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子,唐素琴
(中國科學院,北京,10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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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司法適用中的問題與出路
李木子,唐素琴
(中國科學院,北京,101408)
[摘要]監視居住是一種強制措施,它具有保障基本人權和訴訟活動的雙重功能。新《刑事訴訟法》對監視居住作出了修正,其中不乏可圈可點之處。然而,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在司法適用的過程中依舊存在著諸如適用率不高、執行監管不力,指定居所適用不明等亟待解決的問題。有必要通過實證研究和比較分析的方法對現有問題進行分析思考,并提出具體的對策:增加被監視居住人定期報告義務、引入高科技電子電子監控方法以及建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
[關鍵詞]基本人權;監視居住;執行監管;指定居所
2012年3月14日,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刑訴法修正案草案,并于2013年1月1日正式實施新《刑事訴訟法》。其中,監視居住制度在1996年《刑事訴訟法》的基礎上作出了很大的調整,不乏可圈可點之處。然而,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在司法適用的過程中并未如立法所預期那樣順利。在新刑訴法實施的兩年里,監視居住的適用率仍舊較低,執行監管流于形式,侵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權的隱患依然存在。本文就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在司法中突出的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并提出相應的法律完善對策。監視居住制度既關系到有效地追究犯罪,也與公民人身自由權利的保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刑事司法制度。正因如此,監視居住問題往往會成為法制改革乃至社會改革的一個重要切入點。對監視居住制度司法適用問題的研究不僅有利于增強其理論自足性,提升監視居住在刑事措施體系中的地位,而且對監視居住的司法適用具有極大的實踐指導意義。完善的監視居住制度有利于對公民人身自由權利的充分尊重,保障被追訴人辯護權的有效行使,減少刑訊逼供現象和超期羈押現象的發生,也是現代法治國家的一個重要標志。
中國的法學研究一直熱衷于追尋學術熱點。相對而言,一些程序和制度問題卻被邊緣化,不被學術界關注,但其并非不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另一方面,法學研究對實踐關注不足,研究意識也并非來源于實踐,而恰恰是實踐中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往往成為理論研究中的邊緣問題。目前,學界對監視居住制度的研究并不如刑事訴訟法其他領域深入和成熟。現有的大多學術研究對監視居住制度的討論都停留在理論層面,學者們過分強調對人權的保護而忽略了司法中最實際的需要。本文通過實證研究的方法,運用大量數據和案例對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在司法適用中突出的問題進行分析和思考,并通過比較分析法借鑒域外類似刑事司法制度的優秀成果,結合我國刑事司法的現實,在維持現有監視居住制度基本框架不變的前提下,提出完善意見,有助于司法實際操作的便利,也使得人權保護的理念更好地踐行。
(一)監視居住制度的內涵與功能
監視居住,是指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對未被羈押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采取的,依法責令其在一定期限內未經批準不得擅自離開住所或者居所,并對其活動予以監視和控制的一種強制方法。[1]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行為活動進行了限制,但并未剝奪其人身自由,仍保障了一定的人身自由。監視居住制度蘊涵了無罪推定的基本原則,貝卡利亞指出:“在法院判決有罪之前,任何人是不能稱之為罪犯的,只要還不能斷定他已經侵犯了給予他公共保護的契約,社會就不能取消對他的公共保護。因此如果犯罪是不能肯定的,就不應該折磨一個無辜者,因為在法律看來,他的罪行并沒有得到證實。”[2]
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基本人權以及保證刑事訴訟活動的順利展開是監視居住制度的兩個基本功能。前者反映的是尊重與保護人權的立法理念,后者則是該項制度的直接目的。在《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條約》里,規定了公民有被釋放等待審判的權利,①《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條約》第九條第三款規定:“等待審判的人受到監禁不應作為一般規則,但可規定釋放時應保證在司法程序的任何其他階段出席審判,并在必要時報到聽候執行判決。”但這種釋放是附加一系列限制性條件的。拘留、逮捕這樣的未決羈押措施雖然在程序保障和預防發生社會危險行為方面具有更強的功能,但其也存在諸多弊端。在司法實踐中,超期羈押、羈押期間發生刑訊逼供、高羈押率使得司法資源大量投入等頑疾的存在一直為法學界所詬病。監視居住不但具有尊重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基本人權和保證程序的功能,由于其非羈押性的特點還具有另一重要的社會功能,即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我改造和回歸社會。
(二)新法中監視居住的幾處進步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當代世界展開了“刑事司法的革命”浪潮,犯罪形勢的變化使得各國對人權保護觀念逐漸增強,嚴格未決羈押的條件和程序,發展未決羈押的替代性措施是現代刑事訴訟法發展的國際趨勢。一直以來,學界就存在著對監視居住制度的存廢之爭,主張廢除論的學者認為:“監視居住制度的生存根基已被剝離,高額的執行成本也不符合訴訟經濟的理念,加之執行過程中又極易侵犯人權,如此制度上的劣根性和功能異化的天然性勢必日漸式微。”[3]相反,保留論的學者認為監視居住制度有其獨立的價值,制度上的缺陷完全可以通過修正改良來完善。2012年的新《刑事訴訟法》順應了國際發展的趨勢,在吸收了一些改良意見后,對監視居住制度作出了保留,并重新對其定位,賦予了其新的制度屬性。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刑法室解釋道:“經過反復研究,認為根據監視居住對人身自由的限制程度和實際執行情況,將監視居住措施定位于羈押的替代性措施更為妥當。”[4]
大衛·休謨曾言:“單獨的一項法規往往會與公共利益相抵觸,而且它如果孤立地存在,而不伴有其他相關法規的話,它本身就可能會危害社會。”[5]未決羈押因其保障程序和預防再犯的正當性而存在,但不可避免產生制度的負面效應,監視居住制度的存在便能降低這樣的影響,保留監視居住制度有其正當性。與1996年的《刑事訴訟法》相比此次新法關于監視居住制度增加了4個條文,總條文數達13條。整體而言,新《刑事訴訟法》修改幅度較大,其中比較突出的幾點茲述如下:
1.區分了取保候審與監視居住
俯瞰整個《刑事訴訟法》的立法史,取保候審與監視居住逐漸從同質走向分化。1996年及以前的《刑事訴訟法》對于取保候審與監視居住的規定在適用條件上完全相同,只是在采取不同強制措施后在遵守義務上有些微差別。2012年新《刑訴法》從適用條件、適用對象到執行方法上都對二者作出了顯著區分。新《刑事訴訟法》第72條規定了適用監視居住的法定情形,其適用基礎條件是應當逮捕的一種例外,另外,不能提出保證人和交納保證金符合取保候審的也可以監視居住。
2.增加了權利救濟與檢察監督
強化對被監視居住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保障是此次法律修正的另一個突出進步。法諺云“有權利就有救濟”。但無論是1979年的《刑事訴訟法》,還是1996年的《刑事訴訟法》都沒有關注對被監視居住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救濟途徑的保障。2012年新刑訴法第73條規定:“被監視居住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委托辯護人適用本法第33條的規定。”通過賦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近親屬委托辯護的權利,從剛性化的制度上確認了對人權的保護。為貫徹落實人權保護,第73條第四款規定:“人民檢察院對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決定和執行是否合法實行監督。”
3.規定了指定居所的折抵刑期
新《刑事訴訟法》第74條規定:“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期限應當折抵刑期。被判處管制的,監視居住一日抵刑期一日;被判處拘役、有期徒刑的,監視居住二日抵刑期一日。”此條規定的是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刑期折抵制度。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不同于普通的監視居住,它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自由限制有更多約束性的規則,因而需要通過其他的輔助性制度監督指定居所的正確適用。公正是法律的永恒價值追求,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期間折抵刑期正是體現了這一點。
(一)監視居住的適用仍低
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的修正從尊重與保障人權的精神出發,旨在完善監視居住制度,以減少高羈押率的問題。這既有利于減輕司法資源的沉重負擔,也能避免許多在羈押過程中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侵犯。然而在新法實施后的兩年里,監視居住的適用率依然是“居高不下”,與法律的不斷修改相反,尷尬的立法實踐呈現令人反諷的背離現象。[6]以筆者所調研的H省H市為例,2011 年H市被采取強制性措施的總人數為6150人,其中被取保候審的人數為778人,監視居住人數為689人,拘留人數為2689人,逮捕人數為1994人;2012年H市被采取強制性措施的總人數為7469人,其中被取保候審的為931人,監視居住為720人,拘留為3282人,逮捕為2531人。在新《刑事訴訟法》實施的前兩年內,各個刑事強制措施的適用率分別為:取保候審12.65%,12.46%;監視居住11.21%,9.64%;拘留43.72%,43.94%;逮捕32.42%,33.96%。2013年,H市被采取強制措施的總人數為7154人,取保候審1094人,監視居住888人,拘留3067人,逮捕2105人;2014年,被采取強制措施總計8575人,其中取保候審1390人,監視居住804人,拘留3873人,逮捕2508人。在新《刑事訴訟法》正式實施后的兩年中,各刑事強制措施的適用率分別為:取保候審15.29%,16.21%;監視居住12.41%,9.38%;拘留42.87%,45.16%;逮捕29.43%,29.25%。通過以上數據的對比分析可以得知,無論是在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前的兩年,還是在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后的兩年,拘留措施的適用比例為最高,逮捕適用次之。被采取羈押措施的人數比例平均為75%,反映了目前高羈押率不變的事實。相比之下,非羈押性措施的適用比例只占了不到25%,而其中監視居住的適用率一直都是強制措施體系中適用率最低的一種。具體情況見表2和圖1。

表1 新《刑事訴訟法》實施前的強制措施適用情況分布表

年份2013 2014取保候審1094人1390人監視居住888人804人拘留3067人3873人逮捕2105人2508人總計7154人8575人

圖1 各強制措施適用情況分布圖
刑事強制措施系統理想狀態的標志應是各種強制措施都良好運行,且能發揮各自應有的作用。每種強制措施能相互銜接、互相補充,呈現一個梯形層次結構的有機整體,以有效應對司法實踐中各種紛繁復雜的情形。監視居住處于拘傳、取保候審和拘留、逮捕的中間地帶,它適用于不便拘傳和取保同時又尚不構成羈押的情形,能有效發揮緩沖帶的作用。然而,現行監視居住的司法運行還離理想狀態相距甚遠。
(二)執行監管的普遍失位
采取監視居住措施后最重要的環節即對被監視居住人進行監管,不論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住所實行的監視居住,抑或是指定居所實行的監視居住,監管到位才能使在非羈押性狀態下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其后一階段的刑事訴訟活動能夠順利進行。新《刑事訴訟法》第72條第三款規定:“監視居住由公安機關執行。”并在第75條規定了被監視居住人的六項遵守義務及相關的法律后果。在筆者所調研的H市H分局、Z縣公安局以及X縣公安局,當地公安局都表示由于警力不夠、①各地公安機關的警力比較緊張,特別是基層派出所警力非常有限,基層民警除擔負著繁重的偵查任務外,還擔負著大量的社會治安保衛等任務。例如H市Z縣公安局共有120名左右的民警,但實際執法發揮作用的人不到一半,其中民警呈現老齡化是重要的原因。經費緊張以及監管手段的落后等原因,監視居住的脫管率高達90%。雖然規定被監視居住人“將護照等出入境證件、身份證件、駕駛證件交執行機關保存”,但實踐中執行這項規定并不是很到位。通常情況下,在公安機關通知提存后,很多被監視居住人并沒有積極主動履行義務,即使是提交身份證件的也存在虛假證件的情況,該遵守義務本身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約束力并不大。
在被監視居住人住所執行的監視居住常有脫管的情況,由于犯罪嫌疑人多居住在偏遠鄉村,公安機關囿于時空限制往往難以進行實地監控。H區公安局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犯罪嫌疑人在逃避公安機關的追捕過程中不幸將其腿摔斷,H區公安局便對其采取監視居住措施。然而該犯罪嫌疑人的住所并不在H區市內而是在其邊緣的農村,不到幾天,該犯罪嫌疑人就已經逃離其住所,脫離了公安機關的監控。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也同樣面臨著監管缺失的問題。在筆者所調研的X縣公安局就發生過這樣一起案件:X縣是H市的新興地區,因而人口流動性極大。2013年該縣公安局破獲了一起販毒案件,犯罪嫌疑人系越南籍婦女,但由于存在公安部規定的不得取保候審的情形,②《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78條規定:“對累犯,犯罪集團的主犯,以自傷、自殘辦法逃避偵查的犯罪嫌疑人,嚴重暴力犯罪以及其他嚴重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不得取保候審,但犯罪嫌疑人具有本規定第77條第一款第三項、第四項規定情形的除外。”加之當時X縣檢察院沒有批準逮捕,便對其采取了監視居住措施。X縣公安局當即為其在火車站附近租下一間小旅館作為指定居所,還為其提供了一份擦皮鞋的工作以維持生計,并由附近的派出所進行監管。然而,不到一星期該越南籍婦女同樣脫離了監管,無法獲知其行蹤。
(三)指定居所的兩種異端
新《刑事訴訟法》第73條規定:“……無固定住處的,可以在指定的居所執行。對于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的犯罪、特別重大賄賂犯罪,在住處執行可能有礙偵查的,經上一級人民檢察院或者公安機關批準,也可以在指定居所執行。但是,不得在羈押場所、專門的辦案場所執行。”司法實踐中,適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情況大多都是針對外地人員在本地犯案沒有固定住處所采用的。然而,對于指定居所中“居所”的內涵,基層的執法人員都不知如何準確理解,在沒有統一標準的情況下便產生了理解上的出入。法律明確性原則遵循不足,最終走向了兩個極端:變相羈押和制度架空。
1.變相羈押的異化隱患
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本該是應對沒有固定住所或者特殊案件的情形所提供的一項選擇,然而實踐中就很可能因此異化成變相羈押的情況。H市公安局的法制支隊曾在2013年時就接到這樣一起執法監督的案子。H區的林業公安抓獲了一名盜伐林木的犯罪嫌疑人,當即采取逮捕措施,但檢察院未批準逮捕,加之該犯罪嫌疑人系外地人員,在當地沒有固定住所,最終林業公安局決定采取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基于新《刑事訴訟法》明確不得在羈押場所和專門的辦案場所作為指定居所的規定,林業公安在附近的一家賓館對該犯罪嫌疑人進行監視居住。在犯罪嫌疑人被監視居住的五天里,兩名林業公安民警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對其進行監視,完全限制了其自由活動并切斷其與外界的通訊。這樣的監視居住顯然已經異化為剝奪人身自由的變相羈押。這樣的情形并非單獨存在,而是以一個微小縮影折射出司法實踐中潛在的巨大隱患。在筆者所調研的幾個區縣,都存在著這樣的現象,反推,在其他地區也可能存在或者是更為嚴重的侵犯人權的變相羈押。
2.規避指定居所的適用
另一方面,在基層執法人員無法準確理解如何適用《刑事訴訟法》第73條,又沒有充足的經費負擔指定居所的額外費用時,其結果便是該項制度被規避適用。筆者通過H市縣區的幾個公安局了解到,如果擬適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措施時,又無法找到一個被法律所允許合適的住處作為指定居所,公安機關便會索盡枯腸適用其他的強制措施以規避監視居住的適用。立法初衷是良好的,但因指定居所的外延過于泛泛,基層執法人員在具體適用時難以準確選擇,使其在運用操作時陷入了尷尬境地,最終制度必然將淪陷在層層淤泥之中。
法律不是嘲笑的對象,而是法學研究的對象;法律不應受到裁判,而是裁判的準則;法律必須受到信仰,否則將形同虛設。既然信仰法律,就不要隨意地批判法律,而應對法律作出合理的解釋,將不完美的法律條文解釋為理想的法律規定。[7]當我們浸淫于立法論的思考無法自拔時,何不嘗試一下司法論的思考方式呢?[8]因此,本文所提出的完善建議是基于維持現有監視居住制度框架基本不變的前提下,提出相應具有針對性且具實用性的完善意見,通過出臺相關刑事司法解釋以期使監視居住制度更為明確和細化。
(一)增加被監視居住人定期報告義務
1.域外類似的刑事司法制度
在國外也有類似于我國監視居住的刑事司法制度,要求被告人定期向司法機關報到的規定常見于各國強制措施的規定中。大陸法系國家如法國的司法管制,同樣是作為未決羈押的一種替代性措施。《法國刑事訴訟法》第138條第二款列舉了16項被司法管制的人應當遵守的義務,其中第5項規定:“定期到預審法官所制定的負責對審查人的行為進行嚴格管束的部門或機關報到。”又如意大利的防范措施,《意大利刑事訴訟法典》第4編“防范措施”集中規定了強制措施,其強制措施體系相當完備,包括對人的防范措施和對物的防范措施兩類。命令向司法機關報到單獨作為一項獨立的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法官對被告人作出其向司法機關報到的決定,根據被告人的工作和居住地點,法官可以確定被告人報到的日期和時間。按照規定,被告人應當向某一特定的司法警察辦公室報到。[9]德國《刑事訴訟法》第116條規定了刑事訴訟過程中法官可以向典獄法官提供的四種非尖銳性強制措施,第一種就是定期向法官、機關或部門報告的指令。實踐中,這一所謂的向警方登記的義務也是使用最頻繁的一種,因為事實上這是保證登記控制、迅速通知公訴人部門或典獄法官有關行為和即刻開始跟蹤的最佳措施。[10]
英美法系國家典型有英國的保釋制度,保釋是在被逮捕的人提供擔保或者接受特定條件的情況下,將其釋放的制度,包括有條件保釋和無條件保釋兩種。其中有條件保釋是法官在決定準予保釋之前,附加一個或多個保釋條件,當嫌疑人表示愿意遵守這些條件后,才可以保釋回家,其中就包含了每天到警局報到。①引自http://www.chinese-embassy.org.uk/chn/lsyw/lsbh/ckzl/t520959.htm。美國1984年《聯邦保釋改革法》對未決羈押規定了附條件釋放(release on conditions),其中一項規定了被告人定期向指定的警察局或者其他機關匯報情況。[11]設置這一條件的目的就在于被保釋人非法逃匿,保證其按時出庭受審。
2.增設積極的定期報告義務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75條采用列舉式的方法規定了六項關于被監視居住人應當遵守的義務,而其中四項都屬于禁止性的規定。但司法實踐證明消極的不作為并不能發揮其應有的防范功效,警力不足和經費有限的客觀限制也無法保障監控沒有漏洞。借鑒國外類似的刑事司法制度的做法,通過課以被監視居住人主動報告的法定義務,讓自身的情況及時進入公安機關的監控視野之中,減輕公安機關的負擔,有裨于執行監管工作效益的最大化。
定期報告應采用書面匯報的形式,要求被監視居住人到公安機關提交書面材料,報告自己近期的日常情況。如有特殊情況,例如身患疾病行動不便,可以采用網絡視頻的方式在線向公安機關進行口頭匯報。在其他客觀條件限制的情況下,也可以采用電話進行口頭報告,但應有嚴格限制條件。定期報告關于時間的規定,可以根據被監視居住人實際住所的位置與監管機關的地理距離確定往返需要的時間,同時還應考慮到被監視居住人的生活狀況和身體情況,必要時作出相應的調整。
(二)引入現代高科技的電子監控方法
在筆者所調研的H市C縣公安局首創了一種新的監控方法,通過強制被監視居住人攜帶GPS定位手機,定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具體位置,執行監管取得了十分顯著的成效。作為唯一入選的由縣級公安機關制定的執法制度被公安部評選為全國公安機關優秀執法制度,因而十分值得學習借鑒并在全國各地進行推廣。
GPS定位手機是終端GPS+GSM基站定位,具有定時和即時定位、拆卸報警等功能,通過智能管控系統可以做到對被監控對象的位置監控、軌跡跟蹤、定位查詢以及范圍報警,并與執法辦案系統和大情報系統對接,實現全面有效的動態監控。如果決定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監視居住措施,公安機關便為其辦理具備GPS定位功能的電話卡(GPS定位服務管理費用由公安機關承擔,日常通信費由被監視居住人承擔),被監視居住人不得擅自停用具備GPS定位服務功能的電話卡。同時公安機關應及時向紀檢督查部門報告備案GPS定位使用情況。執法人員對被監視居住人進行每日監控,公安機關監控中心進行不定時監控。如遇有被監視居住人超區域活動或者停用定位手機的情況,平臺即可自動報警。
該縣公安局采取的是三級監控二級監督的管理模式。三級監控是指社區民警、派出所或辦案部門和局監控中心三級共同對被執行人進行監管的管理模式。二級監督即紀檢督察部門經過局監控中心對派出所及社區民警履職情況進行監督,派出所通過子監控中心對社區民警履職情況進行監督。這樣能確保在最短時間內能發現被監視居住人的違法行為,保證監管手段的及時到位,從而以定位管理輻射帶動全面監管。GPS定位手機監管方式從2013年1月1日實施以來,全局共移送起訴監居對象28人,均按通知到案,無一逃跑,實際對被監視居住人的定位監管率到達100%,有效保障了刑事訴訟活動的正常進行。
通過引入高科技電子監控方法能有效彌補警力不足的問題,GPS定位手機的動態監管方式明顯提升了公安機關日常監管工作的效率。采用GPS定位手機對被監視居住人進行監管和定位管理措施,僅僅只是監控被監視居住人的行動軌跡,并沒有侵犯其生活和通信隱私,給予其人權相當程度的尊重與保護。從成本上來看,花費也并不高昂。例如在C縣,一個定位號碼的GPS定位技術服務費用約20元/月,全年監居約30人,定位管理技術費用約4000元,一年一萬左右相對于公安機關的其他預算支出可謂是秋毫之末了。
(三)建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專門場所
1.英國附條件保釋中的保釋旅館
英國的保釋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紀左右的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因其悠久的歷史成為了英國刑事司法制度的一項基本制度,對世界各國都有很大影響,被確認為刑事訴訟過程中保護被告人或犯罪嫌疑人基本人權的一項重要原則。英國現行的《1976年保釋法》中規定的附其他條件保釋方式主要中極具特色的一項規定住進專門提供給被保釋者居住的保釋旅館(bail hotel),沒有固定住所或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回家的被保釋者會被要求住進保釋旅館。另外,如果被告人的被控罪行與被告人住處有聯系,法庭也會要求被告人住進被保釋旅館。[12]因此,被保釋者常常會在食宿、工作以及醫療條件等方面獲得幫助,同時也十分有助于防止在保釋期間犯罪的發生。保釋旅館還有一個突出優勢在于,旅館工作人員可以在個案的基礎上進行與被保釋者相關的心理輔導工作,顯然這一點在被保釋者被關押的情況下是無法做到的。
2.我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
指定居所出現的兩種極端,主要是因為“居所”內涵的不明確,因而通過建立一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明確其適用范圍,從而有效解決該問題。
建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并不意味著變相羈押,正確理解專門場所首先要明確羈押與非羈押的界限。在刑事司法層面,司法機關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權就是對公民行為能力的限制。羈押性強制措施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重新安排了狹小但布滿約束性的規則,且受到不斷監視的生活空間,所有的自由基本上被剝奪,行為能力降到最低限度。[13]在專門場所內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然具有很大程度的行為能力和自主性。例如,能夠與他人會見、通信、飲食和休息等方面依然具有很大的自由空間,只是一定程度上受到公安機關的監控。但若在看守所這樣羈押性的狀態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于自己的活動就沒有任何自主性可言。
借鑒英美法系國家的做法并結合基層執法人員的建議,專門場所具體操作可以考慮如下做法:基于監管的便捷,可以在公安機關附近建立適用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這樣的場所有別于羈押場所或者專門的辦案場所。專門場所應是有著更為寬松和自由的環境,內設自選食堂、便利超市,并配備圖書館和健身館這樣的休閑娛樂場所。在專門場所內安排類似于英國保釋旅館中的工作人員,由他們照顧被監視居住人的日常起居,并對其進行必要的心理疏導工作,遏制再犯的可能。同時,也要考慮到一些可能出現的緊急突發狀況,例如自殺、逃跑和疾病突發等,專業醫療隊應隨時待命,并做好應對緊急突發情況相關的預警機制。
可以看到,監視居住相較于其他幾種刑事強制措施來說,適用率是不高的,即使是修正后的監視居住仍然存在這樣的問題;執行監管方面實際也是難以落實到位,令采用監視居住等同于“放任不管”;指定居所中的“居所”內涵不明使得司法人員操作面臨阻礙;這三大問題是現今實務中最緊要、最突出的問題。一切事物只有互相比較才能見差別長短,只有相互借鑒才能促進發展進步。中國的法制建設亦是如此,從尊重與保障人權和進一步推進我國正在進行新一輪司法改革的進程考慮,需要汲取他國優秀的改革經驗。因而將目光移往域外,類似的刑事司法制度相關規定可以去粗取精,為我所用。被監視居住人定期報告義務是許多國家都采用的一種方式,通過增強被監視居住的主動性能讓監管的執行更為到位,從制度上攻克當前警力緊張的障礙。同樣針對指定居所適用中的問題,英美法系中的保釋旅館也是我們可以參考借鑒的一個方向,建立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專門場所,集中對無固定住所或者特定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集中監控,規范司法權以防止侵犯人權,明確監控場所以避免無法適用。GPS定位手機是監視居住司法實踐中的創新舉措,在執行監管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效,十分值得各地公安機關學習借鑒和應用推廣。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在其《普通法》一書中提出:“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The life of law doesn't lie in logic,but in experience)。”過于關注邏輯的嚴密性和完整性,往往容易導致法律嚴重脫離經驗世界而日漸封閉,其活力日漸枯萎,最后蛻化成為社會發展的桎梏。法律是歷史的產物,只有試圖適應現實生活中的變化法律才能永葆活力。邏輯的局限性需要實踐中的經驗來彌補,法律動機才不會被窒息。因此,法的制定、認可和變動一系列作為法律運行起點的立法活動都無法脫離實踐中經驗的累積,當然經驗可以是本國的也可以是域外的。
本文是實地調研的產物,受制于理論深度和觀察視野的限制,所了解到的現行監視居住制度在司法中適用的問題也許還不夠深入,也許具有地域性的特點不能完全代表司法實踐中普遍突出的問題。但本文旨在提供一種更新的視角去發現刑事司法制度中的某些不足,不簡單停留于文獻資料層面上的研究,更是要身體力行的深入實踐獲悉真正需要解決問題的所在,這樣的思考才會更符合實用主義的精神,這樣的探討才會回歸法律工具性的本質,而不只是對現實批判無力回擊的空洞論調了。
最后,借用世紀偉人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一句話:“純粹的邏輯思維不能給我們任何關于經驗世界的知識。一切關于實在的知識,都是從經驗開始,又終結于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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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木子(1993-),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唐素琴(1968-),女,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
[中圖分類號]DF84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