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萍
程翔,北京一零一中學副校長、語文特級教師。教育部“國培計劃”專家庫首批專家,教育部教師教育課程資源專家委員會委員,從事中學語文教學30多年,致力于語文課堂教學藝術,在閱讀教學、寫作教學、教材建設等方面有較深造詣。
其實,程翔老師不像一個純粹的教師。
他曾說過這樣的話——“我看到四季的變化,看到樹葉飄落,看到瑞雪紛飛,看到藍天白云,心中就會有所感動,我知道自己的心還沒有干枯。”這樣的敏感和激情是文人的特質。
他曾寫過這樣的書——歷時5年,成稿100萬字,詳細探究和注解了古典文獻的《<說苑>譯注》。這樣的專注和考究也是文人的特質。
所以,很多人說他是一個文人。這是對程翔老師至高的評價。因為,正是這些文人特質讓他的教育有了更大的容量,正是這份情懷和專業追求讓他成為真正的師者。
他的眼中有歷史和遠方
送報紙的師傅曾經在校園里看到一幕“奇觀”——一位教師一邊備課一邊潸然淚下。“我平生第一次看見備課還能備哭的!”師傅嘖嘖稱奇。
這位奇人就是程翔老師。當時他正在準備《琵琶行》這一課。在別人眼中,這只是一首詩,而他卻從中讀出了憤懣和悲鳴,在他眼里,這一字一句就是人生,這抑揚頓挫就是歷史。
程翔老師所理解的語文,不僅僅是語言和文字,更是文化和情感。這就要求語文教師充分了解語文的歷史淵源及其背后的文化意義。但是,事實上很多語文教師并不知道“語文”這個概念的起源。而程老師深入地考究過,語文這個概念是伴隨著近代中國的屈辱歷史而產生的,它承載著救國圖強的歷史使命,包含著民族崛起的美好愿景。語文就是一部史詩,就是一部民族志。
因此,在程老師看來,除了培養學生具有良好的語文素養外,語文教學還承載著培養學生熱愛母語,傳承以母語為載體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促進學生心靈、精神、人格健康成長的重要使命。語文教師不僅要有知識,還要有視野和情懷,有文化擔當和民族責任感。
聽程老師的課,會有這樣一種感覺,他的眼里不僅有現在,還有歷史和遠方。
有一次,程老師講授杜甫的詩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他將自己帶入到詩歌中,情緒激烈而悲痛,但他卻發現講臺下的學生神情淡漠,毫無感情。程老師急了,這種態度怎么能行呢,這首詩蘊含著多么深刻的意義。于是,他研究學生心理,改變了原來的教學思路。他放下課本,先給學生講起了安史之亂。政局的動蕩給民眾帶來了無盡的苦難,關內大饑,杜甫棄官帶領全家輾轉西行,歷盡險阻,備嘗艱辛,親眼看到人民的疾苦,才誕生了這首現實主義的詩歌,才喊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他時而激憤,時而悲傷,時而娓娓道來,時而循循引導。在這樣的歷史鋪墊和情感氤氳中,學生主動要求通過有感情的朗讀演繹這首詩歌。他們沉浸其中,深入思考,不僅領會到了這首詩的歷史意義,更深刻探討了其時代價值。
此后,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詩歌,程老師都會帶領學生探究其所處的時代背景及蘊含的深刻思想。所以,經常有學生在程老師的課上流淚。學習《岳陽樓記》,他們為范仲淹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胸襟而贊嘆;學習《賣炭翁》,他們為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的舊社會而憤慨;學習《小狗包弟》,他們為人性的復雜而悲痛;學習《背影》,他們為父愛的深沉而感動……
“一個語文老師,可貴之處在于,雖然年復一年題海壓身,雖然焚膏繼晷皓首窮經,但始終保持對新鮮事物的敏感,始終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始終保持對社會人生的高度關注,始終追求著親情友情和愛情,始終具有豐富的聯想和想象。”這是程翔老師對自己的要求。
情感充沛,心懷家國,這是文人的靈感和情懷,而在程翔老師的眼中,這就是語文的靈魂和使命。
研究是他的信仰
我國著名古籍專家李致忠先生還記得,曾經有人給他打電話請教云謙刻本《說苑》和北大藏殘本《說苑》的關系。只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電話那頭的程翔不是專門研究古籍的學者,而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
但是,了解程翔老師的人都知道,這事一點都不奇怪。程翔老師身上有一股文人的“倔勁”和“傻勁”,他用五年的時間跑遍了古籍收藏館,請教了許多古籍專家,終于撰寫出100萬字的《<說苑>譯注》。在此書的后記中,程老師說這五年的時間,他的“白發一天比一天多,視力一天比一天差,心境卻一天比一天淡泊”。寥寥數語,飽含了一位研究者的辛苦與專注。
這不是程翔老師出版的第一本書,從教34年,他出版了11本書,其中有兩本是研究古籍的,一本是介紹班主任管理的,剩下的是語文教育專著。即便從專業作家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效率也是高產的。幾乎每一個夜晚,程翔老師都是在閱讀與寫作中度過的。長夜漫漫,一燈如豆,他卻從來不覺得辛苦。
“教師應該是一個文化人”,這是程翔老師對教師的定義。他認為,語文教師應該像作家一樣來要求自己,要具備學者的品質,嚴謹創新,有自己的學術陣地和學術成就,站在文化的制高點上來教課。如果教師只專注于研究考試,那他充其量只是一個教書匠。因此,走上講臺的第一天,程翔老師就將做一名研究型的教師作為自己的職業追求。在他的價值觀里,對專業的深入研究和深刻思考就是對這個職業最大的尊重。
在程翔老師看來,語文從來都不是一門簡單的說話和寫作的技能,它是一門科學,有著嚴謹的學理和規律,而這需要語文教師深入地研究和思考。在三十多年的執教生涯中,他閱讀了大量的關于學理的書籍,如《漢語語體概念》《讀解學引論》《中國古典解釋學導論》等。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閱讀教學的“基本理解”理論和寫作教學的“三維寫作體系”,讓語文教學有理可循,有據可依。
程翔老師說,做研究很累。但是談起語文,談起研究,他的眼里有著熹微的光芒,透過這光芒,仿佛看到,深夜的一盞孤燈下,他埋頭筆耕的背影,還有點點白發在燈光下閃爍。
站在他的肩膀上
程翔老師辦公室的窗外是一片荷塘,風荷搖曳,碧葉連天,讓人不禁輕念起那句詩——“小荷才露尖尖角”。站在窗前,程老師時常會想起他身邊的那些“小荷”,這些年輕人既是初站講臺的青年教師,也是求知若渴的年輕學子。
程老師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徒弟,因為每一天都有人推開教室的門,問他,“程老師,我能不能聽聽您的課?”程老師來者不拒,“如果有人能夠站在我的肩膀上看得更遠,那么我愿意做這個人梯。”
一零一中學的郭涵校長至今還記得程翔老師的小板凳。來到一零一中學擔任副校長的第一個學期,程翔老師每天拎著這個小板凳去教室聽課,一連聽了80多節課。最初,很多老師期待著聆聽這位著名的特級教師“指點江山”,沒想到自己反而成了被聆聽的那個人。其實,這恰恰是程老師對自己的定位——與“指揮者”相比,他更愿意成為“孺子牛”。
坐遍了每一間教室,程老師對學校的整體教學情況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寫了厚厚的筆記,有針對性地分析了每位教師的教學特點,細致地點出了他們的優點與不足。之后,他與教師們一起嘗試各種教學改革,去教師發展學校上課,主動請纓做示范研究課……
程翔老師的心很大,不僅裝著他身邊的這些教師,還惦記著那些在遙遠的尤其是教育落后的地方開拓希望的教師。身為“國培專家”,他去過太多地方做過培訓,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但他始終記得一個地方,一個人。
這個地方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四川汶川。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后,程翔老師與三名同事一起代表學校奔赴災區,在北川中學,他與師生一起上課,一起生活。聽了程老師的課,很多老師第一次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上課。窗外是被地震摧毀的校園,他們卻在廢墟中看到了希望。
災難的無情讓他落淚,但在滿目瘡痍中他也看到了教師的堅強不屈和不懈追求。臨別前,一位語文老師說想得到程老師寫的一本書,回京后,程老師立刻將書寄到汶川。這本書承載的不僅是知識,還有希望。這里成了程老師的牽掛,此后,他又去過很多次四川,參加災區教師的培訓工作。
于程老師而言,不論距離遠近,每一名教師都不是陌生人,而是與他共同奮戰的生命的塑造者,他俯下身子,給他們一個肩膀,讓他們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讓他們看見星辰,看見大海。
編輯 付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