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
生活的樂趣,莫過于三五知己相聚,完全不在乎吃什么,只圖有個清靜環境聊天兒。在居室局促的文人中,有此條件者無幾,只能跑到外邊去想轍。這里說的所謂外邊,無非是餐廳、茶館。
這會兒北京城,要說餐廳、茶館、酒樓,比過去年間多得多。老字號如全聚德、森隆、馬凱、萃華樓依舊紅火,新開的餐館幾乎什么風味兒都有,就連掛著洋人牌子的餐廳都有多家,更不要說遍布大街小巷的小吃店。可是認真地掂量掂量,普通人吃得起又稱心的,恐怕就很難找出幾家了。
在吃喝上比較講究、算得上美食家的文人,有的早已作古,健在的年事已高,更愿意吃家常飯。年輕點兒的文人,喜歡大嚼名菜名點的,好像也不是很多。只要有幾樣可口小菜,再加一壺好茶幾杯淡酒,就很滿意很知足了。至于用餐環境和時間倒是不能馬虎。環境不見得豪華卻要幽靜,時間不計較早晚卻要從容,以便無拘無束地閑聊漫侃。高級酒樓由小姐分盤布菜的方式,對于某些達官貴人富豪明星,無疑是種顯赫標志和舒服享受,然而對于散淡慣了的文人,反而會覺得繁縟別扭、無所適從。
本人有幸偶爾被人請去吃飯,豪華飯店酒樓去過幾家,山珍海味,南點北菜,倒也有口福品嘗過不少,只是到了我腸胃里,幾乎通通變成大燴菜,很難辨出到底味美在哪里。說起來真有點兒難為情,更對不起各路烹飪大師。可是,您遇到我又有何辦法呢?天生一副粗茶淡飯腸胃,注定不能享受烹龍炮鳳,反而稀飯豆腐吃著滋潤。這就是命,不能不認。
同那些大酒樓餐館比,去過的幾家小餐廳,有兩家倒是滿合心意,至今想起來都難忘記。
一家在東大橋。老作家吳祖光先生健在時,請美籍華人作家蕭逸先生吃飯,就在這家私營小飯館。因我認識蕭逸先生,吳老就讓我作陪,我才知道這家小館。這家餐館店堂不大,裝修得倒挺雅致,菜是隨叫隨炒,咸甜酸辣跟客人商量,幾乎跟家里用餐一樣方便。我們三人邊吃邊聊,飯也清淡,話也清爽,感覺比在大飯店舒適。蕭逸先生也很欣賞這個地方,次日他做東請唐達成、鄧友梅等作家吃飯,執意還要在小餐館,可見文人癖性都差不多。
另外一家在東四。第一次去這家小餐館,是李碩儒兄帶去的,當時他任《小說》主編,請浙江作家汪浙成先生吃飯。浙成兄跟我是多年朋友,我同樣跟著蹭飯。這家小餐館似乎更可人意,去過一次印象不錯,后來我請客特意跑到這家。有次請兩位西北作家吃飯,他們剛從國外訪問歸來,吃了幾天西餐洋飯可能吃煩了,這頓飯想要換換口味兒,就提出來吃炒酸辣白菜。我以為會使老板為難,就請老板跟廚師商量,不想一會兒工夫,一盤紅白相間的辣白菜,冒著熱氣飄著香味兒,就擺上我們的餐桌。兩位朋友吃后連連叫絕。看來餐館不在如何豪華,飯菜不在怎樣高檔,只要覺得舒服隨意就好。
這會兒說起吃喝穿戴,都愿意跟文化連在一起,什么酒文化,什么食文化,什么服飾文化,什么旅游文化,如此等等。聽起來蠻文明蠻時髦,只是做起來并非那么回事,讓人有種酸文假醋的感覺。那年去海口市承朋友盛情,先后在兩家大酒樓用餐。第一家酒樓的潮粵菜做得倒是正宗地道,絕對讓你無可挑剔。遺憾的是用餐環境,多少有點兒不倫不類,邊吃邊讓客人聽通俗歌曲,實在有點傷胃口。另一家邊吃邊讓客人看洋妞跳舞,著實讓人有些心煩意亂,視覺聽覺味覺都不舒服,遠沒有用廣東音樂助餐愉快。要說這也是飲食文化,說句大實誠話,我還真不大敢恭維,更享受不了這種“洋”福。
在吃飯穿衣上,我一向比較固執,覺得隨意最好。普遍追求華麗包裝的餐飲業,能有幾家環境幽雅清靜的小館,而且當真按“豐儉由人,隨意自便”,我會認為是最好的友人相聚處。可惜這樣的地方當今不算多。要是哪位老板能揣摩出消費者心理,他的小餐館一定會做得越發紅火,當然,最想光顧的肯定就是這幫文人。
(紫菀摘自《渤海早報》2016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