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一》(人教版)《蘭亭集序》一文中,對“俯仰”一詞的注釋出現致命錯誤,嚴重影響學生對整篇文章的理解。教師如按注釋講解,難以自圓其說,學生聽了也是稀里糊涂,不知所云。
文中第三自然段“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一句中,“俯仰”一詞注解為“時間短暫”。這會導致兩個問題:
其一,與后文用詞重復。本自然段又有“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一句,此處“俯仰”未注解,意為沿用前文注釋,即“時間短暫”。此處這樣解釋沒什么問題,可這樣一來,在同一段中,“俯仰”一詞作為同一義項重復出現,這似乎說不過去。古人為文一般忌重復用詞,更何況表時間短暫的詞太多太多,為何非用這個詞不可?
其二,與前后文脫節,導致文意不連貫,令人費解。前文“人之相與”,意為“人與人的交往”,這與人生短暫的感慨關聯不大。于是,配套教參上把此句翻譯成“人們生活在一起,很快就度過了一生”,這仍然牽強。人生短暫,與人們是否交往或“生活在一起”沒必然的聯系吧?后文是“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這兒列舉的是兩種狀態的人,他們或把自己囿于一室之內,或以狂放的樣子出現在世人面前。很明顯,這兩種人生,都不是正常的狀態,我們可以感慨他們的人生短暫,但還有更多既不“悟言一室之內”又不“放浪形骸之外”的普通人,他們的人生就不短暫嗎?“人們生活在一起,很快就度過了一生”,王羲之列舉的“人們”,為什么會漏掉更多的普通人呢?因此,“俯仰”一詞如此解釋,必然會導致本自然段文意不通,中心不明。
其實,對于“俯仰”一詞,《辭源》早有解釋:“應付,周旋。”例句就是《蘭亭集序》中的這一句。如此解釋,既避免了用詞重復,而且文章內容到此不但不會卡殼,反而豁然開朗。那么,這句話就應該翻譯成:“人與人的交往,應付周旋一輩子。”怎樣周旋呢?用兩種方式躲起來:“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人之間的交往為何要應付周旋呢?這就涉及文章背景及中心的理解。
就社會政治生活而言,魏晉時期是秦漢統一后最不穩定的歷史時期。先是三國鼎立,進而是司馬氏與曹魏政權的較量,政治風云變化莫測,仕人站錯隊伍,必將引來殺身之禍。東晉移鼎江南,門閥制度達到鼎盛,依舊是矛盾重重,人們普遍感到生命之短暫、人生之無常,為了在這樣惡劣的政治環境中生存下去,消極避世就成了仕人的一種常見的生活方式。于是,仕大夫們有的歸隱山林,聚在一起,談玄論道;有的追隨自己的喜好,放浪形骸。一“靜”一“躁”,都不問世事。但不管哪一類人,他們采取這樣的生活方式都是在與兩大政治集團應付,周旋。“阮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阮籍的猖狂酣飲,實為保全自己。陳留外黃人范粲及其子范喬均是因為魏晉禪代,辭官不做,范粲以瘋病為由不再入仕,“粲因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范喬“好學不倦。父粲陽狂不言,喬與二弟并棄學業,絕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沒,足不出邑里。”可見,范氏父子均是因為政治原因不再入仕為官,選擇了隱士生活。本次蘭亭聚會,較多此類思想狀況的人,王羲之試圖規勸,也是善意地批評這兩種人的消極避世,浪費生命,面對他們的詩文,于是發出“‘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的感慨。
可見,“俯仰”一詞如此解釋,本自然段方文意貫通,中心突出。
在此,筆者希望人教版教材能及時糾正這一注釋錯誤,以彌補多年來的缺憾。
楊志康,教師,現居重慶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