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劍
美國,一名大法官的過世,就像亞馬遜森林里的蝴蝶振動翅膀,最終在太平洋刮起了颶風。
2015年2月13日,在得克薩斯州西部某農場度假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安東尼·斯卡利亞因心梗在睡夢中辭世。斯卡利亞尸骨未寒,一小時后,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共和黨的麥康奈爾就聲明這一空缺應該由新總統明年上任后再填補;針鋒相對,幾乎同時,民主黨籍總統奧巴馬即態度堅決地表示將盡快提名新的大法官人選。幾小時后,《紐約時報》就發表文章稱,“一場政治惡斗即將出現”。
果然,很快,“政治惡斗”就展開了。似乎有先見之明的《紐約時報》其實是基于美國共和、民主兩黨這么多年來由于政治極化進行惡斗而作出的判斷。圍繞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兩黨均擺出絕不退讓的架勢。奧巴馬對此是既帶威嚇又頗顯無奈地表示:“政治極化可能會毀掉美國?!?/p>
大法官的政黨傾向
兩黨之所以都要拼出命來使最高法院“出現”一個有利于己的大法官,實在是因為最高法院的地位太重要了,同時,空缺名額又過于珍貴。
由九名可終身任職的大法官組成的最高法院在美國政治生態中地位獨特。由于凌駕于聯邦法律和各州法律之上,最高法院對社會的影響不亞于總統和國會。上至總統人選的裁定,下至普通百姓的生活,最高法院都擁有最終裁決權,包括對重大問題的價值判斷。在美國這個思想多元而兩黨傾向又嚴重對立的社會,同政治一樣,最高法院也是一個分裂的法院,乃至被稱為“意識形態動物”,甚至大法官本人的身世背景、世界觀價值觀,以及個人愛好等這些制度外的主觀因素,都往往會在政治權力架構和社會生活中投下厚重的政黨色彩。
自1991年共和黨總統老布什任命保守派大法官克拉倫斯·托馬斯至今,最高法院一直由五名保守派和四名自由派大法官構成。所以,相當一段時間里,占據優勢的五名保守派大法官在很多判決上經常立場一致,所作出的裁決,也被輿論普遍認為偏向保守的共和黨。
享年79歲的斯卡利亞是在1986年共和黨籍里根任總統時獲得提名出任大法官的,也是歷年來在職期間最長的大法官。他堅守“原旨主義”憲法觀,被稱作是美國司法界的“保守派旗手”,他認為美國憲法有其固定含義,不隨時間而改變,并認為對判決應嚴格依照憲法制定者的原意,不應以法官自己的意愿為轉移。他在30年職業生涯中,反對種族平權政策,支持死刑,反對墮胎、同性戀和控槍,深受共和黨信任和支持。
斯卡利亞的傾向其實是最高法院由于成員思想差異、傾向分化而導致判決帶有政黨傾向的縮影。可以這么說,雖然司法獨立是美國憲法確定的重要原則,但在實際中,所謂的司法獨立根本無法擺脫黨派政治的影響,近些年來,美國最高法院更為頻繁地卷入日常政治的運行當中。
這樣的例子確實比比皆是。
圍繞2000年的總統大選,曾有著名的“布什訴戈爾案”。對于最高法院在該案中所發揮的“一錘定音”作用,美國人記憶猶新。在那場歷時36天的“世紀司法大戰”中,兩黨打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當年12月12日,最高法院以5:4的表決結果,推翻了佛羅里達州法院有關總統大選“繼續人工計票的決定”,從而在事實上判定了共和黨的小布什當選總統。據說,最高法院時任首席大法官倫奎斯特曾托人捎話稱:“戈爾先生,只能委屈您了,因為我不能讓美國陷入第二次內戰?!边@一裁決自然受到民主黨的強烈質疑,認為是大法官的政黨傾向導致了最終結果。
最近,就有一案給美國人深刻印象,即“清潔電力計劃”案。今年2月9日,最高法院以5∶4的表決結果批準27個州要求暫緩執行清潔電力計劃的請求,這使得奧巴馬應對氣候變化的計劃遭到沉重打擊。按照清潔電力計劃規定,美國發電廠到2030年需要在2005年的基礎上將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削減32%。去年底,奧巴馬曾在巴黎氣候變化峰會上手持具有濃重個人政治遺產性質的《清潔電力計劃》而出盡風頭?,F如今,最高法院的一紙“暫緩執行令”,很可能讓奧巴馬成為美國在氣候變化問題上“忽悠”全世界的笑柄。
其他如最高法院2014年推翻個人給政治競選捐款總額設定上限,2015年以5∶4的結果裁決同性婚姻合法,也都烙下了鮮明了政黨傾向。
確實,這一段時期,民主黨的諸多政見在最高法院都受到“狙擊”。對此,斯卡利亞就曾直言不諱地感慨“大法官也是人”??梢赃@么說,美國最高法院本質上就不是一個超脫于政治的機構,法院裁決的其實是政治問題。
兩黨的惡斗
斯卡利亞過世,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政黨傾向正巧平衡,4:4。于是,新任大法官將在未來占有關鍵一票。
兩黨都不愿錯過這個幾十年難逢的機會,然而,今年正巧又是大選年,奧巴馬任期進入尾聲,下一任總統寶座“花落誰黨”還未可知。這個時候,惡斗便在所難免。當然,也不是這一次如此。長期以來,美國兩黨都是竭力要把同屬一黨或具有相同價值觀的人選安排到最高法院,只要一有空缺機會,斗爭的戲碼就會上演一回。
作為一種制度設計,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產生試圖體現制衡。大法官人選由總統提名,但任命要經過參議院同意。歷史上也確實如此,總統所屬黨派,往往與參議院占多數的黨相異。制衡是體現了,然而,由于政治利益的差異,特別是如今共和與民主,即保守與自由兩派越來越極化的差異,惡斗更趨激烈。為保證本黨推行的政策順利實施,總統會提名“自家人”或“同路人”。參議院則又會極力“狙擊”。因此,事實上,總統的提名和參議院的阻撓都具有強烈的政黨傾向??梢姡蠓ü俦旧砦闯挥谡沃?,而選擇大法官更是黨爭的極端體現。
這次,居然是斯卡利亞尸骨未寒,兩黨就開始惡斗。
在民主黨看來,斯卡利亞突然去世使得總統獲得了改變最高法院黨派力量現狀的絕佳機會,所以,奧巴馬迫不及待并態度堅決地表示將盡快提名大法官人選。共和黨堅決反對,麥康奈爾幾乎是第一時間在表達對斯卡利亞去世的哀悼后即說“美國人民應當在選出最高法院繼任法官中發聲,這一空缺應當等有了新總統后再進行填補”,他還號召共和黨籍參議員阻止奧巴馬提出的任何繼任法官人選。角逐總統大選共和黨候選人提名的特朗普、克魯茲等人也都稱,麥康奈爾等“同志”可以阻止任命,策略就是拖延、拖延、再拖延。對此,奧巴馬毫不“畏懼”,冠冕堂皇地堅稱提名是“憲法賦予總統的職責”,強調提名大法官繼任者的責任比“任何黨派考慮都更加重要”。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民主黨議員里德和正投入大選的民主黨人希拉里·克林頓等民主黨政治人物也都發表聲明,指責任何故意拖延批準奧巴馬大法官提名的黨派做法“有辱憲法”,是對憲法賦予參議院職責的一種“可恥的拋棄”?!白屪罡叻ㄔ涸谝荒甑臅r間里空著一個席位運作,將是近代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里德說,“這將是參議院對其最重要的憲法責任之一的可恥失職。”
參議院司法委員會的一位民主黨資深議員也表示,現在還只是2月,距離下屆總統上任還有將近1年時間,由現任總統提名第9名大法官,并使美國的民主程序順利進行,相當必要。
不僅民主黨人力挺奧巴馬,目前,美國的社會輿論似乎也對共和黨的“作對”不以為然。著名專欄作家凱瑟琳·蘭蓓恩諷刺道:“以前我在課堂上教學生,美國總統任期是4年,從提名大法官這件事來看,似乎總統的任期只有3年。共和黨人的這類行動不是新鮮事?!?/p>
共和黨之所以出此“陽謀”,自然寄望于今年總統大選共和黨人“出線”。這是如意算盤,“鹿死誰手”殊難預料,但這總好過現在就讓民主黨“撿了便宜”。
然而,至少在目前,奧巴馬握著“先手棋”。
據悉,當地時間3月21日,美國一些自由派團體在得克薩斯、艾奧瓦、俄亥俄等州共和黨參議員辦公室外進行示威,以抗議共和黨議員在審議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問題上的“不作為”。而此前美國總統奧巴馬已于3月16日正式提名哥倫比亞特區上訴法院首席法官加蘭德擔任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以填補保守派大法官斯卡利亞去世后留下的空缺……
近十幾年來,兩黨政治傾向越來越極化,這在美國政治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因此,美國民眾紛紛發問:在這個時代,劍拔弩張的兩黨還能否在惡斗中正常運作?如果這種極化無法妥協,就像這次圍繞大法官的補缺的惡斗無法消弭,那么,美國“在未來一段時間將會為一個與其政黨不再相適應的政治制度付出沉重的代價”,政治體制的癱瘓也將不是危言聳聽。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