喟嘆而不嗚咽，傷感而不頹廢

摘 要：本文淺論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流露出來的“敻絕的宇宙意識”，說它喟嘆而不嗚咽，傷感而不頹廢，將相思置于廣袤的宇宙亙古的流轉(zhuǎn)中，升華出宇宙無窮而人生短促的感慨。

關鍵詞：《春江花月夜》；宇宙意識；喟嘆；傷感

作者簡介：鄧秋紅，女，1967年8月出生，研究方向：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6-0-01

《春江花月夜》原是樂府舊題，屬于《清商曲辭，吳聲歌曲》，相傳為荒淫無度的陳后主所創(chuàng)作，極為秾麗旖旎。初唐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用的雖然也是樂府舊題，卻一洗其原先濃厚的紈绔氣和脂粉氣，似雨后的茉莉，帶露的玫瑰，散發(fā)著馥郁的清香，給人以賞心悅目的藝術享受，故聞一多先生在《宮體詩的自贖》中稱譽它：“孤篇橫絕，竟為大家”，“在這種詩面前，一切贊嘆都是饒舌，幾乎是褻瀆。”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成為詩歌史上的一朵奇葩，享有“詩中之詩，頂峰上的頂峰”這樣崇高的贊譽，跟詩作語言的清麗流暢、構(gòu)思的精巧細致、意境的深幽空靈等方面的因素固然密不可分，詩作本身透過字里行間所流露出來的“敻絕的宇宙意識”也是極為重要的原因之一，它使此詩耐人咀嚼，余味無窮。

在詩歌中表現(xiàn)對宇宙人生的浩嘆、探索，并非始于張若虛，在他之前，盧照鄰的《長安古意》和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便已見端倪。“節(jié)物風光不相待，桑田滄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長安古意》）“今年花開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宛轉(zhuǎn)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fā)亂如絲。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代悲白頭翁》）詩中的“松柏”即是永恒的象征，只不過相對來說，他們的詩作流露出來的情調(diào)比較低沉、頹喪，不似《春江花月夜》快慰輕揚。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涉及“宇宙意識”的詩句不多，只有八句：“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短短的八句中，流瀉著的是一片如夢如幻、哀怨迷惘的意緒。江畔誰人最初看到月亮，江月又從哪一年開始普照人間？以屈原《天問》式的筆法連連發(fā)問，癡情而純真，帶著涉世未深的稚嫩，“是神秘而又親切的，如夢境的晤談。”表現(xiàn)出詩人對宇宙奧秘的沉思和遐想。而人生人死，人死人生，相代而來，沒有窮止；月圓而缺，月缺而圓，年年相望，只自如此。月待何人既不可知，唯見江水湯湯，日夜流而不返。水月無盡，亙古如斯，而人生苦短，韶華易逝，怎不叫人感到無限的悵惘和輕煙般的淡淡的哀愁？這與王勃在《滕王閣詩》：“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宇宙無窮而人生短促的感慨，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初唐詩人張若虛能徹底根除宮體詩的劣習，清算艷情詩的罪孽，把詩歌從墮落的深淵中拯救出來，這同他對宇宙意識、永恒觀念的領悟是息息相關的。《春江花月夜》的宇宙意識，是時代精神的體現(xiàn)，是“一個最縹緲又最實在，令人驚喜又令人震怖的存在，在它面前，一切都變渺小了，一切都沒有了。”在徹悟的一剎那間，詩人變成了哲人，他冷靜而莊嚴，沖融而和易，不卑不亢而又深沉純正，進入一個寥廓、寧靜、神奇的境界，“視通萬里”，“思接千載”，探索“混沌初開，乾坤始殿”時宇宙的開始，人類的開端。李白的“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今人古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把酒問月》）蘇軾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水調(diào)歌頭》）“寄蜉蝣于天地，渺桑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前赤壁賦》）正是由此脫胎而來。

《春江花月夜》中的宇宙意識，衍生下去，便升華為天人合一的品格，表現(xiàn)出曠達開朗的胸襟和超脫的生活態(tài)度。宋代詞人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便是如此的一首詩作：“素月清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個中流露出來的“此心到處悠然”的意趣，閃爍著光輝燦爛的人格美和人性美。

總而言之，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望海天而杳渺，感今古之茫茫，傷離別而相思，視流光而如夢，余情裊裊，搖曳于春江花月之中。千端萬緒，總在此情字內(nèi)，動搖不已，將全首詩情，一總歸結(jié)其下。添不得一字，而又余的無窮。”（王堯衢《唐詩合解》）是一首歷久不衰的千古絕唱。

附原詩：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