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資助:江西省社會科學“十二五”(2014年)規劃一般項目“戰國散文文體研究”(編號:14WX10)階段性成果。
摘 要:先秦祝詛文存在于巫祝的各項祭祀禮制活動之中,起行事祝號的作用。所以祝詛文體觀念往往講究語言簡單直白,運用對偶、排比等方式強調意愿與懲罰,并且要求符合禮制。春秋戰國時期,祝詛文體還運用到民間的日常生活,呈現出民間群體的日常愿望。祝官從事的祭禮中有整個活動都屬祝號性質的,便形成了文章脈絡清晰完整的祝詛文。
關鍵詞:先秦;祝詛文;文體觀念
作者簡介:唐北華(1973-),男,江西安遠人,九江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蘇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學與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9-0-02
先秦祝詛文的文體觀念源自于商周時期。商周時期的祝詛是祝官進行人神交流的活動之一。中國在商周時代王室都有祝官,甲骨卜辭中就有祝人活動于商王左右的記載。周王朝有“大祝”、“小祝”、“喪祝”、“甸祝”、“詛祝”的官職。《周禮·春官宗伯》詳細記錄了他們從事的人神司儀活動。
大祝: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祇,祈福祥,求永貞。……掌六祈以同鬼神祇,……作六辭以通上下、親疏、遠近,……辨六號,……辨九祭,……以享右祭祀。
小祝:掌小祭祀將事侯、禳、禱、祠之祝號,以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大祭祀……凡事佐大祝。大喪,……分禱五祀。大師,掌釁祈號祝。有寇戎之事,則保郊,祀于社。凡外內小祭祀、小喪紀、小會同、小軍旅、掌事焉。
喪祝:掌大喪勸防之事。……小喪,亦如之。掌喪祭祝號。王吊,則與巫前。掌勝國邑之社稷之祝號,以祭祀禱祠焉。凡卿、大夫之喪,掌事而斂飾棺焉。
甸祝:掌四時之田表貉之祝號。舍奠于祖廟,禰亦如之。師甸,致禽于虞中,乃屬禽;及郊,馌獸,舍奠于祖廟,乃斂禽。禂牲,禂馬,皆掌其祝號。
詛祝:掌盟、詛、類、造、攻、說、禬、萗之祝號。作盟詛之載辭,以敘國之信用,以質邦國之劑信。[1](808-816)
從上面所描述的祝官所司職的活動內容來看,他們所從事的活動涉及范圍廣,大致涵蓋了政治、社會生活的大小事件,各官職雖在領域上也各有分工,但都是就各大小禮制行事祝號,或求神靈賜予福佑或求鬼神施以懲罰語。也即是說,祝詛作為周人禮制的重要內容往往融進祝官的各項祭儀活動之中。如作于夏末商初時的《湯誓》一文,末尾作“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1](160)的詛辭。
祝詛的這類特征,決定了祝詛文的文體觀念的特征。
首先是祝詛文形成于商周時巫祝的各項禮制活動,最初是無意識的,因須適應儀禮的要求,逐漸建立起祝詛之詞的觀念意識。經過長期的使用與積累,尤其是經過文字的記錄、整理與分類,對祝詛文體觀念的創造逐漸成為一種集體意識,成為祝詛文辭的創作常規。
其次是祝詛文存在于巫祝的各項祭祀禮制活動之中,起行事祝號的作用,為了增強祝號的效果,祝詛文體往往語言簡單直白,指向明確,并運用對偶、排比等方式強調意愿與懲罰。如《禮記·郊特牲》載伊耆氏的《蠟祝》:“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1](1454);《說苑·修文篇》載祝雍的《成王冠祝》:“使王近于民,遠于佞,嗇于時,惠于財,任賢使能”[2](483);《管子·短語·小稱》載鮑叔牙的《為桓公祝》:“使公毋忘出如莒時也,使管子毋忘束縛在魯也,使寧戚毋忘飯牛車下也”[3](613);《史記·趙世家》載趙朔妻的《置兒绔中祝》:“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4](1783);同書《滑稽列傳》載有淳于髡見禳田者祝:“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彀蕃熟,穰穰滿家。”[4](3198)
其三是祝詛文的觀念要求符合禮制。如《呂氏春秋·孟冬紀·異用篇》載有“湯見祝網者”一事:
湯見祝網者,置四面,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吾網。”湯曰:“嘻!盡之矣。非桀其孰為此也?”湯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網罟,今之人學紓。欲左則左,欲右則右,欲高則高,欲下則下,吾取其犯命者。”漢南之國聞之曰:“湯之德及禽獸矣。”四十國歸之。[5](235)
在這一段敘事中,商湯面對網者的祝辭,要求網開三面,正是這種符合禮制的祝號,商湯獲得了四十個國家的歸附。在禮制的規定下指導祝詛文體寫作,進而出現祝詛文體用途的評論。如《禮記·禮運》提出“祝以孝告,嘏以慈告。”[1](1417)便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春秋戰國時期,巫祝從擁有掌管神職的特殊職務,隨著禮崩樂壞的出現,其身份地位出現變化,服務對象逐漸轉向民間形成了盛行的民間巫祝群體。祝詛文體也運用到民間的日常生活之中。在祈福禳災、祝詛致禍或祝由療疾中,呈現的民間群體的日常愿望。如《韓非子·內儲說下》記載:“衛人有夫妻禱者而祝曰:‘使我無故,得百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對曰:‘益是,子將以買妾。”[6](246)王充的《論衡·言毒篇》則記載了南郡之巫咸及南越之地小人之詛術的情景:“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唾鳥鳥墜。巫咸能以祝延□人之疾,愈人之禍者……小人皆懷毒氣,陽地小人,毒尤酷烈,故南越之人,祝誓輒效。”[7](950-956)這句話記載生于南方的巫祝射樹能把樹射枯,射鳥能讓鳥墜落。而對于生性自私自利、居心險惡的平常小人,則使巫祝的詛術更為毒上加毒。詛術,原來更多是對無道之人實施的一種罰語,如《戰國策·燕策三》有記蘇子曰:“宋王無道,為木人以寫寡人,射其面。”[8](931)漸漸轉向民間群體使詛文演繹成妖言毒語,以致漢代呂后元年及文帝二年都頒布除妖言令。
在先秦祝詛文中,存有一些完整的篇章文字。先秦祝詛文因其存在于巫祝的各項祭禮活動之中,掌各事祝號,形成的簡單直白的祝詛文體理念。但也有巫祝從事的整個祭禮活動都屬于祝號性質的,如禱文,《說文解字·示部》言:“禱,告事求福也。”[9](6)可以看出禱與祝的意義是相近的。因此,把禱文看成是一篇完整的祝詛文字是合理的。出土于陜西華陰縣的秦骃玉版文[10](41-42)可謂是一篇較完整的禱文。文章主要敘述秦骃得病后祈求神靈為其去病,文章開頭交代自己身份及作文時間,然后敘說自己遭病情形,再向明神表明虔誠之心,文章末尾為許愿之辭。整篇禱文脈絡清晰,情感自然,不失為一篇完整的祝禱文佳作。但這類完整的祝文畢竟時稱為禱文,作為祝文遠不及簡單直白的祝詛文體觀念造成的文化影響深遠。
先秦也有較為完整的詛文,秦代石刻《詛楚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詛楚文》作于秦、楚大戰前夕,秦國以詛術祈求天神懲罰楚師。詛楚文有三篇存世:《巫咸文》、《大沈厥湫文》和《亞駝文》。[11](282-283)我們依據今人的考釋,可以看出先秦完整詛文的基本思路,先表明作者身份、所用告具、宗祝姓名、告神身份及詛文大旨,然后敘述兩國先祖盟約的友好情誼,再指斥楚國的背信棄義,末段祈求天神懲罰楚師,點明主旨。這種思路,與完整的祝文文體觀念大抵相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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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黃暉.論衡校釋[M].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1990.
[8]繆文遠.戰國策新校注[M].巴蜀書社,1985.
[9]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0]文見:李學勤.秦玉牘索引[J]故宮博物院院刊,2000(02)
[11]詳參:郭沫若.詛楚文考釋[M].科學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