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瓊
下課了,辦公室里立刻熱鬧起來,老師們又開始激烈的交談,自然圍繞最多的一個話題便是學生,而夾雜在其間最多的情緒卻是生氣、埋怨。“哎,我班的xx上課總不讓人省心,一節課盡點他名了!”“這個xx,作業寫的亂七八糟!”“真氣人,自己不好好學,還擾亂別人!”……整個課間休息成了教師列舉學生罪狀的研討會。曾經我也是這場“研討會”的一員,甚至情緒更激烈些,而如今,在這些教育問題面前我卻能心平氣和,坦然處之,真的要感謝我曾經的一位學生,一位讓我懷著歉意促使我成長的學生。
他是一個小男孩,長得白白凈凈,卻很瘦弱,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心中不自覺的升起一種憐愛。他也的確是個乖巧的學生,上課認真聽講,只要老師提問,便很快的舉起小手,不過回答的大多是錯誤的。我也并不生氣,便覺得這定是個愛學的孩子,常常給予鼓勵。他在學習上也愈來愈積極了,可以看出,對于我這個老師,他的一雙大眼睛里總是透露著喜歡和崇拜。
隨著我對這個懂事好學孩子的喜歡,我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我認為,像他這樣勤奮的學生,本應取得更好的成績才行。漸漸地,在課堂上聽到他的錯誤回答,我皺起了眉頭;看到他不夠整潔的作業,我嚴厲地訓斥。考試下滑了,我也多次與他的家長溝通,了解情況,希望他們嚴格監督。可是事與愿違。有一次我竟發現他開始拖拉作業,對于一個學習踏實的孩子,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現象,我狠狠的把他的作業本扔出教室,并罰他站在教室后面,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夠認真反思自己的錯誤。他低著頭,瘦小的肩膀耷拉著,默默地站過去。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嚴格要求,我的用心良苦并沒達到預期的目的。第二天他仍然沒寫作業。
我把他叫到辦公室,盡量抑制住自己的怒氣,和顏悅色的對他說:“最近學習上是不是遇到了難題,給老師說說?”他低著頭,一聲不吭。“還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我繼續追問道。他仍舊是低著頭,小手擺弄著衣服的一角,好像是在用這種拒不配合的方式挑戰著我的權威。當時,一簇火苗從我頭頂竄起,怒氣再也壓制不住,“抬起頭,老師問你話呢!”歇斯底里的聲音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瘦小的身軀明顯的顫栗一下,緩緩的抬起頭看著我,眼睛里滿是驚恐和委屈的淚水。我一怔,時光好像穿梭到二十多年前,也是在一個辦公室里,也是一位老師憤怒的訓斥著他的學生——一個瘦弱的女孩,女孩也是因為沒有完成作業而無法向老師交代。其實女孩寫完了作業而且寫的特別認真,只是因為被霸道的男同學搶去當作他的,并威脅如果她膽敢告訴老師,會把她的書本連同書包一起燒了。本來就膽小怕事的女孩更怕了,她怕失去了心愛的書本,更怕失去媽媽一針一線縫制的書包。所以她選擇了沉默,只能低著頭任憑委屈的淚水在臉上肆意的流淌。時光荏苒,曾經百般委屈的女孩變成現在怒火中燒的老師。
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氣,不可遏止的怒火漸漸被內疚的情緒取代。我多想跟他說聲對不起,請他原諒老師的粗魯,可是所謂的老師的威嚴和虛偽的面子像一雙粗暴的手鉗住了我的喉嚨,使我掙脫不了。“你回班吧!”我努力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來。他依然是一聲不吭的,順從的轉過身來,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的門口。假裝的堅強在此刻崩塌,懊悔開始像潮水一樣的向我涌來。
之后的一段時間,我一直悵然若失,面對著一個個正襟危坐的學生,批改著一本本一絲不茍的作業,曾經這些讓我引以為傲的教育成果再也引不起我的喜悅。尤其是看到教室里那個瘦小身影,以前他是那么踴躍活潑,而現在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儼然一個模范生,可我知道,他的內心對我這個老師是怎樣的抗拒呀!我自認為熱愛自己的職業,熱愛自己的學生,可這份愛對于他們卻似乎成了一種束縛和壓制。正當我苦苦思索時,那個學期結束了。
假期里,我接到了男孩要求轉學的電話,還有短信里的一句話:“老師,對不起,我沒能成為一個好學生。”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悔恨、內疚、不舍全都涌上我的心頭,堵得我無法呼吸。孩子,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老師呀,我的自以為是毀掉了你求知的快樂;我的咄咄逼人讓你選擇了逃離。
男孩的轉學讓我徹底的醒悟,也深深地反思自己。每個學生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著不同的差異,不可能都達到一個標準。教育的前提應當尊重每個學生的個性,教育的終極目標是為了人的自由發展,只有堅守住這一點,才能構建出師生關系的和諧,教師才能少一點浮躁,多一份坦然。
我終究沒能見過那個男孩,再也沒有機會去說聲抱歉,不過這份遺憾將終生跟隨著我,始終提醒著我在陪伴孩子成長過程中多一份耐心,多一份理解,更要多一份包容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