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伯鑫
越劇在上海遇上了話劇,它觸發(fā)了女子越劇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改良與改革。越劇師法話劇的過程中既有正面效應,也有明顯的偏向,就是越劇“話劇化”的問題。今天再提這個話題對行進在改革創(chuàng)新路上的越劇不無意義。
一、“紹興話劇”:
周信芳等人批評越劇“話劇化”
1946年正是在越劇《祥林嫂》 好評如潮時,有人對越劇“話劇化”的問題提出了批評,其中有一個不該忽略的但過去卻幾乎不被提及的人物,那就是周信芳。他看完越劇《祥林嫂》后直率地提出了批評:
越劇改革的道路似應更尊重越劇的特性,……既是歌舞劇必要有幾場著重唱做的地方,《梁山伯祝英臺》一類越劇的看家戲,都有這樣的場子。對唱獨唱都安排得很好,要這樣才能引人入勝,倘使象現(xiàn)在這樣過于‘話劇化(他甚至稱它做‘紹興話劇),深恐得了一部分新觀眾(知識分子和進步市民)卻又丟了許多老觀眾(廣大農民)。(1946年10月28日《新聞報》)
周信芳以戲曲藝術家的獨到眼光對“新越劇”出現(xiàn)的“話劇化”痛下針砭。
所見略同的是,三年后冼群以越劇《鳳求凰》的導演身份評說道:“新越劇的劇本構成,舞臺裝置的設計,以及導演人的技術上的設計處理,差不多都是追隨著話劇的——說得過分一點,差不多都是抄襲話劇的,因此,她的演出,除了保留了非話劇化的唱,其余就都象或者簡直是話?。ǚ窖栽拕。??!保?949年4月5日《大公報》)雖然他的話可能說得有些偏激,但是作為一個親口嘗過“梨子味道”的人恐怕也是有感而發(fā)吧。
二、越劇出現(xiàn)“話劇化”的
偏頗及其原因
話劇在“新越劇”的發(fā)育塑形中厥功至偉。
越劇1942年的改革是以話劇為模板為座標,從植入專職編導等制度安排,創(chuàng)新舊的班社結構體制,到對越劇原有樣式予以批判與解構,進行藝術形態(tài)的系統(tǒng)再造,“和過去的越劇完全換了一副面目”(田漢語),開始向現(xiàn)代藝術轉型,都是取法話劇的結果。
話劇進入中國以后,對戲曲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些劇種紛紛效仿話劇,見異思變。在上海比如周信芳早年不僅演過話劇,還在1920年代首次在京劇界引入導演制,借鑒話劇進行表演藝術的革新和提升。越劇學步話劇一晚于京劇,二不限于個別的藝術家,三更重要的是對整個劇種的藝術走向產生了深遠的導向性影響。誠然,將話劇作為自己藝術理想的范本因而取法話劇,袁雪芬無疑是獨步當先的。但她的所作所為并非一枝獨秀,一家獨奏,自閉把玩,而是在上海越劇界多個代表性劇團中有著很強的認同和普遍的實踐。選擇以取法話劇作為自己的生存方式,設計自己的發(fā)展方向成為他們的最大公約數(shù),在整個業(yè)界內風行景眾。如果沒有這種“羊群效應”“磁吸效應”,沒有群體性的共識與聯(lián)動聯(lián)通,也就沒有“舊邦維新”,重構越劇的可能。
越劇取法話劇帶來了一場藝術的變革,但是同時也出現(xiàn)了“話劇化”的失誤。追溯起來“話劇化”的始作俑者是紹興女子文戲時期的姚水娟,她第一個亮出了“話劇化”的旗號,當時有人稱女子改良文戲舞臺上“特制立體布景,配備藝術燈光,一切都把‘話劇演出的技術部門搬進來了”(1941年9月16日《越劇日報》)。以袁雪芬為代表的新世代雖然沒有重拾“話劇化”的口號,但是他們在構建“新越劇”過程中出現(xiàn)的“話劇化”問題,比起前輩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再被人詬病。
那么,越劇的“話劇化”究竟表現(xiàn)在哪些地方呢?幾位當年參于其中的導演作為過來人對越劇的“話劇化”問題作了具體而又深切的反思,指出:“‘話劇化,過在盲目照搬話劇的分幕結構,輕率地取消了傳統(tǒng)的時空自由的結構的優(yōu)長;機械搬用話劇‘內心體驗那套方法,粗暴否定‘手眼身法步傳達角色內心情緒的積極意義和作用……舞美設計但求寫實,在臺上造屋蓋樓,嚴重影響表演。”“水袖被剪掉了,代之以寬袍大袖的所謂根據(jù)歷史真實的古代服裝;打擊樂被廢除了,連小鑼也不保留,用曲牌、民間小調、廣東音樂,乃至播放貝多芬、斯特勞斯、李斯特等西洋名曲的唱片,作為氣氛音樂和幕間曲”(《重新走向輝煌》179、217至218頁)。他們的“直言盡意,無有所諱”,讓今人得以了解那些值得致敬的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先輩們曾經走過的“一些彎路”。
從上述例證中,我們看到所謂“話劇化”,從戲劇美學思想講,它否定戲曲認為的“戲是生活的虛擬”,而接受話劇奉行的“戲劇來自對生活的模仿”之理念;從表現(xiàn)形式上講,它竭力“去程式化”,而代之以追求舞臺上的逼真幻覺為目標。戲曲與話劇有各自的藝術特性,戲曲的特性一旦被消解便不成為戲曲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周信芳等人批評“新越劇”是“紹興話劇”或“方言話劇”亦不無道理。
取法話劇并不是走向“話劇化”的必然結果,像周信芳學習話劇就沒有導致海派京劇的 “話劇化”傾向。越劇之所以學話劇而出現(xiàn)了“話劇化”的主要原因有三個方面:
首先,越劇當時引進的編導、作曲、舞美設計,自然是袁雪芬的改革同道者,更是主持用話劇改造越劇的重要推手,如果稱他們?yōu)樵絼〗绲钠樟_米修斯也不為過。他們當中既有職業(yè)話劇人,也有不少話劇愛好者,這些話劇“菜烏”熟悉乃至膜拜的是話劇,像南薇以費穆為偶像,“對他導演手法的崇拜真是五體投地”,“學習模仿費穆的導演手法”(袁雪芬語),因此話劇成為他們改造越劇的范本。而對戲曲他們(除極個別人外)則是處在盲點狀態(tài),既不了解更不懂得。正如一位舞美設計說:“當時的我,可以說對越劇,對民族古典傳統(tǒng)藝術一無所知,因此,我只有把我搞話劇的那一點微薄的本事和可憐的表現(xiàn)手法,用到越劇舞臺上去”(《重新走向輝煌》332頁)。不過作為跨界而來的這些初生牛犢的話劇人,對藝術表現(xiàn)方法和舞臺技術應用還是有很大的話語權,他們沒有顧忌沒有包袱也幾乎沒有遭到抵制,放開手腳改造越劇,對它“全部打爛重建”(傅全香語),將“一切話劇應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帶給了越劇”(鐘琴《越劇》12頁)。被稱為“越劇功臣”之一的韓義后來也坦承,當初“把戲曲的許多優(yōu)秀傳統(tǒng),一掃而光,包括鑼鼓點一概不要。于是有人說‘這是話劇加唱!回憶起來這種批評倒是中肯的”(《試論越劇風格的形成》)。這種解構“舊有越劇”因為是顛覆性的改造而走向極端,所以出現(xiàn)“話劇化”的嚴重偏頗是勢所必然的。
其次,傳統(tǒng)戲曲中京劇等大戲劇種的表演藝術,是以豐富的很強的程式技術為依托,具有高度的形式感與表現(xiàn)力。然而由于藝人們對它蹈常襲故由來己久,形式主義積弊猶深。正像洪琛在《越劇的前途》中指出“過去舊劇演員,通常是有著這樣嚴重的缺點”:他們“缺乏理解力,對于一出戲的劇情、內涵、人物、感情思想,多年視若無睹,只是囫圇吞棗地把劇辭背熟,機械地依著唱、念的習慣的傳統(tǒng)腔調、方式,唱或者念出來,而其他的動作表情呢,更不是演員理解了什么,而表演刻畫出什么,也是默守著習慣,傳統(tǒng),程式,作著一種無生命,無光彩的重復而己。如此,造成的結果,只是技術,而絕不是藝術,只是技術的嫻熟,而絕不是藝術的閃光與結晶”(《現(xiàn)實》1947年11月19日)。袁雪芬堅決唾棄這種“作著一種無生命,無光彩的重復而已”的表演,“她很早就不滿于那種僵化的程式表演,像拭淚水袖離眼三寸”(吳琛《越劇改革與袁雪芬的藝術道路》)。所以當袁雪芬看到話劇真切感人、接近生活原形的表演當然為之傾倒,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對比越劇舞臺上把程式變成“僵死的外殼”,表演的虛假使角色“成為失去靈魂的舞臺技術的傀儡”(阿甲語),當然會對話劇寫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無條件接納,躬身踐行,也因此出現(xiàn)了“整個演出形式向話劇、電影的古裝戲看齊,連戲曲表演手段之一的水袖,也被我們以學習話劇真實自然的原則一度給取消了”。(《袁雪芬自述》12頁)
而從越劇自身說,它是從演民間生活小戲起家的,加上速成式科班訓練,演員的技術儲備不足,功夫欠缺,代際傳承的表演藝術家底,沒有像歷史悠久的劇種那樣擁有高度的技術性和嚴謹?shù)某淌叫?。因為“一窮二白”,所以容易伸手“拿來”;因為傳統(tǒng)制約少,所以改弦更張的障礙也小。就像過去它在表演上向京劇、紹劇看齊,也會轉向話劇看齊,這在越劇還沒有成型時期也是題中之義。當然演員在被話劇式表演的改造中,不是沒有遭遇無所措手足的尷尬與難堪。“在聽不到一記大鑼或小鑼的情況下,臺上步子邁不開,耍起水袖也不自然,總感到有點格格不入”(《越劇藝術家回憶錄》80頁)。但是,這些年輕的演員最后不僅沒有對它拒之門外,相反跟隨被她們尊崇的“編導先生”,在接受了那些“心理體驗”、“刻畫性格”等外來藝術觀念的同時,很快就欣然走上了 “話劇化”的一套表演路子。而冼群則從另一個角度指出了它的因果關系:“由于追求改革的緣故,……把舊有的可以接下來的東西‘全盤扔掉了、排斥了,這使得越劇今天沒有堅實基礎的最大原因,也是今天不能不依賴著話劇化的最大原因”。(《大公報》1949年4月5日)
再次,“上演新劇作是‘新越劇的標志之一”(高義龍《新劇作與“新越劇”》)。且不說越劇編演新劇目原本就少了傳統(tǒng)的框范,由于沒有凝固的形式束縛,特別容易使之“演出的方式非常接近話劇……表現(xiàn)力求自然接近生活”(安娥《越劇在上?!?,《新藝苑》1-2期)。而在如《祥林嫂》等表現(xiàn)近現(xiàn)代生活的時裝劇中,越劇更是直接對標話劇,按照話劇模式如法炮制,寫實的舞臺形制與接近生活形態(tài)的表演風格大行其道,與戲曲的虛擬原則、表現(xiàn)形式程式化完全做了一個“切割”。因此,有人指出:“時裝戲開啟了越劇的幻覺舞臺”,“是顛覆戲曲程式,吸納話劇式表演的首選”(鄭甸《話劇對近代越劇改革的影響》)。它助推了越劇的“話劇化”,結果淪為話劇的翻版。
三、袁雪芬引領
越劇去“話劇化”
對于越劇取法話劇中出現(xiàn)“話劇化”的負面效應,袁雪芬作為改革的倡導者和在舞臺一線的演員,是逐步認識有所檢討考量的,由此形成了她對越劇去“話劇化”的理念與實踐。
(一)核心思想:“越劇姓越”
袁雪芬稱新越劇“具有一個與舊有越劇不同的面目關系”,“從前的戲是抽象的,現(xiàn)在的戲卻偏于寫實”。在一則“演劇隨筆”中說,當她知道了京劇的動作是“象征化的”“趨向于舞蹈的”,話劇的動作是“現(xiàn)實化的”,“全是我們日常生話中常有的”后是很糾結的:越劇“用的即是京劇的場面,可是并不完備,越劇演員的基本練習又不及京劇甚遠,若是完全采用平劇的動作,則不能調和的地方一定很多,假使我們不采用象征的動作而趨向于現(xiàn)實的動作,但那些鑼鼓場面,一切都限制了現(xiàn)實動作的發(fā)揮”。為避免京劇的程式化與話劇式表演兩者發(fā)生 “排異反應”,她提出了“應當采用兩者的中和,就是在象征的動作中滲入現(xiàn)實的動作”。袁雪芬的認識是基于這樣的思想:“我們需要的是改革,絕對不是模仿”,“假使一味模仿京劇或話劇,充其量,結果也不過成為變相的京劇與話劇而己,有什么意思呢!”她很明確“‘改革越劇的本身仍是越劇,這是我們隨時隨地都不能忘卻的”。(1946年5月出版的《雪聲紀念刊》60、152、167、169頁)她的一條“底線”是:“我雖改良了越劇,但決不改它的特有點及它的本質”。(《前線日報》1946年5月9日)取法話劇不是要顛覆越劇,讓越劇變姓,這是袁雪芬的核心思想和基本立足點,而且是一以貫之的。她將這些理念融入到自己的實踐中去,對越劇走出“話劇化”具有引領性的意義。
(二)關鍵一招:借取昆劇資源
袁雪芬對越劇去“話劇化”首先從表演入手?!皯蚯@種綜合藝術是以表演為核心的,表演的特點影響到各方面?!保◤埜Z)也是在上海,袁雪芬與凋敝中的昆曲邂逅,沒想到這給她打開了一扇窺見集中國戲曲之大成的昆曲藝術的窗戶,從而使它成為改革中的越劇又一個重要的藝術資源。在多個選項中,袁雪芬對演連臺本戲的海派京劇是相當反感的,而昆曲卻俘獲了她的心。她以自己敏銳的藝術觸覺領略到昆曲“是嚴肅的、精美的藝術;與我們越劇相比,它更成熟、更豐富、更有表現(xiàn)力”(《袁雪芬文集》173頁)。當時她開始學昆曲折子戲,而昆曲“傳字輩”藝人鄭傳鑒被雪聲劇團聘用,更是成為昆曲藝術輸入越劇的一條獨有而有效的路徑。這位第一個將昆曲的乳汁哺養(yǎng)越劇的“奶師”,初以指導后以技導的身份(也是戲曲被冠以“技導”第一人),通過設計舞蹈動作、指導規(guī)范表演技能,將昆曲的表演藝術灌注到越劇中去。“話劇化”的問題在于“剝離了戲曲的歌舞本質”,而袁雪芬選擇了昆曲作為越劇去“話劇化”的良器正是深中肯綮。有人以“昆劇幫助越劇改良,越劇接受昆劇舞蹈”為題評論道:“當?shù)谝徊教岢觥牧紩r,曾經有人主張廢掉舞蹈,完全走話劇路子,甚至廢掉板眼,專演時裝,但袁雪芬的提出改良,她卻主張加重舞蹈的分量……所以在今天看來,袁雪芬的主張,不能不說她是有眼光,有遠見?!保ā兑鄨蟆?950年11月6日)
需要指出的是,越劇借取昆曲資源,不能停留在技術層面上看問題,認為越劇只是吸收了它的舞蹈身段等外部技巧。阿甲說:“戲曲的表現(xiàn)形式基本是歌舞的形式”(《戲曲表演論集》123頁),這在以載歌載舞著稱的昆曲中體現(xiàn)最為充分。從這一意義說,越劇借取昆曲資源無疑是認祖歸宗、沿波討源,回到了戲曲的根上,保持了戲曲的本質性的特點,避免其成為“紹興話劇”。梅多在評論《祥林嫂》時就已經指出:“紹興戲應該吸收話劇的好的成分,但是,尤需發(fā)展自己歌劇的特點:有歌有舞。不然追隨話劇,將成為變相的文明戲,這一點應該特別注意?!保ā段膮R報》1946年5月8日)這不啻是空谷足音、善意箴言。還要提到的是,華東越劇實驗劇團成立時,不是別人,恰恰是話劇導演大家黃佐臨說了這樣“兩點希望”:“一不要專門向話劇學習,保持民族形式。二向歌舞劇方向發(fā)展?!保ā度嗣裎幕瘓蟆?950年4月13日)這是十分中肯而又耐人尋味的。袁雪芬晚年也深有體會地說:“我們一度把服裝上的水袖都去掉了,可又感到違背了戲曲有唱必有舞的法則。完全用寫實主義的演出形式,便會失去了戲曲藝術寫意性的東西?!保ā对┓椅募?94頁)
袁雪芬向昆曲學習在越劇界具有樣本的意義。幾個大劇團仿效雪聲劇團,紛紛聘請鄭傳鑒充當排戲指導,所到之處導演和演員無不向他求師請益。到了1950年代擴展到了更多的劇團,可以說幾乎所有成名成腕的演員以及新銳后進都相向而行,投入門墻,從鄭傳鑒和其他“傳字輩”老師那里取經問藝,接受熏染,規(guī)范身形,補缺補短,使她們都有豐厚的獲得感。以昆曲為師已然成為上海越劇界的一種集體意識,自覺行為。不同于通常的個體學習借鑒他者藝術,這是越劇向昆曲藝術的致敬,是越劇向昆曲借得了“金針”,因而大受其益是整個劇種。我們看到在越劇性格的塑造中,在越劇藝術向優(yōu)美、趨雅的嬗變中有著昆曲的影響。因而有人說,與昆曲的連接“對越劇產生了素質性的滲透,使越劇的整體品位得到提升”。(《越劇藝術論》160頁)
(三)執(zhí)著精神:去“話劇化”不止
越劇去“話劇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袁雪芬的可貴之處在于她咬定青山,鍥而不舍,始終如一。1946年越劇《祥林嫂》首演時,話劇界人士對袁雪芬“沒有戲曲程式的表演”大為贊賞。而到了上世紀50年代重新編演時,袁雪芬對“劇本實行嚴格分幕和演出形式為話劇加唱”不甚滿意,提出“我們完全可以把《祥林嫂》處理得戲曲化、越劇化”(《袁雪芬自述》150至151頁)。袁雪芬在慈念慈,60年代該劇再度編演時,她以去“話劇化”為目標,作了大手筆的創(chuàng)作。
其一,劇本結構形式上,以戲曲的分場制取代話劇的分幕制。袁雪芬認為“分場的結構形式帶來了舞臺時空上的靈活性,不僅全劇一氣呵成,連貫到底,而且由于場景擴展,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刻畫,使戲進一步充實飽滿”。(《值得化畢生精力塑造的藝術形象》,《戲文》1990年1期35頁)
其二,表演上改變了過去過于寫實的欠缺,摒除“話劇加唱”的路子。袁雪芬認識到過去“在表演上不是自然主義就是太寫實了”(《袁雪芬文集》216頁),因此她特別“注意借鑒運用傳統(tǒng)戲曲的表演程式,如臺步、手勢及一些身段動作等,力求使表演具有戲曲的韻律和節(jié)奏,與富有寫意性的唱詞相協(xié)調”。(《值得化畢生精力塑造的藝術形象》,《戲文》1990年1期35頁)
其三,創(chuàng)作了著重唱做的場子。在為袁雪芬做《祥林嫂》表演記錄時,她對我說過有人批評50年代代的《祥林嫂》“像吃海瓜子一樣,鮮是鮮的,肉頭太薄了”。究其原因還是周信芳當年所指出的缺少了“幾場著重唱做的地方”。重新創(chuàng)作中,袁雪芬對祥林嫂的命運途中幾個關節(jié)之處經過深掘細挖,構建了幾場重頭戲,如祥林嫂出逃中的糾結、賀家坳成親、廚房中聽了地獄之說引發(fā)祥林嫂的靈魂煎熬等,并精心安排了對唱、獨唱,以唱做并重的方式作了濃墨重彩叩擊心扉的演繹,取得了強烈的戲劇效果。
正是袁雪芬與其他主創(chuàng)人員對擺脫“話劇加唱”的樊籬,用心之深、用力之大、用時之長,現(xiàn)在樹立在舞臺上的《祥林嫂》完全是“戲曲化、越劇化的”,為越劇留下了又一部傳世之作。這是越劇與“話劇化”決裂而收獲到的碩果!
袁雪芬引領越劇去“話劇化”是對越劇取法話劇的撥正,也就是立足越劇取其所取,棄其所棄,師古而不為所役,趨新而不畔其規(guī),努力探求一條戲曲為本,話劇為用的道路,以形成具有越劇自家面目的審美優(yōu)勢。她對越劇去“話劇化”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但是不能說現(xiàn)在越劇去“話劇化”的問題已經完全得到了解決,它在越劇乃至戲曲其他劇種中還時有所見。在我們亟需攻克這一課題面前,袁雪芬對越劇去“話劇化”的理念與實踐,就象一個睿智的“過來人”在開示啟迪我們許多,其可資鏡鑒的作用將與時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