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少華
前央視主持人阿憶講過一件事。唐山大地震的時候,北京也有余震,很多人都從家里搬出來,在大街上搭起了帳篷。阿憶當時12歲,對這一切感到很新鮮,也很興奮,天天在帳篷之間鉆來鉆去,跟一幫孩子瘋玩。學校也不在教室里上課了,都搬到了大槐樹底下,幕天席地,連一向嚴肅的老師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知道講課,而是換上了一副笑臉,天天給學生們講故事,據說是為了淡化孩子們對地震的陰影。但實際上,孩子們哪有什么陰影,他們巴不得天天這樣呢!
直到阿憶長大之后才知道,那一場地震造成了24萬人死亡,受傷者、家破人亡者更是不計其數。他開始對小時候的狂歡感到愧疚,他認為,小孩子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還沒有“別人”的概念,只有長大之后,經過了教育的洗禮,才會對別人產生同情,才會在心里裝得下別人的痛苦,并感同身受。
這篇文章體現了阿憶一貫的知性、理性的風格,突出了教育、成長對一個人、一個社會的重要性。當時看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很有同感,小孩子嘛,總是喜歡熱鬧,喜歡脫離常規,所以很多在大人眼里的災難,在孩子眼里卻成了狂歡。當大人忙著拯救世界的時候,孩子們獲得了難得的自由,至于別人的痛苦,跟他們并沒有多少關系。當然,這也不能用“自私”來形容,這就是孩子的天性。
不過,雖然有同感,但也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孩子的天性和教育,這兩者的關系好像并沒有那么簡單。這個問題在我腦子里盤桓了好幾年,直到看到梁曉聲講的一個故事,才發現了問題所在。
越戰時,一個村莊被炸毀了,跑出來好幾個孩子,最前面的一個小女孩身上著了火,正哭喊著往前跑。一位美國記者拍下了這張照片,轟動了世界。梁曉聲說,當時這位美國記者有三種可能:第一種,是他顧不上拍照,趕緊過去把小女孩身上的火撲滅;第二種,是他拍下照片后,再趕緊過去滅火;第三種,是他拍完后,轉身就走,因為他要急著給報社發回去,至于這場戰爭,并不是他發起的,不必為此負責,他的工作就是拍照。
然后,梁曉聲拿著這三種可能分別問了小學生、中學生和大學生。在小學生眼里,毫無疑問都選擇了第一種,他們表情夸張地說,被火燒多疼??!一秒鐘都不能耽擱!在中學生眼里,有選第一種的,也有選第二種的,因為拍下這張照片,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這場戰爭的殘酷,如果你不拍,雖然救了一個孩子,但也失去了更多的東西。在大學生眼里,有人開始為第三種情況辯護,認為職業素質是很重要的,既然你選擇了記者這個職業,就應該擯棄個人的好惡,全身心地去拍更多更好的東西,并盡快把它發布出去。至于別的一些東西,自然有該對它負責的人去負責,我只負責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梁曉聲感慨地說:“如果我們培養的知識化了的人,在人性上還不如他們沒上學的時候,是不是說明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
阿憶的故事和梁曉聲的故事,從正反兩個方面講了天性和教育的關系,都有讓人信服的地方,也都有失之偏頗的地方。很多人都在贊美“天性”,認為它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其實“天性”并不是一個褒義詞,既有美好的一面,也有讓人不舒服的一面。人們贊美天性,其實只適用于小孩子,因為他們沒有侵害性,即使是錯的,我們也不會在意。而如果是一個成年人,仍然保持著那些所謂的“寶貴”的天性,就只會讓人厭煩了。所以,不要把天性看得那么美好,天性只負責真,并不負責美。
我們也都在贊美教育,把它看得無比崇高,無比偉大。其實教育也不是那么簡單,它不是單一性的教人向善,而是多重的多維的,涵蓋了社會的各個方面,有讓人舒服的,也有讓人不舒服的,或者說有時候讓人舒服,但在另一個場合又讓人很難受。比如大學生對記者的職業素質的看法,我們是有點不舒服的,但也不能說他們就是完全錯的。
啰唆了這么多,并不是想告訴您天性和教育哪個更好,把這兩個故事放在一起看,您自然會有不同的理解。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