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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本文運用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FS)數據,研究勞動力市場中是否存在地域歧視的問題,即外地戶口工作者是否由于其外來者的身份而在工資收入上受到歧視。研究發現,在控制受教育年限、工作年數、性別、職業類型等變量后,本地人工資比外地人高29.67%。該結果表明,我國勞動力市場目前仍然存在地域歧視問題,并且歧視程度較高。此外,本文還發現受教育年限對工資的影響較小,工作經驗對工資的作用大于學歷的作用,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受到比較明顯的歧視。
【關鍵詞】地域歧視;外地人;工資差距;勞動力市場
一、引言
中國勞動力市場上存在的地域歧視現象可以從歷史原因和現實原因來進行解釋。從歷史上看,中國作為一個深受儒家傳統文化影響的國家,“家文化”始終是中國社會核心文化之一,由此形成的“熟人社會”即依靠人脈關系的交往傳統,導致了在市場化條件下,各地區勞動力市場偏愛本地勞動者的情況。由于本地人在語言交流、風俗、習慣、人脈資源等方面相對外地人存在明顯的優勢,且在熟人關系社會下,為了避免“得罪”潛在的“貴人”,用人單位總是傾向于優待本地員工(張皓星,2014)[1]。從現實來看,新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實施的優先發展部分地區經濟戰略城鄉二元社會的分割,使中國成為一個典型的城鄉二元經濟(章元&王昊,2011)[2]。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大量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勞動力向經濟發達地區轉移,在這一過程中,這些外來務工者由于其外地人的身份在當地勞動力市場上受到了歧視。根據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的民意調查顯示,有高達30.6%的人認為身邊存在著地域歧視,且很多人還存在著歧視的行知矛盾。由此可見,地域歧視已經越來越影響到“和諧社會”的構建。
地域歧視中最常見、最突出的是“外地人”歧視,這些歧視主要體現在:優先聘用本地人、給予本地人更快的升職,和給予外地人較低的工資等等。這些歧視一方面導致勞動力市場的低效率,另一方面也擴大了勞動力市場上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間的收入差距(章元&王昊,2011)[2]。蔡昉等(2001)[3]的研究發現,中國勞動力市場的扭曲影響了資源配置效率, 從而構成了中國地區間收人擴大的重要因素。勞動力市場上的“外地人”歧視不僅會影響資源配置效率,同時不利于區域間人才流動來促進經濟社會的發展,對勞動力市場人才自由流動產生阻礙作用。因而,通過詳盡的微觀經濟數據研究本地勞動力市場對外來人的歧視就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政策意義。
文章正是基于以上考慮,在充分利用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FS)數據的基礎上,克服了早前中國家庭金融微觀調查數據的不足,研究了勞動力市場上外地人身份對勞動者工資收入的影響。研究發現,在控制相關變量后,本地人工資比外地人高29.67%。研究還發現,受教育年限對工資的影響較小,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受到比較明顯的歧視。另外,本文基于內生性問題的考慮,沒有采用目前主流的工資分解方法,而是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對工資方程進行估計。
本文后續部分的結構如下:第二部分回顧工資方程分解和勞動力市場歧視的理論基礎和相關文獻;第三部分介紹本文使用的數據樣本、構造本文的模型和變量、以及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第四部分實證研究外地人歧視對工資差距的影響;第五部分總結并討論相關的政策建議。
二、文獻綜述
對于就業和工資待遇歧視等問題,現有文獻已經進行了很多深入的研究。Oaxaca(1973)[4]和Blinder(1973)[5] 使歧視問題進入到量化分析階段,其基本思路是將群體間工資均值差異分解為由個人稟賦差異解釋的部分和不能由個人稟賦差異解釋的部分,而后者則被定義為歧視。Meng(2000)[6]利用Blinder-Oaxaca-Cotton分解方法發現,民工與工人工資差距的50%左右無法由勞動生產力差異來解釋,她利用Brown分解方法發現,超過100%的職業內工資差距是由歧視引起的。王美艷(2003)[7] 基于Oaxaca分解方法研究發現,外來務工者和本地勞動力的收入差距只有24%能通過個人特征的差異來解釋,而另外的76%是由歧視造成的。同時她還利用Brown分解方法發現二者之間工資差距中的59%是行業間差異,41%是行業內差異,并且工資收入差距的43%是由歧視等不可觀測的因素引起的(王美艷,2005)[8];謝嗣勝、姚先國(2006)[9]也通過Blinder-Oaxaca-Cotton分解方法研究發現,民工和城鎮勞動力工資差距的50%以上是由歧視導致的。上述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勞動力市場中存在“外地人”歧視的有力證據。但是,我們仍然有理由沿著文獻做進一步的研究。
對于地域歧視問題,十分重要的一點就是內生性問題的解決。本文的研究最終解決了這個問題,因而結論是可靠的。此外,本文發現,在不考慮內生性問題時外地人歧視并不顯著,當把內生性問題考慮其中后,模型的估計結果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外地人歧視的現象變得顯著,并且歧視程度較高。
文章正是基于以上考慮,利用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FS)數據,實證分析外地人身份對工資收入差距的影響。該研究可以發展勞動力市場的相關理論,豐富我國家庭微觀金融需求研究的理論體系。
三、模型與變量
本文的數據來自西南財經大學2011年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inaHousehold Finance Survey, CHFS)項目,該調查涵蓋了全國25 個省(市、自治區)、80個縣、320個社區,8438個家庭共29324個樣本,采集了家庭的人口統計特征、資產與負債、收入與消費、保險與保障等方面的微觀信息,全面反映了家庭金融的基本狀況。中國家庭金融調查的拒訪率低、人口統計學特征與2010年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非常接近,調查樣本具有非常好的代表性,數據質量高(甘犁等,2012)[10]。
(一)模型設定
本文首先采用基本工資方程[13]分析外地人身份對工資收入的影響,即是否存在“外地人”歧視現象。基本工資方程為:
wage_ perhouri =β0 +β1locali +β2educ i +β3exper i +β4exper i2 + othercontrols i + ui (1)
其中,wage_ perhour為小時對數工資,local表示是否擁有本地戶口的虛擬變量,educ為受教育年限,exper為工作年數,othercontrols表示控制變量,主要包括性別和職業類型。
(二)變量介紹
本文的目的在于考察外地人身份對個人工資收入差距的影響,因而合理的構造相關指標是本文的關鍵。下面分別就外地人身份,小時工資和其他變量進行說明。
1.外地人身份
本文關注的解釋變量是外地人身份。在2011年CHFS調查問卷中有詢問受訪人“擁有本市/本縣戶口嗎”,本文用虛擬變量local來表示是否擁有本地戶口,有本地戶口為1,沒有為0。
不過,是否擁有本地戶口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是否擁有本地戶口本身會受到工資收入的影響。工資收入未必是在擁有本地戶口后才提高的,相反,是否擁有本地戶口可能會受到當地工資收入的影響。正因為待在本地就業有著各種好處,因此只有當外地就業機會提供的收益回報顯著大于留在本地能夠享受到的好處時,理性的勞動者才會考慮離開戶籍所在地工作。因而,本文要處理的一個關鍵問題就是是否擁有本地戶口的內生性問題。經過反復檢驗,我們選取受訪人的姓氏是否為大姓作為是否擁有本地戶口的工具變量。選擇該工具變量是基于一個偶然發現的現象:中國近代的頻繁戰亂使得許多家族內遷至四川、重慶等西部內陸地區,從而形成了若干小姓氏聚集村落,即某個地區只有某一個姓氏的家庭,而附近很少見到有該姓氏的家庭。在這種情況下,小姓氏聚集村落一般會形成更加團結的集體,相對大姓人家來說更不容易遠離戶籍所在地外出打工,因此是否為大姓與本地人變量非常相關。另外,而在控制了其他工資決定因素的變量后,姓氏與工資收入之間沒有直接的相關關系,因此將是否為大姓作為工具變量使用是合適的。后面還將在估計中給出具體的檢驗結果,對工具變量進一步說明。
2.小時工資收入
為了研究外地人身份的歧視對工資差距的影響,本文選取的被解釋變量為小時工資收入。每小時工資根據調查問卷的問題去年實際貨幣工資收入、每周工作天數、每日工作小時數按每年52個工作周計算得出。表1給出了不同省份外地人和本地人年均工資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3.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有性別和職業類型。受訪者的性別,用gender表示,男性取值為1,女性為0;職業類型,根據調查問卷的設置將職業劃分為7種類型:國家機關黨群組織/企事業單位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商業/服務業人員、農林牧漁水利生產人員、生產/運輸設備操作人員及有關人員、軍人。分別建立7個虛擬變量,分別用occup1、occup2、occup3、occup4、occup5、occup6、occup7表示。
本文使用的數據總樣本達到29324個,針對本文的研究內容,首先對數據做如下處理:
(1)根據我國退休年齡的規定,選擇年齡在16周歲到60周歲之間的男性樣本和年齡在16周歲到55周歲之間的女性樣本。
(2)剔除職業性質為自主創業、務農、自由職業、志愿者、個營/私營業主的樣本。
(3)整理數據后發現,廣西、重慶、陜西不存在外地人樣本,因此予以剔除。數據清理后最終剩余3981個樣本,其中本地戶口樣本3488個,外地戶口樣本493個。
表2給出了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從表2可以看出,每小時工資的均值大約為11.6元,并且樣本之間的差異性較大。本地人樣本占總樣本量的87.62%。受訪者平均受教育年限不到12年,即剛好達到高中水平,眾數是9年,即大多數受訪者為初中水平,說明整體受教育程度偏低。受訪者平均工作年數大約為11年。受訪者中約60%是男性。從職業類型來看,商業/服務業人員所占比例最多,達到22%,其次是生產/運輸設備操作人員及有關人員,約占18%,最少的是軍人,僅占0.25%。
圖1給出的是不同省份本地人和外地人小時平均工資(取自然對數)的基本情況,從圖中可以看出,不同省份甚至不同職業類型的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工資存在較大差異,在不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難以判斷外地人相對于本地人是否受到歧視。其中有部分省份的個別職業出現了異常狀況:如山西省的專業技術人員,吉林省的商業/服務業人員和云南省的生產、運輸設備操作人員及有關人員等。這反映了本文存在數據量不足的問題,尤其是各省份在分職業后的部分職業樣本不足,這可能與調查問卷中的職業分類有關,因此之后的回歸中沒有控制省份變量。
四、估計結果
表3是模型的估計結果,由表中(1)、(2)、(3)列多元回歸的結果可以看出,本地人變量對小時對數工資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在工資上本地人反而受到了歧視: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本地人身份使得工資平均而言比外地人低24.09%。這一與邏輯、現實相反的結果恰恰說明了在地域歧視問題上存在內生性問題。
表中第(4)列是加入工具變量后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得到的結果。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分為兩個步驟,首先用內生變量對工具變量和其他外生變量進行回歸:
locali =α0 +α1namei +α2educ i +α3exper i +α4exper i2 + othercontrols i +μi (2)
然后用被解釋變量對第一階段回歸的擬合值進行回歸:
wage_ perhouri =β0 +β1locali +β2educ i +β3exper i +β4exper i2 + othercontrols i + ui (3)
第(1)列是僅對本地人虛擬變量進行回歸的結果,可以看出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本地人工資比外地人低12.6%;第(2)列是在加入受教育年限和工作年數后的回歸結果,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本地人身份使得工資比外地人低24.7%;第(3)列是在第(2)列基礎上加入性別、職業類型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回歸系數仍然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由于本地人身份使得工資比外地人低24.09%;第(4)列中,考慮到本地人變量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估計中用是否為大姓作為工具變量,進行了兩階段估計。第(4)列報告了用Durbin-Wu-Hausman檢驗(DWH檢驗)本地人變量內生性的結果,在5%水平上拒絕了不存在內生性的假設,因而本地人變量存在內生性問題。在兩階段工具變量估計中,第一階段估計的F值為42.8387,工具變量的t值為6.55。根據Stock & Yogo(2005)[11] ,F值大于10%偏誤下的臨界值為16.38,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因而,用姓氏變量作為工具變量是合適的。在第(4)列的估計中,本地人變量的回歸系數為0.2967,在10%水平上顯著,即本地人工資比外地人高29.67%。
綜上所述,在不考慮內生性問題時,多元線性回歸結果顯示本地人工資顯著低于外地人工資,與現實情況恰好相反;而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后,本地人工資反而比外地人工資高出29.67%,受到勞動力市場的偏愛。2SLS回歸中的系數顯著性明顯下降,顯著水平由1%下降到10%。由此可見對外地人歧視程度很高。
從表3中我們還有一些其他的發現,受教育年限在工資方程中的作用顯著低于王美艷(2005)[8] 和卿石松(2013)[12]在研究中得出的結論,僅僅只有5.94%,這一方面可能與使用的數據庫不同有關,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高校的持續擴招導致原本是勞動者用來表明個人能力的學歷的含金量大幅下降,學歷的價值提升作用也被削弱,使得學歷高低對工資收入的貢獻逐漸變小。同時注意到工作年數在工資方程中的作用為6.52%,說明與學歷相比,工作經驗在決定工資高低時具有更大的影響;而在性別方面,男性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由于男性工資比女性高出19.97%,這從側面反映了在勞動市場上女性受歧視現象。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運用中國家庭金融(CHFS)2011年數據,研究了勞動力市場中的地域歧視問題,主要著眼于外地人和本地人的工資差距,并選擇恰當的工具變量解決了本地人變量的內生性問題,最終得出了一些有用的結論。
首先,勞動力市場存在著顯著的外地人歧視現象。在控制受教育年限、工作經驗、性別、職業類型等變量的基礎上,由于本地人身份使得小時工資比外地人高出29.67%,其次,本文發現教育年限在工資方程中的作用較小,多受一年教育平均而言只能使工資提高約6%;工作經驗對工資的影響大于學歷,每多積累一年工作經驗平均而言使得工資提高約7%;性別歧視現象依然存在,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女性工資平均而言比男性要低19.97%。
最后,本文還存在一些不足之處,由于問卷的問題設計,本文僅將職業劃分為7類,導致部分地區職業類型的樣本偏少,而且外地人身份對工資的影響可能是多渠道的,這一點對估計結果的影響較大。但本文的結論是明確的:勞動力市場仍然存在地域歧視問題,在控制一些變量的情況下,外地人工資顯著低于本地人。因此,政府應該充分發揮其社會職能,完善勞動法律法規和勞動保障體系,減輕勞動力市場中地域歧視和性別歧視等問題,才能更好的建設“和諧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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