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坤+于文娜
摘 ?要:20世紀20年代在中國現代文壇上崛起了“鄉土寫實”的小說流派,主要成員有王魯彥、臺靜農、許杰、許欽文、彭家煌、魏金枝等人。他們致力于表現鄉土生活畫面,描寫農村的風俗、禮教。當30年代“左翼”文學時代到來之時,“革命”話語占據了主要的地位,這些鄉土作家有些仍然堅持自己的鄉土創作,繼續描寫鄉間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有些則成為左翼鄉土作家,開始描寫農民因為壓迫和剝削而最終破產、從而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文章就以魏金枝的小說創作為例,分析“五四”鄉土文學和“左翼”鄉土文學之間有哪些轉變。
關鍵詞:魏金枝;鄉土創作;左翼新人;轉變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0-0-02
第一節“五四”文學的左翼轉向
從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整體脈絡當中來看,“革命”的話語幾乎涵蓋了各個不同的歷史時期,盡管每個時期當中它們的歷史任務和內涵并不完全相同。
中國現代文學幾乎是與“五四”文學革命同時開始的。由于不同時期革命任務的不同,處于20世紀20年代末期的中國現代文學發生了一次較大的轉型,“五四”啟蒙文學逐漸被“革命文學”所取代,“革命文學”成為該時期主要的文學潮流。與之前的“五四”文學相比,“革命文學”有著明顯的不同:“五四”文學主張的是人性的解放、彰顯個體的自由,提倡“人的文學”。這一時期的文學家想要用文學的利器來喚起民族的覺醒,改變國人的精神面貌,挽救民族于危亡。一切舊的觀念都被摧毀,“民主”、“科學”、“自由”成為新的思想進入人們的視野當中。所以在他們的筆下塑造的多是愚昧、病態、木訥、奴性的農民形象。而主張“革命文學”的左翼文學強調的是革命的自覺,它是在階級性的基礎上來觀照文學的創作,所以這一時期作家作品的內容大多是工人階級和農民在生活中遭受到了殘酷的壓迫和剝削,從而開始反抗,走上革命的道路。
隨著革命運動的愈演愈烈,有些作家受到政治的裹挾,在三十年代初期加入“左聯”,成為左翼作家。他們繼續鄉土之風的創作,但是在內容上則大不相同。此前,鄉土作家們關注的多是農民被奴役的精神狀態,批判封建制度,表現封建禮教和思想對人們精神的摧殘。所以,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呈現出的是農村在封建統治下的閉塞、落后和破敗,農民的愚昧、野蠻、麻木、奴性,還有一些封建的舊禮教、習俗對農民的破壞,諸如典妻、水葬、冥婚。作者對他們持有的態度是即同情又厭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是他們還缺乏一種對農村復雜社會關系的把握和階級關系的眼光,這些都需要通過左翼革命的話語來完成。“五四”鄉土小說重視的是文學的啟蒙作用,出發點是如何促使國民的覺醒;而左翼鄉土小說關注的是覺醒之后“應該怎么辦”的問題。左翼鄉土作品內容上大多呈現農民的破產、農村的衰落,反映農民所遭受到的壓迫和剝削,從而產生革命的訴求,走上反抗的道路,探索農民破產之后的出路。“左翼”鄉土文學體現的是五四鄉土作家的文化批判向階級意識的轉換過渡特征。這一類的作家有王魯彥、臺靜農和魏金枝。也有一些作家繼續描述鄉間田園牧歌的生活,遠離政治的喧囂,不隨波逐流,比如廢名。
魏金枝屬于浙東鄉土作家群,初期以詩歌和鄉土創作活躍在“五四”文壇,其后轉變為左翼作家。他的作品始終跟隨著社會的變化,并且能夠從與眾不同的角度來構思自己的作品。
第二節 魏金枝五四時期的鄉土創作
魏金枝是“五四”時期走向文壇、三十年代轉向左翼的作家,詩歌、小說、散文、雜文等都有所涉獵,但還是小說創作成就較高。
魏金枝的創作適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先后加入了晨光社和湖畔詩社,并且開始了小說和詩歌的創作。雖然前期魏金枝的創作以詩歌為主,小說創作并不是很多,只有寥寥幾篇,但是也贏得了不少的重視。魯迅在編輯《中國新文學大系第四集·小說二集》時就選用了他在1925年寫作的《留下鎮上的黃昏》,并且在序言當中說他的小說“描寫著鄉下的沉滯的氛圍氣”。以此為契機,魏金枝開始以鄉土作家的身份嶄露頭角。
和其他鄉土小說家前期所描寫的鄉土世界不同,魏金枝的前期代表作《留下鎮上的黃昏》當中沒有著力于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也沒有對于封建禮教和陋習的描寫。小說僅僅寫“我”在留下鎮的所見所聞和感受,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也沒有突出人物的刻畫,只是通過一幕幕生動的生活畫面,記錄下來了當時留下鎮中人的精神狀態:無聊。不僅渲染了小鎮上沉滯的氣氛,而且描繪了留下鎮上的閑人們是怎樣消解他們的無聊的。這種寫作的方式顯然受到了魯迅的影響。在魯迅的有些小說中(比如《示眾》),沒有突出的情節和人物,只是一種類似于散文的散記式小說,對現代小說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2]魏金枝始終將魯迅的小說為標榜,模仿魯迅小說的內容和范式。這篇小說應該是受到這種影響而寫下的。
和《示眾》類似,這篇小說寫的也是看客們看無聊的事,只有通過看釘殺鱔魚這種事不關己的事才能打發他們心中的迷茫、無聊。作者想要突出表現的就是人們的這種精神狀態,以此來表現死水一般的社會環境、刻板的生活和二十年代舊中國農村生活的“沉滯的氛圍氣”。這是與描寫冥婚、水葬、典妻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考察中國鄉間社會的緯度。
小說以第一人稱“我”來敘事,但是“我”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敘述人,“我”是置身于整個事件之中的,有著深切的體驗。這種方式不同于魯迅小說當中的“我”側重于敘事而表現功能弱化。作者借小說中的“我”之口,說出了自己對這些看客們的態度:“不覺自己也寒悚起來了!”“我”是作為一個思想啟蒙者的身份出現的,洞察著留下鎮上的一切,僅僅通過窺視黃昏鎮上人們的生活就窺見了整個鄉間生活,反省國民性弱點。并且寫下了自己的深刻感受:
當然在他們心里,也有所希冀,有所等待;但是看起來,他們對于生命的需要,總是可有可無般的。凡是這些人們,命運雖然主宰了他們,他們卻也知道它不能對于他們增長了什么意義與價值。所以對于萬物都是無意識的。[3]
讀者通過“我”的敘述、感慨,也會拷問自身的精神現狀,產生情感的共鳴,從而達到了一種啟蒙讀者的效果。
魏金枝的另外一篇代表作《七封書信的自傳》大概作于1924年,被魯迅成為“優秀之作”。這部小說,奠定了他作為鄉土文學作家的地位。小說用七封書信貫穿故事,描寫一個鄉村中知識分子的經歷,敘述了農村封建勢力種種壓迫之下產生的層層疊疊的不平,以及正直知識分子在找到正確道路以前的原始式反抗所造成的悲劇。[4]
沉郁、沉寂、沉滯,構成了魏金枝初期鄉土小說的風格。[5]他描述了鄉鎮上各色人等在鄉村中的生活,刻畫出他們在悶郁的環境中背負著舊傳統而行動的復雜但并不雷同的心理。從他的創作中我們可以了解到雖然“五四”的高潮時期已經過去,新學的思潮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是在浙東地區的農村仿佛生活依舊,并沒有改變這里生活遲緩的節奏、人們麻木的思想。這也就促使作者在第二個十年當中創作了許多啟發農民覺醒的作品。
第三節 “左翼新人”時期的創作
1930年1月1日,在《萌芽》月刊創刊號當中刊登了魏金枝的短篇小說《奶媽》,隨即獲得一片好評,成為魏金枝的代表作。“到了小說集《奶媽》、《白旗手》中的作品陸續問世,他便和張天翼一道,被推舉到‘左翼文壇的前期新人的位置。”[1] 在三十年代,魏金枝還幫助柔石編輯過左聯的刊物《萌芽》。他的作品受到魯迅的深刻影響,模仿了魯迅“看/被看”與“離去—歸來—再離去”兩大小說情節和結構模式。
《奶媽》歌頌了一位在為革命舍棄親生兒子、艱苦斗爭中英勇犧牲的女共產黨員的形象,反映了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殘酷的階級斗爭,同時也揭露了“看客”們麻木、無知的精神狀態,批判了失業之后過著“沒有紀律的頹敗的生活”的小市民們。
在《奶媽》當中,我們又看到了《留下鎮上的黃昏》中無所事事、百般無聊的“看客”們。他們整天談論著一些不著邊際的空話,只是為了打發無聊、茫然的生活。他們甘于迷茫無聊的生活,不思改變,體現出了國民的劣根性。他們不滿自己生活的現狀,也意識到當下中國的現狀“中國是再也沒有辦法的”,也談論政治問題,但是卻都沒有“覺醒”,沒有反抗的意識、沒有投身到革命當中的決心。以至于:
“一談到共產黨,有的人有些怕,有的人想說不敢說……從半路上將題目引到另一方面去了”。
這句話反映出了大革命失敗之后,國民們對中國共產黨的真正了解狀態,談虎色變。鵬飛先生被傳去警察局,他們丑態百出,都想要擺脫與鵬飛先生的關系,燒毀信件、轉移住處,明哲保身。為革命獻身的女革命者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才是真正的“偽君子”。
魏金枝筆下的這位“奶媽”和丁玲的小說《我在霞村的時候》中的貞貞一樣,一開始都是被別人飽受爭議的,但是隨著故事的展開,她們的身份最終“撥的云開見日出”。開始之時,我們以為“奶媽”如鵬飛先生所說是一個無情無義、不守婦道的浪蕩女人。但是最后才揭開她的真實身份:共產黨員。這樣的敘事方式可以使我們感受到當時許多革命者的工作有可能是不被人所理解的,但是同樣,通過這樣前后鮮明的對比,也可以凸顯出女黨員為革命而獻身的偉大。
小說通過鵬飛先生的敘述,從側面塑造了女革命者的形象。這位女革命者具有多重身份,是妻子、母親、奶媽,同時還是身份多變的女革命者,通過這多重身份體現出人性的復雜。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和革命事業的成功,奶媽犧牲了自己本應美滿幸福的家庭,在人生的最后時刻也只能親吻自己曾經喂養過的別人的孩子來安慰自己。她不僅是在用自己的乳汁喂養這個孩子,更希望可以將自己的信念、信仰傳播給他,讓他繼承自己沒有完成的革命任務。
文章雖然是左翼前期的作品,但是卻和同時期別的作家所寫的小說有很大的不同。他的作品中沒有早期左翼作品中只有單純的革命、罷工,只有紅色和黑色涇渭分明的對立,他是通過窺視平凡人生當中的一些事情,來展現現實生活中的革命。在魏金枝的筆下沒有類型化的人物,“奶媽”是融人性、母愛、人情和革命理想于一身的。他沒有像別的作家那樣寫“高大全”的類型化革命者,而是寫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依舊戰斗的女性,也沒有沿用當時文壇上普遍流行的“革命+戀愛”模式。不僅寫出了革命者的獻身精神,而且通過最后奶媽親吻孩子這一片段彰顯出革命者濃郁的人情味,用女革命者的話說:“雖然我是個共產黨,難道共產黨員就沒有親戚,朋友,以及一切人情的事么?”拉近了革命和群眾之間的關系。
同時小說也反映出當時仍舊有許多國民處于蒙昧的狀態,啟發民眾的覺醒仍舊任重而道遠。小說最后寫道無聊的看客們“從悲苦中來凝視鵬飛先生所抱著的孩子,想在他身上看出一些奇異的東西來”,說明他們顯然還是沒能理解女革命者所說的話以及她的信仰。民眾的不解使革命者的犧牲顯得一絲悲涼。這也讓讀者們感覺到了隱含的作者的存在,“看客們”無聊的打發生活、看女革命者的故事,而“我”卻將他們的所作所為一一記下,去嘲諷看客們的麻木和愚昧。
結語
魏金枝是20年代以鄉土小說創作活躍在文壇上的作家,30年代在革命浪潮的指引下加入左聯,成為左翼新人。他的創作多以短篇小說為主,內容大多反映自己熟悉的浙東農村,小說中包含著濃郁的生活氣息。他的前期創作濃郁、沉滯,大都表現國民愚昧、麻木的劣根性;30年代的創作與當時風行的“革命加戀愛”模式迥然不同,他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問題的切入角度,作品反映浙東地區農村革命的實際情況或者是啟發農民的覺醒,引導他們走向革命。他的創作始終都緊緊跟隨著社會的變化、政治的變化,與時俱進。在40年代從他的雖然不多但卻精良的作品研究當中,我們可以窺見五四鄉土文學走向左翼時期的一些特點和變化。
參考文獻:
[1]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306.
[2]曾慶瑞,趙遐秋.中國現代小說140家札記[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5:408
[3]趙家璧,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第四集·小說二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35:388.
[4]王爾齡.三十年代在上海的“左聯”作家·上[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8:434.
[5]王爾齡.魏金枝鄉土小說概觀[J].天津師大學報,1987,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