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貪欲囚住的自由

金戈

1954年出生的樊甲生，曾任湖南省郴州市委常委、市委宣傳部部長。本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卻因貪欲熏心，“三罪并發”被判處有期徒刑19年。本文為樊甲生在湖南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現身說法大會上的懺悔實錄。

蛻變，從到市里任職后開始

我父親是井岡山時期的老紅軍，打小起我就受父輩共產主義理想信念教育，立志長大后一定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在良好的家庭環境的熏陶下，我沒有紈绔子弟的一些陋習，發憤讀書，品學兼優。

1972年，我高中畢業后，作為知識青年下放到湖南省資興縣城廂公社光明大隊，在農村這個廣闊天地里認真、刻苦地磨煉自己的意志，虛心向當地的貧下中農學做農活，不怕臟不怕苦不怕累，受到社員群眾的喜歡，被樹為“知青”典型。由于我的良好表現，第2年我就入了黨，并立下為共產主義偉大事業奮斗終生的豪言壯語。下鄉4年后，我被招了工進了城。為了用文化知識武裝自己的大腦，我發奮學習，于1982年考入湘潭大學中文系讀書，畢業后錄用到郴州地委工作。1987年元月，33歲的我被組織上安排到安仁縣任縣委副書記，不久又任縣人民政府縣長，40歲任該縣縣委書記。在縣里工作的14年中，我盡職盡責，注重廉潔自律，因此在當地群眾中的口碑也不錯。

進入新世紀，我被調到郴州市委宣傳部，翌年任市政府助理巡視員。同年，中央組織部安排我到國家建設部掛職鍛煉了一年。回來后，我就擔任中共郴州市委常委，分管工業、交通等工作，2005年還擔任了市委宣傳部部長。

說起來，我的蛻變是從到市里任職后開始的。

2001年，我在掛職期間，縣里的一個老部下到北京來看我，送給我5萬元。這是我從政后第一次收下的禮金。面對這筆“巨款”，我心里確實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但一想到自己曾經“關照”過對方，況且又是非常熟悉且信得過的下屬，他誠心誠意地送，也沒有提出任何要幫忙解決的事情，于是我就心安理得地把禮物“笑納”了。后來，這個老部下為開辦煤礦找到我，所謂拿人手短，我只好利用職務之便向有關主管部門和人員打招呼，也先后七次收受其賄賂共42萬元。

郴州是湖南省著名的“煤倉”，煤炭資源十分豐富。2004年上半年，何某因與他人合伙開辦的一家煤礦一直沒有辦到開采許可證，就委托股東彭某辦證。因開采煤礦只有省國土資源廳才有權審批，彭某等人決定以市國土局有權審批的石墨礦申報。他經人介紹認識了我的妻弟，向我傳達了事成后送我該礦股份的許諾。我了解相關情況后，明知當時市政府有明文規定石墨礦面積達不到申辦條件的不能辦證，卻仍然幫他把原本不能辦的采礦證順利辦了下來。對方給了我2%的股份，后來又以回購方式買下，給了我70萬元，我妻弟拿了60萬元。

2004年至2006年，我接受吳某請托，為其辦煤礦、建加油站向有關人員打招呼，先后三次收受賄賂共35萬元。我還為侯某辦煤礦等打招呼，三次收其賄賂共計美元3萬、人民幣10萬元。

2004年，我有個朋友投資辦鐵礦，請我給縣政府領導打個招呼，提供一個良好的辦礦環境。我專門安排時間與縣領導一起到辦礦現場給縣里提了要求。2005年春節期間他分兩次共送給我2萬美元，說你的小孩在國外讀書，需要外幣。當時我的確需要外幣，就接受了。

在市里任職這些年，逢年過節，親朋好友送來禮金，少則幾百元，多則幾千元，有的拒絕了，有的也接受了。就這樣，我單獨受賄117萬元人民幣、美元和港幣各5萬元，還與妻子共同受賄70萬元人民幣。而為了達到職務升遷的目的，我還先后九次送給郴州市原市委書記李某現金共計60多萬元。

往上走走，我擺脫了“原地踏步”

2006年8月18日，本來是個“發要發”的吉利數，對我卻是個大難臨頭的日子。這天，省紀委正式對我采取了“雙規”措施。此前的幾天，省紀委找我和妻子調查、談話，我知道紙包不住火，與妻子主動交代了受賄等有關問題。9月8日，我被刑事拘留，12天后轉為逮捕。

2007年10月22日，湖南省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判決：我犯受賄罪判15年，犯行賄罪判5年，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2年，合并執行有期徒刑19年；我妻子犯受賄罪判5年。我們受賄所得贓款231.9萬元和不能說明合法來源的家庭財產408.8萬元予以追繳，上交國庫。我不服，上訴到省高院，被高院審理后宣布“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如今，我總是回憶并思索當初自己究竟為什么會走上這條路。

主觀上，我雖是一個入黨30多年的領導干部，但并沒有真正從內心深處樹立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廉潔從政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這個才是根本問題。在巨大的經濟利益誘惑面前，我心甘情愿做了金錢的俘虜。我在縣級主要崗位上任職多年，那個時候尚能勤奮工作，嚴于律己，但到市里工作后，思想就慢慢變了，想自己的事多了，想群眾的事少了，為自己謀利多了，為群眾謀利少了。思想防線一放松，金錢至上的邪念就乘虛而入，并誘惑著我一步步走向違法的道路。

外部環境對我的影響也不小。改革開放后，一些不良風氣在社會上開始抬頭，如享受攀比的風氣，以權謀私的風氣，跑官買官的風氣。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我開始注重衣食住行的檔次，講究出行和接待的規格，而這些都需要有經濟實力來保障，“傍大款”就成了解決問題的捷徑。在講究面子的同時，我也越來越看重職位上的升遷。在我任縣長、縣委書記的那十年間，不少同僚已被提拔，有些“后起之秀”甚至還在職務、級別上走到了我前面。論學歷論能力論政績，我不比別人差，我很費解是什么原因讓我“原地踏步”？有一次，一個同學跟我開玩笑說，你只知道干工作不知道跑關系，現在當官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平級調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你呀該醒醒了。我說，我沒有這種習慣，再說也沒有錢啊。同學笑言“事在人為嘛”。我后來想想，他說得也有一些道理。那些和我同級的領導干部能做，我為什么不能做？他們這樣做上去了，我為什么不跟著走？一個朋友知道我為人清廉，積蓄不多，主動提出給我想辦法，解決資金問題。有了朋友的資助，我往上走的底氣就足了，每逢過年也試著往上走走。于是，一次、二次……上級領導對我的“了解”也逐步加深。不知不覺中，我滑入了犯罪的深淵。

失去自由后的反省

身陷囹圄，我多次反省自己。從國家工作人員、黨員領導干部成為一文不名的可恥罪犯，我得到了很多教訓，足以銘記終身。

在縣里任職期間，我始終保持著積極進取的狀態，千方百計為改變經濟發展落后的面貌，沒日沒夜工作。我還把一家老小從市委機關搬到縣里安家落戶，力圖集中精力把工作做好 ，做出政績來。到市里任職后，感覺工作輕松一些，貪安逸、圖享受的思想逐漸滋生。比如：在用車上，由“桑塔納”換成了“奧迪”；在出差上，由住普通賓館到要求四星級以上賓館；在工作上，多了些私心雜念；在利益上，把個人利益放在群眾利益前面；在學習上，開始重形式輕內容，不求甚解。我的思想蛻變過程說明，一個領導干部，如果不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沒有科學的世界觀導航，整天為自己為家庭考慮，為極少數人謀私利，必將被人民所拋棄。

以前，我堅持逢年過節不收禮送禮，建設項目不打招呼，進城不帶個體老板。到市里任職后，我最初仍然堅持“三不”原則。但一段時間后，我發覺這樣做的后果是自己的生活圈子越來越小，工作圈子里的人也覺得你不近人情，與一些領導的關系也不溫不火。是堅持前者，還是隨波逐流？我面臨著一個人生十字路口的選擇，遺憾的是，我最終沒能守住“底線”。人的欲望永遠沒有止境，擁有了穩定生活還要去追求安逸，擁有了安逸生活還要追求奢侈享受。欲望是貪婪的藥引，只要你的欲望沒有盡頭，生活就永遠找不到快樂。其實，知足常樂，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尤其是自由，就會發現，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盡管我也參加和組織過多種政治學習，包括法律知識，但系統全面學習不夠，聯系個人實際解決思想問題更少，特別是對法紀學習馬馬虎虎極不認真，錯誤地認為，收受紅包禮金頂多是違紀，人家不也在收嗎？于是膨脹的貪欲改變了自己的正常思維，吞噬了頭腦中的理性。無情的事實告訴我，公正的法律告訴我，只要你做了違法的事，就會有痕跡，就留有證據，就會落入法網。不論你官居高位，都逃不過法律的嚴厲制裁。在法治社會里，沒有特殊公民，更沒有特殊公仆。

“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我就是不知道遏制貪欲而失去了原來擁有的一切。明朝呂坤說：“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力便下流；力善如緣無枝之樹，才住腳便下墜。是以君子之心無時而不敬畏也。”我的蛻變，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沒有自覺堅持“防欲力善”。“欲不除，如蛾撲燈，焚身乃止。”我的墮落，充分證明了貪欲是一切禍患之源，一旦缺少自律任其無節制地奔瀉，就會招致欲望之舟脫手而去，精神和生命滑向罪惡的深淵而難以自拔。而“防欲力善”更是如逆水行舟、無枝攀樹，必須要有恒心和毅力，始終保持誠惶誠恐的心態，無一時不盡力，無一刻敢放松，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為權所屈，不為利所動，不為名所惑，牢牢壓制住貪欲，才能保證把善念化為長久的行動。

親手斷送自己的政治生命，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與不幸。犯罪使我感到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痛苦，這種痛苦，是痛心疾首又無地自容的難受，是度日如年難有盡頭的煎熬，可惜人生不會重來。我的悲慘結局足以告誡國家公職人員：

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特別是重權在握又撐順風船的時候，決不能忘乎所以。正確對待職務和權力，珍惜今天的地位，為人民掌好權用好權，絕不能用親情代替原則而以權謀私。

一定要把握好自己，走好每一步。人生的路難免有荊棘，有坎坷，甚至是陷阱。想問題做事情要常自警自律。絕不要不可為而為之。

一定要知足常樂。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嚴控貪欲的膨脹。如果不能守法戒貪，為官與為囚僅僅是一步之遙。而只有深陷囹圄的人，才會感受到自由的珍貴。

（附記：樊甲生因服刑改造表現突出，四次得到法院減刑共5年11個月。）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