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每一個人的自發成長,總是帶有些許的盲目性和不確定因素,他們常常在大千世界中被種種“象”所迷惑,也容易在價值諸元的沖突中,迷失自我而陷入停滯甚至于倒退。如果在人生湍流的拐角,可以頓生靈悟,或被他者點撥,則常常橫生妙趣,做事做人,多能成一番境界。這番道理,化在教育上,便是鑄成名師的不二法門。
今年58歲的特級教師凌宗偉,人稱“老凌”,對“優秀教師”的標準很有自己的一套,名曰“三會——會說、會寫、會上課”。若“會上課”,則職業底線足以保證,解決了生存問題,如再能形成個人的教學風格、教學主張和課堂哲學,可謂小成;若“會寫”,則能在方寸之間匯納百川、集萬千氣象;上可傳播思想、自成一體,中可闊論評談、啟智生慧,下可躬身促修、扣己問心。會此兩者,可謂中成;若還能“會說”,口齒伶俐,邏輯清楚,強聞博記,化雨春風,則想不“優秀”也難了。
恰恰,老凌就是這么一個典型:每天在自媒體上掛一個名為“原來如此”的“個人箴言”,如潺潺細水,既不激蕩回腸,也不滔天駭人,就這樣“靜靜”地淌著、流著,而總有細心之人,點滴間被溫潤、被點化。他常說“越短的文章越難寫”,所以因為“畏難”和“偷懶”的緣故,他最常見的東西都是萬兒八千的,讀來卻在心坎兒上,大呼過癮。說到“上課”,更是他“起家”的手段,即便今日,你問他平生最得意的是什么,“上課”恐怕是永遠不二的選擇。
課者,本生而道立
課堂者,教師安身立命之所也。雖然我們的課堂仍然人擠人,依舊書山題海,我們的黑板也似乎永遠被“題例”、“考點”、“識背”扭曲得越發猙獰,但能不能最大程度地給生命以關愛和尊重,能不能在有限的“可能”里減輕孩子們的痛苦,甚至恢復他們久失的朝氣和活力?這都是老凌在思考的。
一落閑,他就給不同年段、不同班級、不同基礎的孩子授課。毫不夸張地說,老凌可能是國內最早反對所謂“課堂模式”的專家之一。教育專家肖川博士曾用十二個字評價老凌的課“細處攝神,機敏靈活,曠達瀟灑”,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對其張揚個性的概括。在老凌眼中,課堂不能一潭死水,更不能落得“一言堂”,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和自發性即是一門藝術,一種成長的必須。他的一大魅力在于:可以魔術化地解構乏悶、單調、抽象的概念和原理,并使之與家常生活、時下熱點、自我經驗重構。學生在他的課上,畫思維導圖、制表、討論,乃至觀影、表演、辯訴等,不一而足。
老凌主張,只有徹底拋棄了對課堂“師本位”的追逐,走下講臺,放下身段于學生之中,才有可能聽到學生真正的心聲。雖然說起來簡單,但像體罰、恐嚇、停課、呵斥、專斷、強制、灌輸、威脅……如此種種的“惡靈”仍時刻縈繞在教育界,如何能知行合一?只有多聽、多看、多問、多想,舍此無它。于是,在這一場修煉中,老凌從如饑似渴地收集資料開始——他的術語叫“抄書”,短短十個月的中師,竟抄下超過一尺高的資料來。這一習慣推演下去,就是對教材的全面滲透,將之“從厚讀薄,再從薄讀厚”,反復幾輪,直至上課能施萬千奧妙于“三只粉筆”的乾坤中。
但課堂僅以“器術”之爭來論,格局總嫌不足,其更需“以文載道”。這其中的“道”,就在于生命成長。以文本為依托,用理念做支撐,便是他上課之秘。今天的課堂,充滿著以標準答案為代表的實利主義趨向,語文本由“語”和“文”共同組成,兩者相輔而成,互得益彰。但人們如今最關心的是“語”(偏重技巧的語言本身),卻對“文”(語言本身承擔著文化乃至文明)視而不見。僅就語言而言,當然有齊刷刷、統一的邏輯與規則,但教學僅止于此,未免氣場不足,功能也是不完整的。老凌以為,語文的“文”,更多的是引導學生發現、了解、熱愛民族文化和精神的內在魅力,從而豐潤和健全個人的生命。語文,在古代先賢的眼里,是可以“窺天地之奧,達萬物之極”的,其內涵深刻曠遠,怎么可能被一個標準答案卡死呢?
今日,老凌的課行云流水,博古通今,貫通中西,遇有異變,也能因勢利導,曲徑通幽。如此之境,始自于從“學徒工到教書匠”的轉型,他曾說“不謙卑地做學徒,就難以出師;不潛心修煉,就不可能成為技藝精湛的匠人”。他生根散葉的基礎,即是做一個好為人徒的“工”和一個大巧若拙的“匠”——工匠精神在當下的教育領域早被夸夸其談,可真正視之為生命的,卻不多。
化者,萬物皆備于我
許多人并不知曉,老凌曾系統地研習過陳式太極拳,其招式、身法、拳理都得自高人真傳,雖未能親見,但他將“四兩撥千斤”、“借力化力”、“以力打力”等武術思想嫁接于教育理念中,堪稱完美,其“融通”的本事似乎一點也不遜于對課堂的駕馭。陶行知先生曾說“生活即教育”,看來,只要視野足夠廣闊,學會觸類旁通和推己及人,什么不是教育呢?取法之道,存乎一心罷了!
怎么“借力”?主要是借名師、學者等方家之力。所謂名師,不僅僅是自己的“名”,而是能化萬物于一身、融萬理于一爐的通達之“名”,近乎老子說的“名可名,非常名”。2008年下半年以后,憑借老凌的影響和邀請,先后有張文質、許錫良、孫紹振、成尚榮、陶繼新、陳大偉等人來校講學、交流。2016年開始,老凌又在搞“初中農村青年語文教師工作站”,“忽悠” 了一幫全國知名教授、學者前來布道。如此絢麗的精神饕餮宴,其意義早已超越了學科、課堂本身,而成為眾多志同道合者心中的一絲甜蜜、一縷掛念和一份美好,至今仍閃動著、滌蕩著各自的心靈。
借得如此之“力”,“消化”卻有另一手妙方。當“大家們”紛紛從不同的視角、閱歷、學養、品性等諸方面大放教育的異彩時,諸多教師也于此春風化雨般的潤澤中,逐漸“改變自己的行走方式”,哪怕心中曾有的一陣悸動,也是有價值的。老凌以身垂范,引導大家創設論壇、開主題會、搞“開放日”,記“我的一天”,品“語文課堂”……紛繁錦簇的“消化”活動足以讓許多苦耕三尺講臺一輩子的教師們開了眼界,天天卯足了勁連軸轉。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此中的“大美”就是一種萬物皆備于我的“大教育觀”,以及這種教育觀下的曠遠、通透、融一。大家慢慢習慣并愛上那種學習、思考、寫作;再學習、再思考、再寫作的螺旋式遞進,目之所觸,耳之所聞,思之所及,無一不是課堂,無一不是教育。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愿意多做些思考,愿意彎下腰來對話,愿意讀書和“碼格子”,真心記錄每一個有益的瞬間。如此,戾氣減退,和氣蘊生;浮躁消匿,而尚真尚實之風則漸成。這般風雨兼程路,卻也苦中作樂了!
知者,明心而能見性
一個走向文化與生命自覺的名師,是不能拘囿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的,而是需要傳遞火種,點潤四方。如何做?那便是找到一切機緣,跳出學科看學科,跳出教育悟教育。老凌愛好寫作,愛好分享,一直以此為樂。他很早便是“1+1”教育網、搜狐教育、米力教育網的博客達人,在諸雜志開設專欄,并建立個人網站、運行微信公眾號“宗偉在線”。“文之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老凌將大量的個人行走、識見、思考化成文字,每天都會推送給學校管理者、青年教師、家長、學生。日積月累,如冥冥中自有定數般,老凌的不停“折騰”,終于將這種“愛好”賦之以新的生命。在這個精彩的世界里,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思考,那些感受,變得如此的真實和迫切,“教育”與“教學”不再是一個個空洞的名詞,而是在每個人的行立坐臥、眼耳鼻舌中有溫度、有質感、有精神。
漸漸地,不斷有人將自己的活動感受、個人得失、教學感受的文章貼出來,不斷有人堅持“回歸原典”,在歷史的溯源中恪守教育的常識和倫理底線,用持續性的思考、閱讀與寫作來筑立生命的成長。老凌也好,受他影響的“小伙伴”也罷,人生的成長就是在這分分秒秒的鍵盤敲擊中,被教育敘事、學科論文、心理研究、時評雜文所累積和串接,并慢慢彼此促成和提升。他最著名的一句口頭禪是:“多留下點痕跡吧”。
正如蘇格拉底所說的“我只知道我一無所知”那樣,老凌用不斷錘煉和示范,在課堂、寫作與講座中,讓大家看到個人的“無知性”。所謂教育,正是開始于“無知”(費爾南多·瓦爾特爾語),但在這個“無知-求知-獲知”的摸索中,彼此之間逐漸形成一個共同的“生命場”,彼此取暖,交換有無。所有人不再以“教師”為養家糊口的職業,而是能明心見性,立地生根,看到個人的價值坐標和方向,這才是“器術”之上的“道法”,才是對人性真正的“形上的關懷”。
在老凌的教育經歷中,我們看到,名師之“名”,在初級意義上,是能以“工匠精神”,在這個士林凋殘的生態中,重建教育人的尊嚴和價值,并由己推人,帶動大家“守拙”、“居弱”、“見素抱樸”,以一種理性回歸的姿態,找尋職業常識和職業倫理;在終極意義上,是以孔子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責任心,憑一己之力,廣種福田,讓更多的人能充滿勇氣和自信地“面對未來”(康德語)。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市通州區金沙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