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抽屜不上鎖

谷昊

局長喜歡抽煙，牌子并不講究，能點著冒煙的就能抽。局長平時坐在辦公室里，坐在一幅長城的畫前，煙在指間繚繞，正燒著的煙指向哪里，哪里的干部就格外精神，睜大眼，拿著本子，將局長的話記下來，工作都要落實呢。局長辦公室的抽屜沒有鎖。碰上抽煙的，局長就會拉開身邊的抽屜，拿出一包軟的或者硬的南京雨花石、紅一品或者紅華西啥的，就扔過去，一句話不講，干部笑嘻嘻地拿著就是了。也有些膽大的，沒煙抽了，找個事情就過去匯報，出了門掏出火機就點上了。

早上，局長拉開抽屜后，感覺不太對勁。他表情有些怪異，找辦公室主任：“怎么感覺有人動我辦公室里的東西？”局長說了一句就出去了，丟下一串清脆的腳步聲。

主任感覺莫名其妙，能進辦公室的人，兩只手就數得出來，只有看監控了。還真找到人了。夜里12點41分37秒，一個身影，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推門進去，又很快出來。監控老舊了，滿屏都是忽閃的雪花，在他走近監控探頭的時候，右手摸了摸下巴。

主任是個細心人，就是這個小動作，讓他認定了，這人是老馮。

局長在辦公室又抽上煙，主任從門縫看到局長的臉上表情不壞，趕緊進去：“局長，查出來了，動你辦公室的是老馮！”

“喔？！”局長彈了下煙灰，“沒事，不管他了。”

局長說不管，主任是真不能再深究的。你知道，局長的抽屜……

老馮是門衛，保安公司派來的，把著局里的門，在局里吃飯，但拿的是保安公司的錢，并不算是局里的職工。老馮喜歡摸下巴。他倚在門桌子后面的藤椅里，眼睛望著門外，一副苦巴巴的表情。有上班的人來了，他就遞過簽字筆，看著對方飛快地畫上名字。全程，老馮的眼皮是不抬的，自顧自地摸自己的下巴。

老馮當然是會笑的人，局長來的時候，老馮就笑了，是那種透明甚至是孩子氣的笑容：“今天來得這么早啊！”局長就笑笑，然后邁著穩重踏實的腳步上樓了。老馮會望著局長的背影，直到只能看到他的皮鞋。然后，老馮就又坐在藤椅里，黯然地把筆遞給后來的人。

老馮來局里當門衛已經2年了，和局長的任期一樣長。

局長知道是老馮，看到老馮依舊打聲招呼笑笑就上樓了。

一如往常，除了時間不停歇，就這樣，又過了2年后，組織部下文，局長轉調研員了。老馮還是門衛。主任還是主任。

老馮家在鄉下，當過6年兵，挖了6年的山就退伍了，老馮年輕時是個很精神的小伙子，開了個小磚窯，成天擺弄土坯，臉色慢慢地也被柴火熏成了黑色。老馮眼看要抱孫子了，兒子卻被一輛渣土車碾成了肉泥，兒媳走了。老兩口在淚水里泡了兩年，快要喘口氣的時候，老伴中風，左邊半癱，右手拄著拐杖，像個孩子一樣，吃飯時總是掉飯。老馮老了，做不了事，沒有錢掙的日子過得水一樣淡、藥一樣苦。

其實，老馮的這些事情，新局長都是知道的。新局長知道的當天，還專門下樓有力地握了下老馮的手。

新局長是個40歲出頭的年輕人，干凈利索的樣子。新局長把老局長的房間重新布置了一下，將長城的畫換成了毛澤東詩詞《沁園春·雪》。

老馮看到新局長和老局長是一樣的態度、一樣的笑容、一樣的仰望、一樣的摸下巴。新局長對待老馮的態度不一樣。新局長來去匆匆，從不簽名，對老馮的笑和仰望，也都當是空氣。

一樣的事情發生了。新局長找到主任：“有人動我辦公室里的東西，給我好好查查！”

不用查，當然是老馮了，監控不會說謊。“先不管他！”新局長運籌帷幄，“下次再拎他！”

到下一次的時間并不長，新局長報案了，老馮拿走了局長抽屜里的3萬塊錢。

老馮被判了3年。老馮如實地招供，將新局長和已經是調研員的老局長都拉下馬了。老馮在新局長的抽屜里看到了厚厚一沓鈔票。“夠給老太婆買10張護理床了，心和手頭都癢。”老馮又說，在老局長的抽屜里煙多得是，他都將煙賣掉了。老馮的實話，讓新局長被“雙規”了，原因是他的抽屜里太不干凈了。老馮的實話，讓調研員在紀委待了24小時，原因是他的抽屜不可能干凈。

老馮沒想到，主任來看他了。主任說了些以前聽是面子話，現在卻是暖心話的話之后，告訴老馮一件事：“老局長是煙槍，但那些雜煙都是他自己的錢買的。但他跟我說過，抽屜里不要斷煙，老馮拿了就拿了，比直接給他錢還好。他日子太苦了。” 是的，老局長給過老馮錢，但被他拒絕了，原因簡單，自己并不是局里的職工，他給也只能給一兩次，不能總給吧，再說，局長的抽屜不上鎖……老馮沒有告訴主任的是，他賣那些煙換來的錢，換成老太婆的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