大大的樹坑，如枯干的淚眼，無助無望。我童年留戀的柿子樹，那曾蔭庇過多少代家鄉(xiāng)子孫的老樹??！

沒有故鄉(xiāng)的人，沒有根基，沒有身世。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是千年前的陶潛在時空外呼喚人們?nèi)缃衿v的心靈么？

其實對沉淪的故鄉(xiāng)來講，連荒蕪也不配，只是一片鋼筋水泥的猙獰。

我看不見靈魂的歸路，我只隱約聽見靈魂的嗚咽！

（選自《北京文學》2011年第6期）

寫作借鑒

中國的許多鄉(xiāng)村建起了成片的高樓，破壞了原有的田園風光，本文作者對此深感憂慮。文章脈絡清晰，以“誰的故鄉(xiāng)不沉淪”為題、為線索，貫串全文，引人深思；行文中有意曲解成語“背井離鄉(xiāng)”的含義，強調故鄉(xiāng)在游子心中無可替代的作用；運用擬人、排比的手法，揭示了農(nóng)村莊稼被毀，樹木被砍伐，田園風光被破壞的現(xiàn)象，形象生動地表達了作者對故鄉(xiāng)沉淪的悲憤之情；全文句式整齊，層層推進，感情強烈，富有藝術感染力。

【習作展示】

鄉(xiāng) 事

□陳婭寧

青石板的小路上，有我留下的腳印，那段斑駁的磚墻，如今到底啥模樣？到不了的都叫遠方，回不去的叫故鄉(xiāng)。

鄉(xiāng)村是城市的根，是水泥森林中彷徨的人回不起的故鄉(xiāng)，回不去的過去。

我們再也離不開電子產(chǎn)品，看似多彩的生活實則單調而空虛。想想那些在鄉(xiāng)村的暑假，徹耳的蟬鳴也不顯得聒噪。每一個村子都有一棵大樹，五個人拉手才能合抱的大樹，而大樹多是空心的，空心到讓人擔心它會支撐不住。恰恰相反，這空心的大樹往往枝繁葉茂，在夏日為鄉(xiāng)人投下一地婆娑的樹蔭，提供一席談天之地。樹下只有幾塊石板，沒有規(guī)整的大理石氣派，經(jīng)過幾十年的風吹日曬，被多少寬大的手掌摩挲，它變得平整。飯后，晚霞滿天，鄉(xiāng)人手持蒲扇，相聚于此，說著農(nóng)忙的勞頓，煩心的家事。鄉(xiāng)人時不時抿一口自家種的清茶，婦人懷中的嬰孩在軟軟的鄉(xiāng)音中沉沉睡去，不知月上柳梢頭。家門前一盞昏黃的燈，一聲妻兒的呼喊和著山中貓頭鷹那怪異的叫聲，鄉(xiāng)村快睡著了……

鄉(xiāng)村的夜黑得干凈、純粹，因為鄉(xiāng)村沒有徹夜的燈火，只有微紅的木炭在灶中偷偷燃著，是母親對游子的歸來心存的一絲期望。

每當我們穿越隧道，汽車尾氣讓我們作嘔，便情不自禁懷念起那炊煙的味道。炊煙便是家的味道，一家人守著一縷炊煙，就是守著一生的幸福。

鄉(xiāng)村的冬日，雪飄得惹人駐足，當你在雪中茫然不知所措，外婆扯著嗓子喊，或生起灶火，在家的上空飄出一縷熟悉的炊煙，引著我回家。她總會用她布滿老繭的雙手遞上一杯熱茶，還一直囑咐著要雙手接。踮著腳，用她的大手在我的衣帽間摩挲著，用掌心的溫度悄無聲息地去融化總也不肯落的雪花?？傆忻Σ煌甑募覄帐?，耳畔總有她厚厚的棉鞋踏在木臺階上沉悶的聲響，讓人心疼。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的，我們總在路上，我們是離弦之箭，期待和弓的下一次重逢，又注定必然遠去。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天涯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故園炊煙夢里縈，心鄉(xiāng)有此影。炊煙是鄉(xiāng)村的絲巾，炊煙是家人呼喚兒女的回音。炊煙是古典田園詩的韻腳，是流傳在土地深處、民間搖籃曲中的一部分。

當炊煙的溫暖融化屋檐上的積雪，迎來鄉(xiāng)村的春日；當朝陽在炊煙的縈繞中升起，又是鄉(xiāng)村美好的一天。

相似對比

相似度：百分之五十。全文充溢著作者對歸不去的故鄉(xiāng)的深情呼喚，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雪一更，故園一去不復返。故鄉(xiāng)的夜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卻暖得讓人安心；故鄉(xiāng)的冬日冷得讓人不知所措，卻少不了一雙溫熱的大手。作者的情感在城鄉(xiāng)景物的兩相對比中噴涌而出，引人共鳴和深思。另外，文章語言含蓄雋永，如詩如畫的意境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