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里的蒼涼

楊潔

摘 ?要：張愛玲是文學(xué)史上無法避開的一個人物，她顯赫的身世、絕世的愛情以及凄美的筆法，都成為了一面面鮮明的旗幟，彰顯著她的特立獨行，久久飄揚在我們心中。她的小說中敘盡了繁華，細(xì)細(xì)讀來，卻讀出了無盡的蒼涼，一如她在18歲曾在《天才夢》中說過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里面爬滿了虱子。”如今，我們要研究的不僅僅是張愛玲小說中的“繁華”與“荒涼”，更是要一探那繁華中的隱忍和荒涼中的重生。

關(guān)鍵詞：張愛玲;小說;繁華與蒼涼;堅忍與重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3-0-02

“如果我最常用的字眼是蒼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是有這種惘惘地威脅。”

——張愛玲

《紅樓夢》為我們揭示的是一幅畫卷，畫卷上是錦衣男女，鐘鳴鼎食之家，處處榮華富貴，繁華奢侈至極，而最后曲終人散，“千紅一哭，萬艷同悲”，悲至極，于繁華過盡之處，只剩下一片焦土。這種暗含著“物極必反”哲理的文學(xué)表現(xiàn)在張愛玲小說中也隨處可見。張愛玲小說中語言是濃烈暖麗的，只有這種濃烈暖麗的語言才能于繁華處反襯蒼涼。其實，無論是曹雪芹，還是張愛玲，想要告訴我們的就是：塵世是繁華熱鬧的，而繁華本身卻如煙，如夢，正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他們讓我們看到的是繁華幕后蒼涼的人生。在本文，我將從張愛玲小說中的“繁華”與“荒涼”入手，并以此為主線，對張愛玲小說中堅忍的生命力及小說外的人格重生進行分析。

一、張愛玲小說中的“繁華”與“荒涼”

（一）“繁華”與“荒涼”的人生經(jīng)歷

張愛玲的一部中篇小說集取名叫做《傳奇》，這正如她傳奇的一生。

張愛玲原名張瑛，生于鐘鳴鼎食之家，翰墨書香之族。張愛玲的祖父是清朝著名大臣張佩綸，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李菊耦，母親是滿清大將黃翼升的女兒黃素瓊。顯赫的身世、特殊的家庭背景似乎注定了張愛玲會有與尋常人不同的經(jīng)歷與人生。雖然系出名門，卻生不逢時，在她的時代，中國風(fēng)雨飄搖，顯赫的家世到她這一代已經(jīng)是最后的絕響了。由于太平洋戰(zhàn)爭，張愛玲不得不放棄倫敦大學(xué)，去香港讀大學(xué)，而畢業(yè)時香港淪陷，她只得回到上海。在上海，她遇到并愛上了當(dāng)時汪偽政府文化部的官員胡蘭成，卻又因與胡蘭成的分手而遠(yuǎn)走他鄉(xiāng)。1995年中秋，在國人舉家同慶，共度中秋的時候，張愛玲卻在洛杉磯的一個公寓內(nèi)孤獨離世，蒼涼收場。

（二）“繁華”與“荒涼”的作品體現(xiàn)

言為心聲。作家的人生經(jīng)歷會變成作品，作品中到處都是作家生活中的影子。張愛玲的人生經(jīng)歷真真實實地體現(xiàn)在了作品中，而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冷眼旁觀小說中的蕓蕓眾生浮華又悲涼的人生。因為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張愛玲刻畫小說人物不僅是如魚得水，更是十分可信。她的小說中充滿了繁華，卻又無一不暗含著荒涼，她的作品中有著太多的繁華人世，這些人到頭來卻無一不是“獨自在角落里哭”。

（三）“繁華”與“荒涼”的哲學(xué)意味

我們前文中提及了曹雪芹的《紅樓夢》，在《紅樓夢》第一回中跛足道人曾唱《好了歌》，對于跛足道人的《好了歌》，甄士隱是這樣注解的：

陋室空堂，當(dāng)年笏滿床。

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jié)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

說甚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zhuǎn)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xùn)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rèn)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首詩詞，無論是在文學(xué)上，還是哲學(xué)上，都是發(fā)人深省的，單從“陋室空堂，當(dāng)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二句，我們便知人世無常，繁華似夢境，“甚荒唐”，終究作荒涼。張愛玲有著與曹雪芹相似的家境，雖然曹雪芹更側(cè)重寫人世間的繁華與絢爛，而張愛玲卻更為突出蒼涼的底色，但他二人都在作品中通過家族的興衰和破滅的愛情演繹著浮華與蒼涼的哲學(xué)意蘊，抒發(fā)著對于世界和人世的感悟。

二、張愛玲小說中堅忍的生命力

在我看來，張愛玲小說中雖然看似熱鬧，又充滿了“蒼涼”，但其小說的意義不僅僅是這些，還包括了對病態(tài)人性的隱忍、頑強的挖掘。

（一）繁華中的隱忍

《金鎖記》中的曹七巧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兒，是一個正常、健康甚至略帶粗魯、潑辣的女人，這樣一個鮮活的女人卻嫁給了大戶人家的癱瘓病人，成為了姜家的“二少奶奶”。表面風(fēng)光的她，正常的情和欲都受到壓抑，難以得到滿足，她對愛情的憧憬和對生理的需求都因為病態(tài)的丈夫而無法得到實現(xiàn)，所以說她就像是被鎖在金絲鳥籠中的鳥雀，于繁華處默默隱忍。而這種隱忍卻是一開始就注定的，也是暗無天日的。當(dāng)然，此處的“繁華”也并不止于物質(zhì)的繁華，也包括了愛情，很多時候愛情的繁華要比物質(zhì)的繁華更為絢爛。

（二）病態(tài)人性的頑強

張愛玲小說中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病態(tài)，大多是有著病態(tài)的身體或者心理，而其病態(tài)的人性又十分頑強，難以自愈，也難以治愈，他們是清朝的遺老遺少，好吃懶做，萎靡奢侈。《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是富豪遺孀，《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嫁給大戶人家的癱瘓丈夫，還有《傾城之戀》的范柳原、《花凋》里的“舅舅”和“表姐”……

比如，《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其隱忍的、被壓抑的情欲轉(zhuǎn)化為了病態(tài)的人性，她過分的干預(yù)使兒女的愛情和婚姻都遭到扼殺，她的病態(tài)人性變成了無形的枷鎖，緊緊地鎖住了兒女，牢不可破。可以說這種頑強是“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頑強，正是這種頑強又使悲傷之處徒增荒涼。

三、張愛玲小說外的人格重生

可以說，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絕世的愛情，抑或是她所生活的鶯歌燕舞的大上海，都是充滿了令人炫目的繁華，而這種繁華的背景卻又給張愛玲的人生奠下了蒼涼的基調(diào)，直至離世，她的人生更添蒼涼之味。但張愛玲人生中的蒼涼體現(xiàn)在小說中，卻又蘊含了“荒涼后的湮滅”和“湮滅后的重生”，值得我們深思。

（一）荒涼后的湮滅

張愛玲的《傳奇》再版序中這樣寫道，“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這是一種大智的哲學(xué)，由于顯赫的身世和傳奇的愛情經(jīng)歷，以及曹雪芹《紅樓夢》的影響，張愛玲看破了世間繁華與沉浮，在作品中極致地描繪了那一襲華美的袍里面爬滿的虱子。如《花凋》敘述了一段蒼白與冷漠的愛，平靜地敘述了肺癆少女生川娥生命隕落的過程。張愛玲把美好的事物堂而皇之地破壞，使其湮滅在繁華的人世間，這不僅是對于生命無常的無奈，對于荒涼過后湮滅的認(rèn)知，更是對人性的批判和對蒼涼的感受。

（二）湮滅后的重生

湮滅的意義不止于湮滅，否則湮滅便毫無意義。張愛玲雖是孤獨的，是滄桑的，嘗盡人間百味，看破世間百態(tài)，但她沒有流于傷感，沒有呼喊和埋怨，而是默默承受宿命，在個人、人生以及超越人生的三個層面上，從自己的個人身世乃至普通人的感情生活里，咀嚼出濃稠的人生悲涼的況味，平性地呈現(xiàn)一個女性對于“荒涼”世界的觀感和透悟，關(guān)注女性命運，冷靜地再現(xiàn)了人生中一切美好與丑惡的事物，并對其寄予了重生的期望。

四、結(jié)語

張愛玲可以大紅大紫，一時無二，也可以深居簡出，與世隔絕，可以高高在上，也可以低到塵埃還開出花朵……以致有人說，“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也有人說，張愛玲是“一個世紀(jì)的喧囂華麗，風(fēng)吹云散的寓言”，她的出現(xiàn)和退場都如一場寓言，那么難以相信，卻又那么擲地有聲。她那既黯淡又華麗的一生，既蘊藏著鮮花絢爛般的熱烈，又隱藏著過盡千帆的淡然，是繁華落盡的蒼涼。而這絢爛奪目的喧鬧和極度的孤寂，又結(jié)合在一起，交織著，形成了她創(chuàng)作上的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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