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貴與《算糧登殿》

徐德富

歷史劇《算糧登殿》中的主要人物薛平貴，一直是民間喜聞樂道的英雄人物。可人們卻很少知道，這出戲的故事梗概，是取材于應州（今山西應縣、渾源一帶）幾個歷史人物的故事。

薛平貴，原義是雪平貴，即昭雪平與貴的傳統觀念。為了完善人物形象，便把“雪”換成了“薛”。根據劇本的故事梗概，可認為薛平貴是五代時后晉高祖石敬瑭的化身。其妻則是后唐明宗、應州金城縣人（今山西應縣）李嗣源的三姑娘永寧公主。

這出戲的其它幾個歷史人物：王丞相是明宗李嗣源的化身，而“皇帝”成了“丞相”，是一種藝術的加工。從舊五代史來考證李嗣源，共有15個女兒。大女兒瓊華長公主，由后唐武皇李克用主婚，嫁給其弟李克寧的妻兄孟知祥。孟系邢州龍崗人（今河北邢臺），劇中人化名為蘇龍，這即是李嗣源的大女婿。二女兒興平公主，嫁給了幽州（今北京）節度使趙德鈞的養子趙延壽。趙系魏州常山人（今河北興唐），劇中人化名為魏虎，這即是李嗣源的二女婿。此外，還有12個小女兒，都是李嗣源在發跡后之庶出，時尚在幼齡，未招入婿。

李嗣源畫像

大女婿孟知祥，其父是潞州（今山西長治）節度使，其妹嫁給了后唐武皇李克用之弟李克寧為妻。故在同光元年（923年）孟知祥已從太原馬步都虞侯，晉升為太原尹，并充西京副留守。至同光三年（925年）莊宗在平蜀之后，即將全蜀分為東西兩川，分設兩個節度使鎮之。東川為莊宗的故交董璋，西川即選中了孟知祥，承擔節度一方大鎮的重任，可見當時孟知祥的社會地位了。

孟知祥到西川后，于長興元年（930年）在他岳父明宗即位后不久，也乘亂聯合東川的董璋，造了他岳父大人的反。先是不歸王命，獨立割據，進而在長興三年（932年）取了東川，殺了董璋，自領了兩川的節度使。迨至閔帝應順元年（934年）僭稱皇帝于蜀。孟知祥因系邢州龍崗人，后又在西川稱帝，所以戲曲家取名為蘇龍，即龍崗之龍，復蘇之蘇。

二女婿趙延壽。明宗李嗣源為了拉攏幽州的節度使趙德鈞，所以把興平公主嫁給了他的養子。其門第也是豪門大族。趙延壽文韜武略，李嗣源也對其格外恩寵。但趙延壽在石敬瑭當了大晉皇帝以后，即降了遼邦。晉開運四年（947年），為遼邦率先鋒軍入寇中原，一舉滅了后晉的江山，封為魏王。因為他最終沒有當上中原皇帝，所以不成龍，只能稱之為虎，故取名為魏虎。這就是劇中人物魏虎的來歷了。

三女婿石敬瑭。其出身、門弟、社會關系以及個人才華，均比不上大女婿孟知祥和二女婿趙延壽，尤其是高傲自大的趙延壽，更是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于是便形成了平與貴的社會矛盾。

石敬瑭的祖先原本與李嗣源均系沙陀族人，其四代祖則是隨著李克用的祖父李執宜，約在公元八世紀左右，從靈州（今蘭州）遷移到應州的神武川安居落戶的。

石敬瑭于唐景福元年（892年）出生在應州，取名為敬瑭。他原本是李嗣源部下的一名裨校，曾在危難關頭，救過李嗣源。李嗣源在代州（今山西代縣）刺史的任上（908—916年），把三姑娘嫁給了石敬瑭。

石敬瑭為李嗣源出力最大，在同光四年（926年）的魏州兵變中，李嗣源被亂兵擁立為明宗皇帝，而石敬瑭在這次兵變中也夠得上是第一位佐命功臣。他僅率300名輕騎，孤軍進入洛陽，把李嗣源安安穩穩地扶上了皇帝的寶座。明宗即位后，立即把石敬瑭由一名偏裨之校，晉升為光祿大夫、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成天三年（928年）五月，與趙延壽并加為駙馬都尉。至長興四年（933年）明宗逝世時，石敬瑭已成為河東節度使兼六軍諸衛副使，大同、彰國、振武、威塞馬步軍總管，進封為開國公，身價已遠遠超過了孟知祥和趙延壽兩人。

清泰三年（936年）石敬瑭在太原起兵反唐，勾引契丹主耶律德光，從雁門關入侵太原，打敗了后唐討伐他叛亂的大將張敬達，后唐副將楊光遠刺殺主將，率全軍降了石敬塘，與遼主共同把他扶上了大晉皇帝的寶座，這就是劇中所謂的大登殿。

劇中薛平貴在征西路上走了十八年的情節，即取材于長興元年，西蜀東西兩川的節度使董璋和孟知祥拒命，明宗皇帝李嗣源即命時為天雄節度使的駙馬都尉石敬瑭掛帥去征討。孟知祥雖然是聯合董璋起來造反的，但因他還是國戚，不好公開亮相，只是在暗中支持董璋。明宗雖然洞悉其情，但為了拉攏孟，在表面上仍委之以供饋使，這就是戲曲中蘇龍任運糧官的來歷。實際上孟知祥根本沒有為石敬瑭供應過什么軍糧軍食，當然石敬瑭的西征軍也未間斷過糧食，只是因運輸問題，供應不及時而已，這就是后來的所謂算糧。

不過，在征西路上走了十八年之說，是不真實的。史載：從長興元年九月出師，至長興三年九月孟知祥的歸命，石敬瑭的軍事行動僅至劍門，即因相持不下而止，實際上只有十六個月，其余的時間是東西兩川的火拼，而后受明宗的招安才算平定了。

劇中還有魏虎陷害薛平貴之說，實際上是石敬瑭在征西中，趙延壽從駙馬都尉的身份晉升為左衛上將軍、樞密使、守太尉、中書令，集將相于一身。石敬瑭雖然也是駙馬都尉，但在征蜀中，他的官職只為一個天雄節度使而已，他的行動完全要受到趙延壽的節制，這是石敬瑭所不甘心的。趙延壽對石敬瑭無所作為的軍事行動也是不滿意的。雖然西蜀終歸平了，應該歸功于趙延壽的招安。所以在戲曲中魏虎堅持不給他十八年的糧草，這實際上是趙延壽不承認石敬瑭在平蜀的功勞。不過石敬瑭最終還是撈到了政治資本。長興三年，明宗授予他河東節度使兼大同、彰國、振武、威塞、蕃漢馬步軍總管，大大提高了石敬瑭的地位，并為以后的大登殿奠定了基礎，石敬瑭后來就是仗著這個資本，登上了大晉皇帝的寶座。

劇中人物魏虎和薛平貴夫婦始終是不和的，全劇主要是以兩人間的矛盾來展開的。致其不和的根源是：

第一，就是以上所說的，石敬瑭在平蜀的戰爭后無功受祿，一下子位極人臣，在招安中立了大功的趙延壽對此大為不滿。因兩人都是明宗的駙馬愛婿，雖然矛盾沒有公開化，可都在胸中埋下了不和的種子。真正的史實是，李嗣源在三個女婿中，最偏袒三女婿石敬塘，但戲中則成了看重“魏虎”。這是為了適應劇情的發展而虛設的。

第二，趙延壽出身于將門之后，門第光耀，才華出眾，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石敬塘的。石敬瑭出身卑下，又是沙陀部族的后裔，民族的偏見，也形成了平與貴之分。

第三，石敬瑭于清泰三年在晉陽河東節度使的任上曾勾引契丹反唐。趙延壽和他的父親趙德鈞也在幽州節度使的任上，同時與契丹相互勾結，和石敬瑭兩人爭做中原的皇帝。只是因石敬瑭的賭注比趙延壽父子下的大，石敬瑭奉獻了燕云十六州之地，歲貢三十萬帛，還愿稱臣、稱兒，甘心做一個兒皇帝。而趙延壽父子，只是奉獻了一些金銀財寶和在幽州的府邸私宅而已。所以中原皇帝的寶座，終歸被石敬瑭搶去了。史載：石敬瑭在晉陽登基之后，由契丹主耶律德光護送赴洛陽途中，路經潞州，趙延壽與其父趙德鈞迎謁于高河之上，契丹主尚好言撫慰，石敬瑭則掉頭不顧，任他謁問卻始終不與交言。耶律德光知兩下難容，遂乃將趙德鈞和延壽父子，送至遼京的黃龍府。

趙德鈞被送至黃龍府之后卻被留守遼邦的蕭太后當面痛罵了一頓。其中有一段觸及趙德鈞父子靈魂的話：“我兒（指耶律德光）從雁門率大軍入援太原的石敬瑭，汝父子如能乘我方空虛，從幽州出兵，北向榆關，那時我們確實很危險了。但你身為唐臣，不思報效唐主，反乘亂去太原，和我兒與石敬瑭爭皇帝去了。不忠不孝之徒，還有什么面目來此求生呢？”并將其父子拘押起來，直至德光北歸，才將其父子釋出。

趙德鈞經蕭太后的臭罵和拘押，不久便憂憤死去。趙延壽在遼邦也過著流亡的生活，在含恨中曾寫了一首詩曰：“黃沙龍卷半空拋，云重陰山雪滿郊。探水人歸移帳就，射雕箭落著弓抄。鳥逢霜果饑還啄，馬渡冰河渴自跑。占得高陽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币允惆l自己流亡北國的凄涼和無聊。這首詩流傳在中原后，曾一時成為名作。從此，我們也可以看到趙延壽的文才，并不是在戲曲中被丑化了的“魏虎”形象。

第四，趙延壽在北庭度過了一段苦悶的政治生活，終因文韜武略的才華被耶律德光所器重，在晉天福二年（937年）被遼邦授以幽州節度使，并封為燕王。石敬瑭為之而深感不安，曾密向遼主上書，不愿遼重用趙延壽，書曰：“趙氏父子不忠不孝，天下所知，請勿重用。”遼主以書示延壽，以籠絡之情，延壽對曰：“晉主不欲令皇帝用臣者，欲負陛下之恩也。臣在中原，日掌樞機，此輩方守外鎮，為臣所制。中原土地、人民、聿梁、要害、蓄積、轉輸，臣并知之，恐用臣即為晉之患耳。”遼主暗悅其說，焚其書并曰：“我誓不疑汝?！笔磋┑弥螅訉w延壽懷恨，遂將尚留在洛陽的趙延壽妻小扣押起來，不放歸幽州。直至晉天福三年（938年）由遼主出面，派人索取，石敬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將二姑娘放歸幽州。

第五，趙延壽在索回妻小之后，便在幽州處處與石敬瑭公開為敵，使之與遼不和，同時還數次與之挑起釁端。以后終因趙延壽的作梗，引起遼邦南侵。又都是趙延壽充之為前鋒。

最后的一次，是在遼會同九年（946年）趙延壽又率遼邦大軍從幽州出發，直搗中原，與晉的北面招討使石敬瑭的御妹夫杜重威（今山西朔州人），兩軍相遇在鎮州（今河北鎮定）的中渡橋。應州籍的抗遼名將梁漢璋一戰而死。杜重威嚇得再不敢與遼戰，并經趙延壽勸說降了遼邦，而后反戈南下，直引趙延壽與遼主，率大軍引渡黃河入汴。這時石敬瑭已在三年前死去，他的兒子少帝石重貴繼位，不得已只好出城投降。

石敬瑭割地稱臣

少帝投降后，與皇太后李氏（即三公主，石敬瑭妻）在晉開運四年 （947年），隨同皇族50余人，被遼主逼遷至遼的漢人城（在今吉林省境內），賜田自耕，成為一般平民。三姑娘李太后是被安置在建丘（今吉林綿州東）。這就是戲曲中所說的住寒窯、挖野菜度日子的“王寶釧”。不過這段貧苦的生活不是在“薛平貴”登殿之前，而是在他后代的亡國之后。這主要是為適應劇情的發展，所以才把情節給予顛倒并演義了。

算糧登殿這出戲的整本，名為“回龍閣”。閣即是滿門的意思，這就是說李嗣源這一門，除趙延壽外，其余都是皇帝，都是龍的化身。但他們都是“大道低回”的一伙亂龍?；刈?，據中華大字典解，即作亂字解，亦同迥，即大道低回之意。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這出戲考其創作年代，是在金元之間。這兩朝均系少數民族統治，所以對石敬瑭兒皇帝這個反面人物，仍然作為正面人物去歌頌和美化，其化身薛平貴，也就以英雄人物的形象出現在歷史舞臺上。同時因其故事情節為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所以竟能成為流傳至今的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