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逢知己

萬新華

編者按：一幅以2.3億元成交的《云中君和大司命》讓傅抱石再次成為拍場焦點話題，與山水、高士、仕女等題材相比，他的歷史人物題材更具有與古人息息相通的感情共鳴。可以說，他筆下的古人如史詩般魅力永恒，而在他的身上，也體現了無窮的詩人氣質。

上世紀40年代以來，傅抱石以歷史人物畫知名畫壇，或高人逸士，仙風道骨、氣宇軒昂；或靚女美婦，面容光潔、嫵媚艷麗，展現出高貴博雅的古樸氣質。他的人物畫追求“線性”，運筆速度極快且富有彈性，有時融合自創的破筆散鋒，兼用多種筆法而自成一格，奔放中不失精微，嚴謹中不失粗獷，充滿剛勁的美感與力量。

傅抱石的繪畫也受到了英國、法國、荷蘭等駐華使館職員以至學者文人的欣賞和追捧，紛紛通過翻譯如越南人杜安訂制，或直接登門求畫。如此風氣，以法國人最盛，如蒲若華、紀業馬、田友仁、雷士鐸等，皆能從畫跡中追嘜與畫家之交誼。1944年3月，傅抱石在重慶中蘇文化協會舉辦畫展，美國人艾惟廉博士還在《時事新報》上發表《傅抱石畫展觀感》，熱情贊頌了傅抱石的繪畫藝術，足見畫家在西方文化學者心目中的印象。

1942年9月，傅抱石在《壬午重慶畫展自序》中曾就自己的題材來源做了說明：一擷取自然、二詩境入畫、三歷史故實、四臨摹古人。他特別聲明，第三條路線是他人物畫創作的主要路線，如“淵明沽酒”、“東山逸致”、“羲之觀鵝”、“蕭翼賺蘭亭”、“赤壁舟游”等。這些高古的題材，在其筆下成為他抒發情感的工具。

最近，從南洋回流了一件名曰“鄭莊公見母圖”的畫作，是傅抱石40年代最為重要的歷史人物畫精品。該圖紙本設色，縱105厘米、橫60厘米，作于1945年8月下旬，題識“中華民國三十四年八月下浣，新喻傅抱石重慶西郊寫”，鈐印“傅”（朱文）、“抱石大利”（白文）、“上古衣冠”（白文）、“蹤跡大化”（朱文）。據葉宗鎬先生在《傅抱石年譜》記述，《鄭莊公見母圖》應法國駐華使館翻譯杜安之邀而作。杜安是越南裔，自稱原姓段，與中國段姓為一家，以《古文觀止》中首篇《左傳·鄭伯克段于鄢》向傅抱石求畫。

關于與杜安的交往，傅抱石曾在1944年5月1日所作的《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意圖》題識中提及：“癸未九月廿一日，予所寫《陽關圖》為法國杜安先生藏去，今日始第二次涉筆也。”癸未九月廿一日，即1943年10月19日，只是這張為杜安收藏的首作《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意圖》，至今未曾現世。

鄭莊公是鄭武公和夫人姜氏所生長子，因難產不為母親所喜。姜氏又生次子公叔段，極為寵愛。鄭莊公即位后，姜氏要求莊公賞賜公叔段封地。后來，公叔段在鄢與母親姜氏密謀襲擊鄭莊公，被討伐，兵敗出逃，姜氏亦被遷于城穎。莊公發誓：“下及黃泉，毋相見也。”后來，莊公后悔，便掘地及泉，從隧道中出與母親相見，母子和好。傅抱石應邀作《鄭莊公見母圖》，描寫姜氏見莊公替段請求封邑的場面。宮殿內庭柱聳立，氣氛深嚴，鄭莊公端坐一側，神情凝重，姜氏在公叔段的陪伴下慎言對話，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這里，畫家將畫面定格于這氣氛緊張的一瞬間，生動地再現了人物的瞬間神態。

當然，《鄭莊公見母圖》充分顯示出傅抱石人物畫的主要特征。人物皆長袍寬裙，衣紋主要采用長線條，果敢不施修飾，化工整嚴飭為寫意飛動，尤得古雅韻味。畫家十分注重氣氛的烘托、意境的營造，筆墨看似潦草荒率，實質注重節奏與韻律，創造出既瀟灑自如又精工典雅的風神。他尤其著力于人物的心境表現，追求主體與客體間的情感共鳴，又善于人物面部刻畫，亂中求整，精中有細，最勾魂攝魄處往往在于眉眼處所傳遞出的神情，細眉鶴眼，線條更為纖細精確。

需要說明的是，傅抱石創作一個題材時往往會舉一反三，反復實踐。一旦探索出一種成功的人物組合、擺布方式后，他會在多幅作品中加以復制。譬如《鄭伯克段于鄢》，南京博物院亦收藏有一件幾乎同一尺寸的《鄭莊公見母圖》，乃家屬捐贈之物，構圖大致相當，人物僅侍從站立區別而已，背景則有屏風、庭柱之不同，但畫作品質明顯遜于這件回流佳作。筆者得近水樓臺之便，關注傅抱石其人其藝數年。雖然，或畫家不太關注這類題材，杜安又是命題作文，《鄭莊公見母圖》之創作乃屬少數。但是，根據自己觀察，斷定畫家創作《鄭莊公見母圖》不會僅此未及署款一件，必定還會成品之作。今得益于海內外交流之便和藝術市場之盛，《鄭莊公見母圖》得以重現，的確解開了筆者心中的一個疑問。

或許是愛屋及烏，筆者得見《鄭莊公見母圖》，遂有一種久別逢知己的感覺，真可謂是驚喜的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