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春風

張渝

從邊塞詩到豪放詞，從唐朝到宋代，豪氣云天的大英雄感動了我身邊的所有江湖，但是，稍一偷懶，我就讀到了宋人楊萬里的詩：只知逐勝忽忘寒，小立春風夕照間。喜歡。一點兒壓力都沒有的喜歡。人之一生，倘若沒有這等喜歡，再好的酒，再香的茶，再好看的風景，也只是“枉然”二字。而藺雨的書法恰恰就是這般輕松。即使牛刀，他也只是“小試”，最終立在藝術的春風里。

藺雨不是沒有擔當的人。不管是“牛刀小試”，還是“春風小立”，藺雨都有自己的職業擔當。若在古代，他是總兵一級，統領一方。但自古以來，中國的軍人或文人，往往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大文人范仲淹就被人稱贊說，一人可抵雄兵十萬。他打了哪些仗，我沒記住。而他的《岳陽樓記》，我記住了。

文章千古事。

也正是在這個維度，我看到了藺雨的書法。藺雨的書法看似簡單，比如可以很內行的說他是蘇、黃一路。但事實往往復雜得多。他的書法之路有點兒像吳昌碩的藝術之路，學大名家，比如趙之謙、蒲華、任伯年等，也學小名頭甚至不見經傳的民間藝人。這樣的好處是厚積薄發，一出來就是一座山。缺點是將出未出時，往往讓人眼花。藺雨的書法、法帖、民藝，唐宋元明清俱皆涉獵，漸漸歸攏到蘇、黃一路并旁及章草。他的書法，結字放縱舒展，體式瘦勁開張，用筆在蘇東坡的豐腴之中略有收束。某種程度上說，黃庭堅的“長槍大戟”常常使得他“只知逐勝忽忘寒，小立春風里夕照間”。在蘇軾的豐腴之外，有了自己的精神。

蘇軾也罷，黃庭堅也罷，都避不開一個永恒的母題：文人書法。文人書法，其實也是朋友圈的書法。藺雨喜歡寫“坐中佳士”四個字。這四個字，翻譯過來就是現在的朋友圈。藺雨拜梅墨生為師，一下子入了文人的圈子。于是，古詩詞、文章、書法、繪畫，這些文人雅事，就成了藺雨軍旅以外的一個行當。其審美格調也基本是文人情趣。

當然，文人書法絕非我說的那么簡單。其一唱三嘆的技巧，也不僅僅是說著玩的。從詩經到楚辭，從魏晉風度到大唐氣象，文人們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驕傲著。因為驕傲，他們玩出了很多技巧，也在“逐勝”之中，忽而忘寒。喜歡這個“忽”字。它和蘇軾的“老夫聊發少年狂”中的“聊”字如出一轍。那是生命精神的飛揚，也是藝術精神的風發。

看到藺雨的作品，首先讓我看到了一種文人的驕傲。在這種傲氣里，他寫任何人，也以任何人來比對自己。與之同時，也是在驕傲里，他可以忽而忘寒，以一時一地為春為世界。如果說，冬天來了，我們等待春天。那么，春天來了，我們等待什么？等詩。小立春風的藺雨等來了自己的詩。

當然，我也必須說明的是，等詩的藺雨知道回來。徐渭就是不知道回來的典型，他是大師，也是不知回家，也回不了家的瘋子。而藺雨不是。所以，藺雨不是大師。他只是一個追求詩意的書法家。除此之外，還是什么，就看你們各自的以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