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的代表作《阿Q正傳》所塑造出來的阿Q形象及其體現出的阿Q精神至今仍被國民樂道,而美國作家海明威的經典之作《老人與海》中所顯現出來的硬漢形象也一直是人們效仿的榜樣。這是兩部中外著名的文學讀物,其中映射出的精神也影響著東西方青少年的心理世界及成長過程。這兩種文學典型之間的比較能能使我們探尋其中的精神美學,并研究中外名著對中學生精神世界構成所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阿Q精神;硬漢精神;精神美學
作者簡介:陳練雄,1973年2月出生,男,漢,桂林市第十八中學,語文教師,中學一級,學士學位。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6-20-03
1、重壓之下的優雅風度
《阿Q正傳》是魯迅1921年寫的著名小說,也是他唯一的中篇小說。這篇小說一問世,就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法國大作家羅曼·羅蘭讀了法譯本之后深受感動,動情地說:我永遠不能忘記阿Q那副憂愁的面孔。郭沫若在哀悼魯迅先生的挽聯上寫道:曠世文章數阿Q。這是不無道理的。阿Q這一典型,自它問世以來,對于它的爭論一直十分激烈。
魯迅先生在《燈下漫筆》一文中明確指出,中國人民在歷史上從來只有兩種命運,一是想做奴隸而不可得,二是暫時做穩了奴隸。阿Q則是屬于第一類人。他生活在清朝末期江南的一個水鄉,叫未莊。阿Q在未莊的全部人生價值就是幫別人的忙和被別人尋開心。他無家,無業,無親,無故,無定居,靠出賣勞力,給人家做短工維生。盡管他“真能干”,可竟然連自己一個人也養不活,經常餓著肚子,變得“瘦伶仃”,最后只剩一條“萬萬不可脫”的褲子了,求乞無門,當奴隸無路。當他到而立之年時,連追求一個“門當戶對”身為奴仆的寡婦吳媽,都被視為造反。正是在這種環境下,阿Q卻有著令人叫絕的“精神勝利法”。魯迅用了夸張的,漫畫式的手法來加以描寫。阿Q不喜歡別人議論他頭上的癩疤瘡,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得蹦出一兩句自認為是報復性的話來:你還不配。他被別人打了,心里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象話……,于是心滿意足的勝利的走了。他總是認為自己“見識高”、“先前闊”、“從前和趙太爺是本家”、將來“我的兒子會闊得多”等等,這種可稱之為“精神自我安慰”或“精神自我暗示”的方法,使得阿Q內心舒服并得意了很久。最后當他莫名其妙地被抓起來砍頭時,他同樣可以找到一些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殺頭和游街示眾的,并且“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正如魯迅先生說的“一個人身上長了瘡也覺得紅腫之處,艷如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
阿Q是個社會底層的人物形象,由于生活的困苦及時局的不幸,他無時無刻不在被奴役、被壓迫、被蔑視,再加上他性格中的愚昧、麻木等各種缺陷,導致了這個人物不可能從生活的苦難中逃脫。再說,也沒有人愿意幫助他。他要想生存下去,精神自慰是一個很好的辦法。而在美洲大陸上的海明威,與魯迅之間沒有直接的影響和聯系,但是在創作上卻表現出了默契和一致:兩者在題材的選擇,人物的塑造,以及語言風格等方面都有相似之處。但與魯迅塑造的那個“自娛自樂的頹廢”的阿Q形象不同的是,海明威在他的代表作《老人與海》中的老人卻是一個“可以鼓舞人心”的硬漢形象。
在《老人與海》中,沒有具體地點,具體年代,老人的形象以及他的處境都離我們很遠。他削瘦,憔悴,衰老,脖頸上滿是皺紋,兩頰被太陽曬起了斑駁紫褐色的皮膚瘤。小說中的鯊魚,大馬林魚,生吃鰍魚,難以忍受的孤獨,饑餓,疲勞,傷痛等,以及和鯊魚的搏斗,都給我們呈現了一副在遙遠的未知的遼闊的大海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老人在八十四天中都沒有打到一條魚,但是他并沒有被這個“障礙”而逼得后退,仍然在第八十五天出海,在考驗中,他成功地堅持了下去,終于釣到了一條人們從未見過的大馬林魚,老人同鯊魚的搏斗是這場考驗的最高點。老人上了歲數,沒有了往日的力量和運氣,貧窮而孤獨,他一次又一次的受挫,但是他沒有倒下去,表現出來的是百折不撓的硬漢精神。
“不過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給打敗。”這是《老人與海》全文的主題,也是海明威筆下所描述的硬漢精神的實質和標志,這句話同時也完美地體現了海明威所謂的“重壓下的優雅風度。”在我們被海明威的硬漢表現出來的魅力所折服時,我們想到的一個問題:阿Q所表現出來的難道就不是一種重壓下的優雅風度嗎?我想答案在某一方面應該是肯定的。
2、迷惘與執著,蒼涼與無奈,成功與失敗,生存與死亡
在德明·布郎所著的《海明威在德國》中提到,海明威通過老人的形象告訴我們:“人們處處都在為幸福,為值得人們追求的生活而斗爭。他們不一定能勝利,他們必須經歷不幸和挫折。但是正像這個老人一樣,一個有能力取得日常功績和知道如何奪取勝利的人,在遭到最嚴重的挫敗之后是不會失望的。他不悲觀失望,而是繼續斗爭。”由此看來,硬漢精神的首要條件就是:執著。
老漁民年邁,孤獨無依,他的生活基礎和他的生活榮譽都在于捕到更多的魚。但是讓人難過的是他已經有八十四天沒有捕到一條魚了,同行們都躲避、嘲笑他,唯一和他相濡以沫的小男孩也被父母接到另一條船上去賺錢。茫茫大海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那張補了一些面粉袋的船帆,“看上去真像一面標志著永遠失敗的旗幟。”然而,老人并沒有泄氣,他要拼命扼住命運的咽喉,決不讓它使自己屈服。在第八十五天,他又繼續揚帆出海了!“精神上的侏儒決然成不了實際上的巨人,但僅有強大的精神而不付諸行動的人仍是矮子。”小說通過生動的描寫進一步展示了老人捕殺大魚的具體過程,向我們鋪開了一幅硬漢形象的畫卷。由于強烈的自信,他終于交了“好運”。老人在遠海釣到了一條比他的船還要長的馬林魚,作者稱為“魚中豪杰”。魚在水下拖著小船游了兩天兩夜,不時地折磨著老人。但是老人說:“魚啊,我跟你奉陪到死。”“于是,那魚鬧騰起來,盡管死到臨頭,它仍從水中高高跳起…它仿佛懸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頭頂上空。然后它砰地一聲掉在水里,浪花濺了老人一身,濺了一船,老人感到頭暈,惡心,看不大清楚東西……”。
但是最終,老人以驚人的毅力制服了大魚,乘勝而歸。與其說是自信,還不如說是執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從這一方面來看,阿Q也有一種執著。“阿Q要畫圓圈了,那手捏著筆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把紙鋪在地上,阿Q匐下去,邊盡可半生的力氣畫圓圈。他生怕被人笑話,立志要畫得圓,但這可惡的筆不但很沉重,并且不聽話…”,看得出來,阿Q還是想把這件“大事”做好的,但是這種“執著”來得太晚了,因為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迷惘中度過的。他連王胡要起來揍他了,都會以為對方想要逃跑;連革命黨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還整天嚷嚷著要“造反了,造反了”,他的迷惘表現在對事物有著獨到的見解,往往這又是與常人不同的地方。而這正是人們嘲笑和鄙夷阿Q的地方。其實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深究一下“精神勝利法”,我們會發現阿Q有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
在這兩個人物的塑造過程中,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無奈”。各有各的無奈,各有各自無奈的原因。硬漢圣地亞哥被作者海明威放置在一個故事場景屈指可數的框架里:老人、小孩、大馬林魚、鯊魚、大海等等。通過“精致的敘事藝術”,海明威更加在意的反而是硬漢子的主體意識,當這個硬漢表現出了足夠的不敗的魅力之后,海明威就開始給他制造某些障礙了,因為他也清楚地知道, 在現實世界里,存在著這樣或那樣就算是硬漢也是不可把握,不可改變,更加不可征服的客觀意識。為了突出硬漢在孤獨和無奈面前的英雄精神,海明威在圣地亞哥捕得大馬林魚之后,還讓鯊魚們出場,漁夫的勝利果實被成群的鯊魚吃掉,任由他拼命地打,也改變不了這一殘酷的現實。海明威歌頌的硬漢子們總是在孤獨中去體驗現實性斗爭的蒼涼和無奈,卻又要保留住人與自然的搏斗過程中的風度和尊嚴,他想告訴我們,結果如何是無關緊要的。
圣地亞哥的無奈最終讓他成功了。因為通過自身的努力,就算大馬林魚被鯊魚都吃完了,他也得到了人們的敬仰,圣地亞哥證明了他還是“一個漁夫”。說到底這也是一種精神勝利法。而阿Q的無奈卻是失敗的。人們常用魯迅的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形容阿Q。魯迅的“爭”是要求奴隸能“自覺”起來,理解“人生之意義”,通過斗爭使自己成為既不受人奴役,也不奴役別人的“真的人”。而阿Q確是很“爭”,他一直在為做“人上人”而進行著思想醞釀。只不過他的“爭”是要使自己由奴隸而變成奴役別人的奴隸主。同時他在無可抗拒的現實面前進行無奈的抗爭,因為他想做奴隸還不成。
在小說中,當阿Q要被行刑時,在他的腦海里像“旋風”一樣浮現出四年前曾在山腳下遇見的一只“餓狼”,把他嚇得“幾乎要死”。他永遠都記得那狼的眼睛,“又兇又怯,閃閃的像兩顆鬼火,似乎遠遠的來穿透了他的皮肉”。“餓狼”就代表著當時吃人的封建社會。處于這樣的黑白不分,事實顛倒的社會里,單不論阿Q的精神勝利法有什么現實意義,至少對于阿Q本身來說,無奈倒也是一種尋開心。他一直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用自己的意愿來詮釋社會的惡毒、刻薄和不留情面。他開心地和王胡比賽誰的虱子多,他快樂地尋找自己中意的對象,他還得意地不想賣給未莊的婦女們他偷來的東西。與其把阿Q的精神勝利法看作逃避,還不如把它作為一種求生存的手段。我們往往認為阿Q的被行刑就意味著他的失敗和終結,但阿Q并不以為,“過了二十年”不是仍然“又是一個……”嗎?他覺得滿意了,也就過得去了,不是嗎?這種風度是阿Q特有的,但拿到當今來說還很行得通。倘若每個人事事都想求得實際的勝利,都不肯罷休,那么會陷入更深的痛苦和煩擾之中。我們的生存其實是需要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的。失敗了又如何呢?
老人雖敗猶榮,帶著大魚的骨骸回來的他受到了村民的羨慕,只有小男孩的哭聲,他為老人悲傷可惜。老人“又睡著了”,“老人正夢見獅子。”“獅子”是力量的象征。經歷過大風大浪,也與死亡擦身而過的老人被證明是強者。憑借著堅強的意志,他活了下去。充斥了整部作品的“死亡意識”在帶給人強烈的情感沖擊的同時,也讓我們感染了“大量的生命力”。或者我們可以說,海明威用正面的角色來塑造的硬漢精神,也只不過是以有秩序的或盲目的抗爭來掩蓋內心的慌亂和孤獨感,以此來對抗現實。然而在個體和社會的對抗中,人注定是沒有出路的。最終贏得的只是精神上的勝利。而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則是以死亡收場,他還是斗爭不過那只“餓狼”。在大的社會環境里,人的生存是極為渺小的。就算是螻蟻還尚且偷生,更何況是阿Q呢?只是我們在魯迅先生深刻的筆下看到了一個反面的角色,一個猥瑣、骯臟、流里流氣的農民式的阿Q,只看到了他的荒唐和怪異,沒看到其藝術魅力,以及其現實性和真實性。在人類的現實苦難前,阿Q精神勝利法難道不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精神需要嗎?
3、魯迅與海明威作品藝術的現代意義
魯迅先生一直是作為“文學戰士”來和舊禮教、舊社會作斗爭的。他在《致王喬南》的信和《我怎么做起小說來》說:“我之作此篇,實不以滑稽或哀憐為目的。”“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又在《〈自選集〉自序》中說:“將舊社會的病根暴露出來。”也就是說,魯迅先生塑造病態典型的目的,對病者來說,是呼喚和拯救,對罪惡的社會來說,是揭露和批判。而與魯迅不同的是,海明威的創作突現了他個人的人生經驗。他的作品中,從尼克到圣地亞哥,從害怕黑暗、害怕死亡到對暴力、對戰爭以及對人生對世界感到迷茫和絕望,再到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無所畏懼,以及對生活和人生持堅定的信念,其中漫長的心路歷程,也正是海明威對生命意義的探索道路,孜孜不倦,艱難并苦澀。
魯迅認為,文藝作品的功能在于“使觀聽之人,為之興感怡悅”“在于涵養人之神思”“在于改變人的精神”,這是當時小說的最先進的說法;海明威也談到過,“好的作品之所以獨具個性,具有永久不衰的價值,是因為它寫得深沉、含蓄、耐人尋味……”。魯迅和海明威的小說創作都不約而同地給讀者一個全新的藝術世界,在他們的世界里,我們有著全新的感受,我們開始思考生活,開始審視世界。
硬漢精神,這種特定層面上的“海明威式的阿Q精神”,正是因為其中的積極意義,才得到那么多的追捧,因為它給在經濟危機和大蕭條期間的受害者提供了一個精神避難所,因為它可以鼓舞人心,“喚起了人們身上那些時時激勵著人類擺脫危險、熬過漫漫長夜的親切的力量”。另一方面,阿Q精神則更具體些,魯迅用了簡短的小故事刻畫了阿Q和他的生存方式,本意在揭露軟弱的國民性和腐敗的舊社會,沒想到提醒了我們,阿Q無時無刻不在我們身邊。當我們安慰不幸的人,我們會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失敗了,我們也會自我安慰,“不以成敗論英雄”,荀子也說:“天行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天道有自身的規律,依賴天道生存的人類在強大的天道面前無可奈何。
怎樣才能具備硬漢精神去挑戰這個世界,或是怎樣用自身的阿Q精神對待成功和失敗,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文學藝術典型之所以永恒下去,是因為深深地觸動了我們的神經。怎樣通過藝術典型去思考問題,這是魯迅和海明威教給我們的。同時,對于精神世界正在形成的青少年而言,這兩部文學名著留給他們的是精神財富,作品中的精神呈現的是一種美學,這會指引他們如何對待困難,如何堅強面對,如何變得強大起來。
參考文獻:
[1]卜占林. 阿Q典型新論[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4(10).
[2]查國華. 茅盾論魯迅 [M].山東人民出版社,1984(5).
[3]海明威著,吳勞譯. 老人與海[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10).
[4]胡鐵生. 重壓之下的優雅風度——評海明威筆下的人物形象[J].外國文學研究,1994(2).
[5]廖國偉. 阿Q精神與人類的精神自慰本能[J].魯迅研究月刊,1995(5).
[6]王雅儒. 高中語文閱讀教學的人文性探索[D].內蒙古師范大學,2005
[7]魯迅.《且介亭雜文. 寄<戲>周刊編者信》[A].《魯迅雜文集(卷十三)》[C].北京:九洲圖書出版社,1996.
[8]袁雪生,付淑琴. 論海明威小說中的死亡意識[J].廣西社會科學,2003(4).
[9]羅良平. 阿Q精神新論[J].重慶教育學院學報.2004(2).
[10]嚴家炎. 求實集.讀阿.Q正傳札禮[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
[11]魯迅. 吶喊[M].北京:北京新潮出版社,1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