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大建設洪流中的廳官

程國進 沈惠子

“工程上馬，官員落馬”

三年前的冬天，正在北京出差的黃修玉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中紀委和省紀委的兩個人找上門。“黃修玉，我們是中紀委和省紀委的工作人員，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來人出示了證件。聽到“中紀委和省紀委”幾個字，黃修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腦袋瓜里“嗡”地一聲炸響了。多年的從政生涯，讓黃修玉歷練得應當算是沉著冷靜、處事不驚，可面對這兩個來自紀委的“不速之客”，他還是實實在在地虛了心。他很清楚，紀委找談話猶如香港廉政公署請人喝咖啡，這可是栽跟頭的前兆呀。

窗外北風吹，黃葉落，一股寒意襲上心頭。他感到了恐懼，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揮之不去的恐懼。這種恐懼他以前也曾有過，每當看到電視和報刊上披露的一些貪官的下場時，他就產生過類似的感覺，所不同的是，以往僅是念頭一閃，幾下劇烈的心跳后，就忘得一干二凈。

細細算來自己收受的他人財物合計起來應該有160多萬，可對比那些一貪就是幾千萬，甚至幾個億的落馬貪官，他一直認為自己貪的數額不算大，而且沒給國家造成什么損失，應該不會東窗事發的。正是這種僥幸心理，支配著他一次次向貪欲低下了頭……

在當下中央以零容忍的態度懲治腐敗的大背景下，這一次，黃修玉完全感受到大廈將傾，自己的仕途將要被這160多萬賄賂買斷，自己的未來人生歸宿將沒有任何懸念。

他機械地被紀委工作人員從北京帶回了合肥。晚上，黃修玉一遍一遍地回味著紀委同志與他的談話。語氣不是很重，可句句猶如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上！他清醒地知道狡辯沒有用，也根本沒必要，組織是在給他機會，是在挽救他，他只有如實交待自己的行為！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黃修玉開始提筆寫交待材料……

黃修玉，1963年4月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一個貧寒的農民家庭，自幼天資聰穎，愛學習。國家恢復高考，讓他實現了求學夢，接著政府又給了最高等級的助學金，幫他這個寒門學子完成了學業。1983年畢業，被分配到合肥，在省城鄉規劃設計研究院工作。為了報答組織的知遇之恩，他腳踏實地，一心撲在工作上，一干就是20多年。黃修玉的實干也迎來了回報，2008年至2012年他先后擔任安徽省滁州市“大滁城”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主任、副指揮長，滁州市建委黨組書記、規劃局長，滁州市政府副秘書長，滁州城市職業學院院長，官至副廳級。一路仕途呈攀高之態。

黃修玉是在滁州走向腐敗的。2008年上半年，連日幾場暴雨，讓滁洲主城區路面積水嚴重，交通幾近癱瘓，百姓叫苦不堪。周邊的合肥、南京等地紛紛駛入發展的快車道，而滁州這座老城幾年來總在原地踏步，沒有絲毫改善，幾場暴雨就讓城市癱瘓，城市的發展已是刻不容緩。為了讓這座城市插上起飛的翅膀，激活這塊土地所蘊藏的無限活力和潛力，市委市政府提出“大滁城”建設戰略。讓城市變大變高的同時也變美。

這年的六月份，“大滁城”建設戰略正趕急需用人之際，有著豐富的建筑、規劃、設計經驗的黃修玉被組織一眼看中，立即將他從合肥調往滁州，擔任“大滁城”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這一要職。他手握重權，肩負重軛，上任伊始，對工作也是充滿激情和雄心，上網頁論壇聽群眾意見，外出考察學習經驗，誓言“要做人民的好公仆”。

“大滁城”戰略讓整個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如火如荼展開，商機和機遇無處不在，諸多建筑商、設計公司、開發商紛至沓來。

可以想象，大商機中，魚龍混雜，“糖衣炮彈”也是一波接一波向黃修玉襲來，起初，他嚴防死守，保持廉潔，爭當人民好公仆，多次拒收、退還、甚至還上交他人送的大量現金。但久而久之，他發現那些送來“糖衣炮彈”的老板被拒絕后，并沒有對他心懷感激，反而處處敬而遠之。更令他費解的是，其他一些對“糖衣炮彈”來者不拒的干部，反而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生活得有滋有味。黃修玉開始不平了，隱隱約約有種“吃虧”的感覺。

從“能官”走向“貪蠹”

工作干得再好，也就是那點工資，好干部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不能安貧樂道，也要追求“高大上”，不能只付出，沒回報。黃修玉心理失衡后不再有心思修身養性了，行動開始背離“人民公仆”的要求。平時集中學習，他只是流于形式勉強應付，不再聯系自身實際去思考問題，組織上進行反腐倡廉教育活動，他也參加，也發言，但根本沒有對自己的思想進行深層次的思考和觸及。他的心態悄悄發生了變化，思想也跟著慢慢開始蛻變。

“黃主任，我能順利取得流拍的滁州老劇院兩塊地的使用權，還有老水泥廠地塊分割辦土地證，多謝您的幫助?？爝^年了，這是一點小意思，以后還請您多多關照！”2009年春節前的一天，安徽某地產和置業公司董事長田某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個信封，里面是0.5萬元某商場購物卡。沒有過多的推辭，黃修玉破例笑納了。

田某有點受寵若驚！他不止一次聽人說，這位黃主任是不收禮的，有些老板曾通過各種方式將錢塞進過他的口袋，可事后都被如數退了回來?？粗S主任將信封收下，田某知道，自己和黃主任之間的“關系”向前推進了一大步。為了鞏固這種關系，2011年春節、2012年春節這個田某分別連續送上0.5萬元購物卡。

當然，想和黃修玉攀上關系拉近距離的，遠不止田某一個。滁州某設計院院長張某，一直想做兩件事，一是解決班子配置問題，二是能多承接設計業務工程。他和田某一樣，也是利用2009年春節的機會，他拜年的地點是在黃修玉辦公室，匯報完思想，便留下裝有2萬元的信封，這一次，黃修玉也同樣笑納。最后，在黃修玉的幫助下，張某果然收獲頗滿，設計院不僅配備了一名副院長和黨支部副書記，而且還承接到設計業務。

和張某同時段來拜年的還有一位雷某。雷某是省規劃院設計四所所長，也是黃修玉昔日的老朋友，與黃修玉在省規劃院工作時就熟識。他登門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黃修玉能在滁州“大建設”中幫忙介紹點設計業務，臨走時送上0.2萬元購物卡。老友新交，也是需要“潤滑”的。為了聯絡感情，雷某細水長流，從2010年至2013年春節，每年都送上幾千元購物卡。幾年來，雷某總共送給黃修玉1.6萬元購物卡。黃修玉也不忘舊情為老朋友承接業務提供很多幫助。

從2009年這個春節開始，黃修玉的底線開始步步退讓，從“能官”走向“貪蠹”，一步步墮落。貪欲的閥門一旦打開，是再也無法關上的。黃修玉徹底變了，他不再滿足逢年過節時收些數額不大的禮金了，就是十萬、二十萬他也照收不誤。

……

黃修玉細細回憶，從2009年至2013年，短短五年時間，收受他人財物合計人民幣159.88萬元、歐元0.1萬元。黃修玉不一定能記清每筆受賄的具體時間，但他能清晰地記得向他行賄的人數共有18人，有一半來自設計部門，其他的不是建筑商就是開發商。黃修玉心里明白，收了他們的小錢，他們卻獲得幾十倍，甚至幾百倍回報。他們看中的實際是自己的“職務”和“崗位”，錢是送給這個“職務”和“崗位”的，而絕對不是“我黃修玉這個人”。倘若自己沒有這個“職務”，也不在這“崗位”上，他們還會巴結嗎？還會送錢嗎？經過反思的黃修玉終于參悟了。

地獄與天堂只有一步之遙

可惜黃修玉參悟來得太遲。一張看不見的法網正悄悄地向他撒來。紀檢部門很快就掌握黃修玉涉嫌職務犯罪案件線索，2013年11月21日，省紀委對黃修玉采取“雙規”措施；2014年3月31日，移交給池州市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同年5月9日，黃修玉因涉嫌受賄罪，被刑事拘留；5月22日，經安徽省人民檢察院決定，被池州市公安局執行逮捕；2015年2月4日，其涉嫌受賄罪在池州市中院開庭審理。

公訴方池州市人民檢察院指控：黃修玉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在滁州市任“大滁城”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主任、副指揮長，市建委黨組書記、規劃局長，市政府副秘書長等職務上的便利，收受他人財物合計人民幣159.8803萬元、歐元0.1萬元，并為他人牟取利益，其行為應構成受賄罪。當日庭審中，沒有出現控辯雙方唇槍舌劍的激烈交鋒場面，站在被告席上的黃修玉，身著黃色囚服，背對親友、同事，昔日大權在握時的滿面風光早已不見蹤影，而是充滿滄桑，眼神憔悴，面對起訴書指控，黃修玉說得最多的是“無異議”。

2015年10月14日，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為黃修玉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非法收受他人巨額財物，并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鑒于黃修玉到案后如實供述主要犯罪事實，積極退贓，并檢舉他人犯罪事實，具有重大立功表現，可減輕處罰，遂依法判處其有期徒刑7年。黃修玉表示服判，不上訴。

夜，深涼如水，靜謐安寧，身陷囹圄的黃修玉深深地自責?！拔彝耆钾摿它h和人民的期望！我有愧于黨、有愧于人民，也有愧于自己的親人。我的岳父九十多歲高齡，現在只能推給孫子輩贍養，是我不孝；愛人進行過兩次大手術，現在卻把她一人留在家中；孩子還沒完全自立，我卻不能再盡父親的責任。我罪有應得，我一定會好好改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警鐘長鳴

工程建設領域是權錢交易潛規則危害最嚴重的腐敗重災區，多年以來，“工程上馬，官員落馬”幾乎成為這個圈子里的一條黑色腐敗定律。安徽滁州市政府原副秘書長、滁州市“大滁城”建設指揮部辦公室原主任、滁州市規劃局原局長黃修玉巨額受賄案就是在建設領域“工程上馬，官員落馬”活生生的黑色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