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絞痛的心理自救

劉律廷

讀四年級的孫維維是在姨媽帶領下來我工作室的。兩年前父母離婚后，孫維維就患上了嚴重的胃痛，痛得吃不下飯，甚至滿地打滾，因為病痛經常請假，他學習成績逐漸下滑。每次去醫院檢查都絲毫找不出問題，醫生建議帶他看心理門診。

病情分析：強勢的母親與缺席的父親

從姨媽口中，我們了解到孫維維原生家庭的一些情況。

孫維維的母親性格急躁，父親常年在遠航船上工作，極少回家。在家的日子，當母親發火時，父親或退到書房默默不語，或埋頭打游戲，置身事外。

老人身體不好，不僅不能幫忙帶孩子，還需要大量的錢看病，孫維維的母親只好一邊操持家務一邊兼職工作，當她終于將孩子帶到上小學時，卻發現孫維維的父親有了外遇。

離婚后，孫維維的母親幾乎崩潰，一直走不出陰影。她將孩子當作武器，經常威脅前夫說“再不許你見孩子”；偶爾對方來看孩子遲到，她就帶著孩子去別的地方，讓對方惱火；對方沒給孩子買禮物、或是沒按照時間交贍養費時，她勃然大怒，打電話威脅要到法院去申請取消探視權……孫媽媽使用這種最古老、最具殺傷力的情感勒索方式，讓身邊所有的人陷入一場沒有勝利者的可怕戰爭。

姨媽無奈地說：“我姐也在接受心理治療，轉變需要時間。現在當務之急，是幫助我的外甥疏導情緒，讓他不要那么痛苦……”

……

從講述中，我們可以判斷孫維維的成長過程中，父親一直處于缺席的狀態。即使在兒子身邊的時候，也是非常消極，他用“沉默不語、躲避退讓”表達對伴侶的不滿。這種通過拒絕溝通來挫敗、傷害、羞辱那個試圖通過溝通將事情變好一方的方式，傳遞給孩子一種感受：“爸爸都受不了我媽，我還能指望誰呢？”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容易對挫折困難感到無能為力，缺乏獨立精神，甚至會帶著病態進入成年后與他人的親密關系中。他一方面對媽媽很反感、很失望；另一方面又表現出對媽媽更強烈的依賴感，在“依賴、失望、希望、再失望”的怪圈中不斷尋找母愛的溫度。

而孫維維的母親呢，在常年的付出與最終的離婚中，變得像壓路機一樣粗魯。只要兒子有一點不合她心意，她就使用過激反應來宣泄情緒，而真正合理的需求卻不會表達。

美國心理學博士蘇珊·福沃德研究發現：如果長期壓抑憤怒，身體就會因為需要不斷調動能量來壓抑情緒而逐漸被消耗……越是這樣壓抑憤怒，憤怒就越會蠶食孩子內心的能量。隨著無法處理的情緒壓力越來越多，身體上會出現各種不適的癥狀。這些癥狀或輕或重，但都是不可忽視的信號。孫維維胃痛的表現，就是轉移自身憤怒的一種方式。

治療：直面“胃痛”的根源

孫維維是個很清秀的孩子，面部表情不多，看起來很酷，他不認為自己需要咨詢，不過他承認晚上總睡不好，也容易向同學動怒。

1.情緒詞語與自我檢查

我給孫維維做了一份情緒詞語的測試表格，讓他在常有的情緒詞語上打勾，比如羞恥感、壓力、受挫、折磨、害怕、憤怒、無能、憎恨、軟弱、自憐、抑郁、無助等，并且檢測以上詞匯帶給他的“身體感覺”和“生理反應”，比如脖子痛、肌肉緊張、感覺胃酸過多、喉嚨里犯酸水、胃絞痛……

我告訴孫維維，身體會透露真相，會呈現我們努力壓制的東西，孫維維漸漸愿意打開心扉，回憶“很想徹底忘記”的事情：

“小時候，媽媽對我要求非常嚴格，她一邊在電腦前干活，一邊監視我。有時候，她很忙，就讓我坐在固定的地方看書，一動不動。如果我動，她就會尖叫：‘回去！不許離開我的視線！……”

我問：“是不是當你重新回到椅子里的時候，感到自己的身體不舒服呢？”

他說：“嗯，那時候我只有三四歲，但是那個記憶特別清晰。我胃開始不舒服，就像里面有一只手在抓來抓去。當我坐在那里，簡直無法呼吸，因為整個頭部都是僵硬的……”

……

孫維維把那種“被逼著一動不許動”的憤怒轉移到自己的身體上，隨著年齡增長，每次在生氣或無助的時候，他都有類似的身體反應。

在這個治療過程中，孫維維逐漸明白自己胃痛來源于被壓抑的各種情感，在治療中也能越來越配合了。

2.“空椅子”療法宣泄情緒

我帶孫維維用拳擊、打壁球、搏擊等略帶攻擊性的運動發泄身體的緊張與憤怒。

在幾次治療后，我要求他口授一封不會寄出去的“給父親的信”，將父母離婚后自己的痛苦寫出來。這種表達是主動的，在安全環境下進行的，我允許他用很過激的詞語、甚至是毀滅式的語言來宣泄自己對父親的感受：

當你那天把我扔在公交車站揚長而去時，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人家踩在腳底下的蟲子……我被你丟棄了，也不想再回去面對媽媽那張暴怒的臉……我真想找個洞鉆進去，我永遠不原諒你，你看不起我們，你簡直……

我的助手把這封信打印出來，我用“空椅子”的方法，讓孫維維想象父親在面前，大聲念給他聽。

這個過程中，孫維維幾次胃痛得堅持不下去，然而我們還是鼓勵他進行下去。

幾次練習下來，孫維維說他跟同學之間相處好多了，不再那么容易發火甚至動手。其實，他對同學的怒氣，是他對父母憤怒的一部分，當孩子有暴力傾向時，用恰當積極的方式宣泄心中積攢的敵意，是非常有必要的。

3.如何與媽媽相處

我建議孫維維將媽媽對他的負面論斷都寫成標簽，將每張標簽做上詳細的備注。比如“做事沒效率”“拎不清”“智商低”……當他把這些標簽與相應事件寫在一起的時候，突然發現媽媽的評價存在邏輯錯誤，根本對不上號！比如：當孫維維事情沒做好時，她就說“毫無用處”“窩囊廢”；當孫維維展示出能力時，又貼上“自以為是”“太驕傲”等標簽。

我讓孫維維用另外一組顏色的標簽紙，寫上別人對他的諸多評價，孫維維發現，這組標簽與媽媽在怒氣中給自己的評價截然相反！他意識到“媽媽對他的種種評價，不過是幾張背后有不黏膠的標簽紙而已，根本不能反映真實的樣子”。

但是，這種可笑的標簽紙之所以能夠深入到孫維維心中，那是因為媽媽常年的喋喋不休。所以，孫維維需要在腦中用“正面的標簽”建立一座城堡，想象每個正面的評價都是一塊磚、一片瓦。我讓他承諾：每天都要確保腦海中這座城堡的存在，并且讓它越來越牢固。當媽媽亂發脾氣、口不擇言的時候，將她的話語想象為敵人射來的火箭和亂投的石頭，相信這些無法擊穿城墻，無法傷害你一絲一毫。

我教給孫維維一個“SOS”的心理自救方法，即Stop＼Observe＼Strategize（停下來爭取時間、觀察、有策略地選擇遠離壓力），當他快要陷入“胃痛”的感覺時，就提醒自己發出一個信號，停下來，觀察思考一下，然后有策略地選擇遠離壓力，比如：給小姨打電話、去找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去外婆家住一夜、得到媽媽同意之后去同學家玩……

經過兩個月的治療，孫維維胃痛明顯好轉。孫媽媽也在心理師的幫助之下，努力改變心態，改變與兒子互動的方式。如今，孫維維恢復正常的學習生活，每周按約去學校心理老師那里進行鞏固性的復查。

咨詢手記：

情緒對身體的影響，并非我們以為的那么短暫、脆弱。很多因失婚而心靈扭曲的單親媽媽，在過一種“雙輸”的生活方式——她詆毀孩子的價值，讓周圍的人沉浸在內疚之中。最可怕的是，她對自己做的一切毫無察覺——覺得自己在維持秩序、教孩子做人。所以特別需要“孫維維姨媽”這樣的第三方來幫助她和孩子尋找心理支持，理順親子關系，改變生活模式，進入人生下一個明媚的春天。

編輯 劉建淑 3146063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