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羊、羹”二字看我國古代的飲食文化

孫永蘭

摘 要：“羊”字所蘊涵的文化信息是十分豐富的。因此，我們要挖掘“羊”的文化蘊涵，目光不能僅僅局限于“羊”字本身，還應該聯系以“羊”為形符的一組字，如“羹”等，才能證明“羊”在古代先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關鍵詞：羊；羹；比喻義；飲食文化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9--02

自古至今，羊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它不僅與飲食文化，而且與宗廟祭祀、審美觀念都有著密切的聯系。在古代，羊可供祭祀，是“太牢”之一，同時又可供飲食，是人們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在現代，羊既是廣大農牧民的放牧對象和重要的經濟來源，也是城鎮居民必備的食品。可以說羊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說文》：“羊，祥也。”段注引《考工記》注曰：“羊，善也。”這都是“羊”的引申義，是從古人的思想意識、價值取向、審美觀念出發，基于羊的品質而作出的解釋，從中也可以看出“羊”字所蘊涵的文化信息是十分豐富的。因此，我們要挖掘“羊”的文化蘊涵，目光不能僅僅局限于“羊”字本身，還應該聯系以“羊”為形符的一組字。

古人對羊的價值的感受，首先來自于飲食，認為羊肉味道鮮美，“鮮美”二字即是明證。《說文》：“鮮，鮮魚也，出貉國。從魚羴省聲。”其實“羴”（羊）亦表義。又《說文》：“美，甘也，從羊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美與善同意。”而“甘”無論是甲骨文還是小篆，均象口中含一食物，以表示味覺之甜美。由此可以看出，“美”的本義不是美善，而是味覺上的美好。正因為羊肉味道鮮美，所以自古以來深受各個階層的人所喜愛。楊惲《報孫會宗書》：“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炮羔，斗酒自勞。”

長期以來，人們對“美”的解釋是“羊大為美”，但從文獻記載來看，這種解釋可能有失偏頗。《詩經·豳風·七月》：“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蚤”是對司寒之神的祭祀，用“羔”而不用大羊，說明羔肉美于大羊。再如《禮記·曲禮下》：“凡贄，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作為初次見面禮，“羔”適用于“卿”，也說明“羔”之貴重。在古代，“羔”常常作為禮品來贈送，或“羔”、“雁”連用，如孟浩然《送桓子之郢成禮》：“摽梅詩有贈，羔雁禮成行。”或“羔”、“雁”并提，如杜甫《杜鵑》：“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或言“羔幣”，如《后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延光二年，安帝以玄纁羔幣聘燮。”

由羊在古代先民飲食結構中的重要地位以及羊的品質，使“羊”又派生出了比喻義，“羔羊”并稱，比喻人之美德，如《詩經·召南·羔羊》序：“召南之國，化文王之鄭，在位皆節儉正直，德如羔羊也。”《后漢書·循吏列傳》：“故洛陽令王渙，秉德修之節，蹈羔羊之義，尋心奉公，務在惠民，功業未遂，不幸早逝。百姓追思，為之立祠。”“羔羊”與“清修”對文。《三國志·魏書·諸夏侯曹傳》：“進無忠恪積累之行，退無羔羊自公之節。”則“羔羊”與“忠恪”對文。《三國志·蜀書·董劉馬陳董呂傳》：“董和蹈羔羊之素，劉巴履清尚之節，馬良貞實，稱為令士，陳震忠恪，老而益篤，董允匡主，義形于色，皆蜀臣之良矣。”“羔羊”又與“清尚”對文。

在古人的心目中，“羊”不僅是美德的化身，而且還是正義的代表。《墨子·明鬼下》：“昔者，齊莊君之臣有所謂王里國、中里徼者，此二子者，訟三年而獄不斷。齊君由謙殺之恐不辜，猶謙釋之，恐失有罪。乃使之人其一羊，盟齊之神社，二子許諾。……讀王里國之辭既已終矣，讀中里徼之辭未半也，羊起而觸之，折其腳。”在這則故事中，連國君三年都難以判斷的案子，用一只羊就能公正地裁決，今天看來不免使人懷疑，但從“善”字古文的構形中似乎又能得到證明。《說文》收“善”的古文從羊從誩，而“誩”義為“競言也”，即二人相互爭論。當二人爭論得難解難分時，“羊”從中判斷是非曲直，進而達到“善”的結果。

由于羊是古代重要的祭品，無論是“少牢”還是“太牢”，羊都是其中之一。所以在先民的思想意識中，便認為羊能通神，是人、神之間的使者。這種觀念可以從“祥”字中看出。“祥”本作“羊”，義為吉利，《墨子·明鬼下》：“有恐后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孫詒讓間詁：“《說文》云：‘羊，祥也。秦漢金石多以羊為祥。”《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六經·行守》：“驕洫好爭，陰謀不羊；刑于雄節，危于死亡。”《漢元嘉刀銘》：“宜侯之，大吉羊。”后分化為“祥”。羊既然能溝通鬼神，那么它就能傳達鬼神的旨意，或降福，或降禍，所以“祥”的本義為征兆，并非只指吉祥。徐鍇《說文系傳》：“祥，祥之言詳也。天欲降以禍福，先以吉兇之兆，詳審告悟之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祥，凡統言則災亦謂之祥，析言則善者謂之祥。”“祥”有時特指兇兆，《玉篇》：“祥，妖怪也。”《尚書·商書》：“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有時又特指吉兆，如《周禮·春官·眡祲》：“以觀妖祥，辨吉兇。”鄭玄注：“妖祥，善惡之徵。”今天“祥”只指吉祥。

說羊是重要的肉食品，歷來受到人們的重視和青睞，還可以從“羹”字中體味出來。小篆、楷書“羹”從“羔”從“美”會意，但在甲、金文中卻不是這樣。甲骨文“羹”由四部分組成，左上為肉，周圍小點兒表示汁液，右上是匙，下面是器皿，四者合起來顯示出“羹”的特點，即以肉為原料，汁液表性狀，匙標出可食性，置于皿中說明它既可食，又可供祭祀。甲骨卜辭中就有“羹祭”，是殷商禮制。周代沿襲這種禮制，《禮記·禮器》：“納牲詔于庭，血毛詔于室，羹定詔于堂。三詔皆不同位，蓋道求而未之得也。”鄭玄注：“肉謂之羹。”孔穎達疏：“羹，肉湆也；定，熟肉也。謂煮既熟，將迎尸主于室，乃先以俎盛之告禮于神，是薦熟未食之前也。”孔穎達此疏恰好解釋了“羹”的甲骨文形體，只是對“定”解釋有誤，此“定”指時間，即“人定”之時，亦即亥時。

必須指出的是，在甲骨文中，做“羹”所用之肉并非僅用羊肉，而是泛指肉。在實際生活中也確是如此。可以做“羹”的肉很多，豬、牛、羊、犬、雞、魚等均可做“羹”。但經過金文、《說文》古文，到了小篆，“羹”便變成了從“羊”（羔）。以羊為做羹的代表，足見羊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同時“羹”的字形變化，還表明它的祭祀之意逐漸淡化，飲食之意不斷增強，這也是先民飲食文化發展在漢字構形上的投影。

應該注意的是，古今之“羹”意義并不相同，今天的“羹”多指湯類，如鮮奶羹、玉米羹等。而在古代則指帶汁的肉，即肉是其核心義素。《左傳》所記載的一則故事，最能說明這一點。《隱公元年》：“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前言食舍“肉”，后言未嘗君之“羹”，可見“羹”即肉。《后漢書·陸續傳》：“續母遠至京師，覘候消息。獄事特急，無緣與續相聞。母但做饋食，付門卒以進之。續雖見考苦毒，而辭色慷慨，未嘗易容。唯對食悲泣，不能自勝。使者怪而問其故。續曰：‘母來，不得相見，故泣耳。使者大怒，以為門卒通傳意氣，召將案之。續曰：‘因食餉羹，識母所自調和，故知來耳，非人告也。使者問：‘何以知母所做乎？續曰：‘母嘗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是以知之。使者問諸謁舍，續母果來。”前言因食餉“羹”，后言母嘗截“肉”，亦可知“羹”即是肉。正如《禮記·禮器》鄭玄注：“肉謂之羹。”當然古代的“羹”也有許多種，純肉不摻菜的叫“大（tài）羹”，《說文》“羹”下段注曰：“肉汁不和五味謂之大羹。”食大羹則是奢侈的表現，正如《左傳·桓公二年》所說：“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由此可知“大羹”多為統治者所食。如果主要原料是菜而不是肉，則叫“菜羹”、“藜羹”、“藿羹”等，多為貧苦人所食。《韓非子·五蠹》：“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于此矣。”以食“藜藿之羹”表明堯生活之儉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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