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相殺

鄭元緒

“愛恨情仇”的故事已經(jīng)沒人再聽，如今講的是相愛相殺。《羋月傳》里，羋月跟羋姝是打小的玩伴，親密無猜；長大了卷入宮斗，便你死我活；再后來——這戲看膩了，我換了別的臺。反正劇評家說她倆的關系就歸于“相愛相殺”。男男女女，愛得太深就殺了，這有點不合邏輯。即便詩人絕望時也是選擇殺自己，這樣做人才高貴。“黑色眼睛”的顧城當是另類。有人說一妻一妾太寵他了，也該負點責；還說他三十大幾了仍舊童心未泯等等。好了打住吧，再往下說也該聽聽那斧子的意見。眼下因愛殺人大致有兩類：死纏爛打到不了手，過了把癮卻又甩不掉。到手、脫手都難啊，這“愛”字真是夠麻煩。

相愛相殺除了殺命還有殺心。跟著徐悲鴻私奔又遭背棄的蔣碧微，離婚時索性獅子大張口，索要現(xiàn)金100萬、畫作100幅及古畫40幅。有人說悲鴻作畫把身子都熬垮了。不至于吧，尋求真愛的力量該是無窮的，當初可是深夜翻墻、漂洋過海呢。劉曉慶、陳國軍的故事是愛了殺、殺了愛。偵察兵出身的國軍沒把姜文小子看入眼，弄得曉慶無處躲無處藏——出了國發(fā)現(xiàn)他堵在機場；回到家聽他在窗外唱一夜。接著各自寫書把對方搞臭，聲聲淚字字血，給看客們做了有滋有味的下酒菜。刀槍入鞘多年后，二人攜手上鏡，方知那轟轟烈烈的愛，早已如雨如風漂散。歲月才是那把“殺豬刀”，一天天將愛凌遲、毀尸滅跡了。

跳出男女私情，相愛相殺就有了大格局。高曉松有篇文章《清華隔壁是北大》，這倆學校就是一對歡喜冤家。它們相愛是有歷史的。抗戰(zhàn)初期聯(lián)手南開去昆明辦西南聯(lián)大，榮光無限；“文革”中以梁效（兩校）為名充當鎮(zhèn)壓群眾的急先鋒，一塊兒丟人現(xiàn)眼。如今“相殺”的陣勢早已擺開：你挑選高考狀元，我網(wǎng)羅前10名，你的科研成果領先，我培養(yǎng)的精英級別高；北大有了屠呦呦，清華……再等等看。

電視里的真人秀，才是相愛相殺的主戰(zhàn)場。2015年綜藝共有215檔，每天花11小時就能看個遍。爭議聲中收視率瘋漲，制片方跟演員都賺足了錢。一些堅持藝術品位的表演家終于坐不住了，再端架子就要被邊緣。我看過陳道明做評委的真人秀《傳承》，選手光著腳在刀刃上走。這把式早年間在街頭就圍圈要過錢，現(xiàn)在也要申請“非遺”了？再說不毒舌不撕BI、不撒酒瘋不掐架、不吃蟲子不喝尿、不跳崖不受傷的真人秀誰要看？表情凝重、不斷點頭的大咖們還是去演戲吧，演多了掙的也不少。老炮兒崔健給《中國之星》選手打分常出格，相愛相殺嘛，上了儂就得由著我的性子來，這點搖滾范兒比汪峰強。汪峰生女又上頭條，舊愛葛薈婕說若重新選擇還會嫁汪峰。咦，前一陣不是還把這個“短腿四眼”罵了個狗血淋頭嗎？卻原來，有些人或愛或殺只在一念間。現(xiàn)如今信息碎片化，給IP電影帶來商機無限——每個碎片都是錢。《同桌的你》唱了20年，誰料想這名字變成票房就是4億半。制片商在信息碎片堆里淘IP，酒過三巡拼好了故事就開機。正宗的編劇著急了，有的嚴正斥責，更多的尋思委身投靠吧——爛片的天下，只殺不愛難找活路了。

我們處在相愛相殺的時代。不相愛不成活，不廝殺會活得可憐而寂寞。

互聯(lián)網(wǎng)來了。我們還沒做好愛的準備，她已撲面擁吻，讓你無處躲無處藏。一份超級彩禮——手機，讓我們相信找到了真愛。她是阿拉丁神燈，滿足我們所有的愿望；她接管我們的生活，一件件完美而貼心。我們在朋友圈賣弄自己、尋求慰藉、發(fā)泄喜怒哀樂，不留神還撈了一桶金。

愛如潮水。有人開始厭倦，不再曬臉、點贊，雞湯也喝膩了。有疑惑的聲音悄悄傳開：怎么像是個殺手啊——笨了我們的手腳，懶了我們的筋骨，把我們的魂兒都攝走了！

愛得深才殺得狠呢，那不正是你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