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的東盟共同體

成漢平 邵萌 宦玉娟

2015年12月31日東盟共同體正式成立，并于2016年1月1日正式運行。這是一個以經濟、政治安全和社會文化為三大支柱的共同體。東盟成為擁有6.25億人口，GDP總量達到2.6萬億美元的世界第七大經濟體。而到2020年，東盟經濟總量有望增加至4.7萬億美元。屆時，東盟也具備成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的潛能。東盟共同體的成立是一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成就”。隨著形勢的發展，中國與東盟的經濟合作將越來越廣泛和深入。目前，中國是東盟第一大貿易伙伴，東盟則是中國第三大貿易伙伴、第四大出口市場和第二大出口來源地。2014年，中國與東盟貿易額超過4800億美元。本文將分析東盟共同體的相關特點及在正式運行之后對中國正反兩方面的影響以及相關對策。

從區域治理視角比較東盟與歐盟

歐共體是歐洲煤鋼共同體、歐洲原子能共同體和歐洲經濟共同體的總稱，又稱“歐洲共同市場”，是歐洲推行其經濟、政治一體化，并具有一定超國家機制和職能的國際組織。它最早啟動于20世紀50年代，讓·莫內和法國外長舒曼首先提出了建立歐洲煤鋼共同體（即“舒曼計劃”），如今是一個已經擁有29個成員國，影響力巨大的超級共同體。歐盟一體化是兩次世界大戰和冷戰的產物，強調機制建設，制定共同規則，通過主權最小化來減少潛在的軍事風險。

從區域治理的視角而言，如果說歐盟在限制成員國的部分主權、貨幣和金融政策方面實現了統一的話，那么東盟則將摸索建立一個與之完全不同的新型合作模式，兩者的區域治理模式幾乎完全不同，而成立的背景、愿景與使命也不盡相同。

首先，歐盟是通過區域內進一步去主權化的統一，來不斷推動“體制”內的團結的。歐洲統一思潮由來已久，在二戰后不斷成熟；而東盟一直都是致力于以更加密切的合作來加強一種區域主義，而不是削弱各自成員國的主權，并非去（成員國）主權化的做法。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在簽署東盟共同體成立的《吉隆坡宣言》的會議上詮釋了東盟共同體的思路，他認為：“我們最基本的行事方式就是要實現團結，而不是統一。”

其次，從體制以及領導架構來看，與歐洲共同體相比，東盟共同體更加靈活，它不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官僚體制，缺乏完善而高效的領導架構。其實，這對東盟成員國來說是更容易接受的（模式），而且這種框架也不會在短期內發生巨大變化。這是與歐洲共同體的另一個重要區別。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成員國威脅要退出東盟，而當今的歐盟則截然不同。

第三，東盟共同體強調的重要原則之一就是要保持相互和諧合作的關系，照顧區域內部彼此各自的“舒適度”，而絕不是一種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從全球格局上來看，東盟共同體的成立體現了對國際秩序非常重要的一個補充。

因而，東盟共同體的建立符合世界多極化的發展趨勢，某種程度上而言，這也可以視為是東亞一體化的起點與起步。由此看出，“團結”或者“合作”，而不是“統一”，這應該是東盟這個新興共同體的最主要的特點，也是其有別于歐洲共同體之處。

東盟共同體：面臨的種種挑戰

雖然從理論上來說，以經濟為主導的共同體能夠消除貿易壁壘、減免關稅，為各國民眾帶來福祉，但它所面臨的挑戰以及其中的負面因素同樣不可小覷。從目前來看，東盟成員國之間并不存在完全一致的價值觀、共有利益和文化形態。而東盟共同體的特殊性更是決定了在運行之后面臨著一系列嚴峻的挑戰，這些挑戰不容忽略。它可能包括：

東盟領（主）導權之爭。在成立之初，東盟方面提出兩大倡議：一是建立一個單一的東盟時區，對此目前并無爭議；二是要建立一個統一的東盟維和部隊，用于為自然災害或者是發生沖突的地區提供人道主義的幫助。根據藍圖，東盟政治共同體將“建立一個具有凝聚力、和平、穩定、有彈性的地區組織，共同承擔起維護安全的責任”。越南等國一直呼吁在建立維和部隊的基礎上東盟應該建立一支海上聯合執法部隊，以維護海上安全和推動東盟海上聯合執法。越南等國的如意盤算眾人皆知，那就是希望主導東盟的話語權，讓東盟聽命于自己，繼而綁架整個東盟，使其在與中國的海權之爭中得到更多的勝算。尤其是目前越南人（黎良明）擔任東盟秘書長一職更讓越南看到了這種希望。但這必然會撬動東盟老牌成員國，尤其是東盟當年創始國的核心利益，導致對東盟領導權之爭愈發激烈。

經濟發展極不平衡。東盟各國發展需求的不同是東盟經濟共同體面臨的最主要挑戰，除了需求，各成員國還面臨著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的局面，如柬埔寨、緬甸、老撾和越南等發展相對滯后國家需要特別扶持，這樣才能擺脫窮困，不斷縮小與其他成員國之間的貧富差距。但其他較為富裕的國家是否愿意承擔更多的與己無關的負擔并不讓人樂觀，至少這些富裕國家的民眾是持反對態度的。此外，區域法律法規以及各自成員國法律體系的不健全，有法不依、無法可依、執法不嚴以及非關稅貿易壁壘依然存在等問題，也將會困擾這一共同體的健康運作。

政治、宗教、文化差異明顯。與歐盟明顯不同的是，除了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巨大），就是東盟各國的政治制度、民族、宗教、文化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有天主教國家如菲律賓，也有伊斯蘭國家，如印尼、馬來西亞、文萊等，更多的則是佛教國家，如緬甸、泰國、老撾、柬埔寨等。即便在機動車行駛規則上也完全不同：5個國家靠左行駛，另外5個國家靠右行駛。此外，各成員國之間還有著領海、領土爭端等，如柬埔寨與泰國，馬來西亞與菲律賓，以及越南與柬埔寨等。這些因素都直接或間接地對一體化進程構成影響。泰國國內的極端民族主義分子甚至聲稱，要越過談判，直接與柬埔寨進行武裝對峙。雖然東盟將會成立一支常設性質的維和部隊，但在應對、處理成員國之間爆發的沖突與對峙時一定會處于兩難境地。新加坡《海峽時報》對東盟10國民眾所進行的民調結果顯示，近一半受訪者認為每個成員國想法不同是東盟融合的巨大障礙。

勞動力無法自由流動。按照東盟經濟共同體的建構設想，在共同體運行之后，成員國將全面開放人員的自由流動。然而事實卻是，由于國家與國家之間仍然存在的一些隱形限制，并不希望來自于其他國家的技術人員搶走本國的飯碗。加之宗教、文化及語言上的差異，根本無法實現勞動力的轉移、流動。但在另一方面，那些不具備高技能的數百萬勞工移民卻一直偷偷地來往于不同國家之間，在失去監管的灰色地帶從事著本國人不愿意干的工作，包括漁民、建筑工人、搬運工、出租汽車司機等，任憑企業主對其進行勞動剝削和人權侵犯。

東盟共同體對中國的影響

作為一個經貿、文化關系密切的近鄰，東盟共同體的運行對中國不可避免地將會產生影響，這種影響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

“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ECP）談判進程將加快。中國與東盟是RCEP兩個重要參與者，東盟共同體的成立與運行則可以大大促進中國與東盟在RCEP談判上的合作，避免東盟碎片化。可以預見，共同體的運行能夠為RCEP的談判進程奠定一個比較好的基礎。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第18次東盟與中日韓（10+3）領導人會議上明確表示，愿與各方共同努力，力爭2016年結束RCEP談判。中國商務部長高虎城與東盟10國部長在吉隆坡正式簽署了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談判成果文件——《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東南亞國家聯盟關于修訂〈中國—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及項下部分協議的議定書》。可見，中國政府樂見東盟共同體的成立，并視其為一個重要的合作平臺。

中國東盟合作交往更為便利。作為東盟共同體三大支柱之一的東盟經濟共同體旨在建成一個具有競爭力、發展平衡并與國際接軌的單一市場和生產基地。這有利于中國同該共同體在更高水平上展開經貿合作，優化資源配置。東盟共同體運行之后，基礎設施建設和國際產能合作將是中國與東盟共同體框架內聯手合作的重點領域之一。東盟提出的互聯互通設想需要基礎設施建設先行。而中國則可在鋼鐵、建材、化工等方面與東盟開展產能合作。東盟（經濟）共同體成立必將促進東盟互聯互通和中國“一帶一路”建設。此外，它還有潛在的積極影響，包括能夠減少外部勢力對地區的干預，減少地緣摩擦——以集中精力聚焦經濟的發展等，有利于推進東南亞地區的穩定、合作與發展。對于崛起的中國而言，東盟共同體的建成不僅為中國—東盟打造和建設命運共同體提供了新的機遇，而且周邊的繁榮穩定也是一種重要的戰略利益。

中國將不得不與東盟整體對話。鑒于東盟共同體成立之后的運作核心就是體現于“三個一”之中，即一個目標、一個身份和一個聲音。其中，東盟的一個“聲音”對外“說話”對中國來說則可能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有利于平息東盟內不利于對華關系中的“雜音”，但在南海爭端以及貿易平衡問題上，如果也以一個聲音“說話”，則使中國不得不面臨“以一當十”（10個東盟成員國）的被動局面，眼睜睜地看著少數國家將與中國的爭端拉入到了東盟的框架機制之內——這是東盟政治共同體的運作規則。未來，這將是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北京大學海洋研究院研究員胡波也認為，東盟政治安全共同體的建設，以及美國和部分爭端方的攪局，對中國在南海的增信釋疑工作構成了較大的干擾和牽制。中國南海研究院院長吳士存也指出，進入2016年，東盟共同體運行之后，在南海問題上，有關中國在南海島礁的吹填工程以及菲律賓領海訴訟案上會面臨壓力。在過去一段時間里，盡管中國與東盟關系發展總體平穩，但由于南海問題、貿易平衡等因素的干擾，使雙方政治互信一度遭到一定的削弱，經貿合作也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各界擔心，一旦海上紛爭再趨激烈，那么中國與東盟之間的合作前景必然會受到一定的影響。這是雙方所面臨的最大的挑戰。2014年5月初發生的中越海上對峙事件以及越南國內的排華反華騷亂、沖擊中資企業導致中方人員傷亡的惡性事件不能排除不會重演。

消費中國在東盟的影響。東盟素來推行大國平衡戰略，未來的東盟共同體亦然，這樣的“平衡”相當不利于中國的崛起以及在東盟的影響力。東盟的大國平衡戰略，既是出于對其自身實力過于弱小的擔憂，也是對冷戰后急劇變化的地區局勢的一種反應，更是根據東盟地緣特點做出的一種明智選擇。在歷史上，不少東盟國家均采用了這一戰略為本國贏得了寶貴的戰略機遇期，新加坡是一個最為明顯的實例。從東盟成立以及發展的歷史脈絡來看，東盟長期生存在大國競爭與沖突的陰影下，區域外大國一直都在東南亞扮演著重要角色，甚至成為主宰區域命運的主要力量，大國關系狀態是決定東盟在地區事務中地位與影響力的一個重要因素。從地緣政治角度來看，東盟所在的亞太地區是美、中、日、俄、印等世界主要大國的博弈場，如何處理好與大國的關系，事關東盟自身的存在與發展大局。在實際選擇中，美國推出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提出的“自由與繁榮之弧”，以及印度的“東進政策”，被廣泛認為是制衡中國即防止中國過于強大，并且防止中國的強大可能威脅到東盟自身。因而，東盟對此普遍持歡迎的態度，并且予以積極配合。2015年底，新加坡不惜破壞中新關系公然允許美軍的P8-A海神反潛偵察機在該國停留，并且暗示未來可能巡航南海，挑戰中國正在建設之中的島礁的12海里主權。與此同時，中國推出的亞投行以及“一帶一路”倡議被認為是帶動這些國家的經濟與人文發展的，因而東盟國家積極表態贊成，普遍希望能夠惠及本國經濟及基礎設施的建設與發展。東盟成員國在這兩者之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平衡，也就是對于中美雙方誰都不得罪，左右逢源，兩頭得益。但事實上對處于崛起、發展之中的中國而言最為不利。在中美結構性的矛盾體中，相較守成大國，處于崛起之中的新興大國無疑要面對更大的壓力。

通過分析不難看出，東盟三位一體的共同體的成立與運行，對中國可謂利弊兼備，而如何將其中的“利”最大化，將“弊”降至最低，從而有利于“一帶一路”戰略在東南亞的布局，需要統攬全局，睿智謀劃。

東盟共同體運行的中國應對策略

在認真分析東盟共同體成立之后可能產生的積極與消極兩方面的影響的基礎上，提出切實可行的對策措施，以達到將積極影響最大化、消極影響降至最低的目的。

推動與東盟的戰略對接。中國推出“一帶一路”倡議的根本原則就是：共商、共建、共享，為此，必須把握好對接良機，以“一帶一路”與東盟及各成員國的戰略進行對接。即讓中國“一帶一路（愿景與行動）”倡議更加有效對接東盟的《東盟2025：攜手前行》的愿景計劃，并使其與印尼的“全球海洋支點”戰略、與越南的“兩廊一圈”以及與新加坡的第三個中新政府間合作項目等進行無縫對接。在這一基礎上，推動并加快“RCEP”的談判進程。一旦RCEP達成，則還將在宏觀層面上進一步提升中國及亞洲地區在全球經濟、金融領域的地位。

推動與東盟的互聯互通建設。東盟共同體的一項重要的目標之一就是互聯互通，這與“一帶一路”倡議中的核心內涵基本吻合。這無疑將對推動與東盟的互聯互通帶來許多便利條件。以中國為主的亞投行的建立既可幫助區域內相對落后國家基礎設施投資建設，提升這些國家經濟的長期增長，還可以加快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促進“一帶一路”的構建。在東盟的多數國家中，基礎設施比較落后，資金缺乏，如果加入到亞投行之中則可使這些問題迎刃而解。具體來說，在目前已經完成的昆曼公路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跨湄公河高鐵計劃。2000年4月22日、中、泰、老、緬四國正式簽署了《瀾長江——湄公河商船通航協議》。2001年3月，四國交通部又簽署了《實施四國政府商船通航協定諒解備忘錄》，建立了瀾長江—湄公河商船通航協調聯合委員會。目前，中國昆明至泰國曼谷的公路是中國與次區域國家間的重要陸路通道，是目前由中國大西南陸路連接泰國最直接最便捷的路徑，全長1887公里，中境內段共747公里，已經于2002年全部建成通車，并于2004年實現全線高等級化。2015年11月及12月分別簽署的中印（尼）高鐵計劃以及中泰準高鐵合作計劃無疑將會成為中國與東盟其他國家的樣板。

盡快簽署《東南亞無核武器區條約》議定書。長期以來，東盟內的少數國家一直有著地區大國夢，妄想利用東盟作為平臺來達到為己所用的目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越南與美俄兩個大國均有著核技術方面的合作，其對擁核的野心顯然昭然若揭。如今，東盟共同體正式推出，必須利用東盟共同體這一有效的平臺，盡快與東盟方面簽署《東南亞無核武器區條約》，以粉碎個別國家的核夢想，從而使這一地區真正成為一個無核區，消除中國南海周邊的未來隱患與威脅。

利用特點差異推動對不同國家的布局。東盟共同體和歐洲共同體最大的不同，就是（東盟）并沒有打算最終成為一個統一的政治體系，而是在尊重各國不同的政治國情基礎上“求同存異”，相比歐盟來說，彈性更大，外交運作的空間也自然會更大。因而，中國在推行“一帶一路”倡議的過程中也需要以一種現實主義的外交視角睿智地處理這層關系，即必須區別對待，其目的就是讓挑事者漸漸受到孤立，讓友好者不斷得到實惠。目前，印尼、菲律賓、泰國，都公開表示意愿準備加入美國主導的TPP談判，同時也都希望成為亞投行的創始國，菲律賓甚至在2015年的最后一天宣布加入亞投行；既然如此，中國可以強化和這些東盟國家的雙邊經貿關系，以雙邊貿易、亞投行+近鄰而形成的諸多便利來推動與東盟一些成員國的關系，達到某種“對沖”的目的。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