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

一個“龜毛”的主持人,一個與書架相伴的主持人,以及一個跨領域的主持人,三位女主持人搭臺,近60位主持人“閱讀中國”。
“滅我呀!”
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CCTV-4)《中國新聞》主播宋一平端坐在直播臺上,在她負責的時段內,她必須代表國家電視臺要傳遞的形象和態度。4月28日這天,在“日本‘伊勢號直升機護衛艦停靠菲律賓”“中國政府緊急救援物資抵達厄瓜多爾”“美軍空襲炸毀極端組織數億美元現金”等新聞事件播報中,宋一平微調表情語調,便讓新聞有了明確的解讀方向。
結束當天工作,宋一平走出直播間,卸了精氣神,換裙子、編頭發、素著臉,坐到咖啡廳接受《中國慈善家》采訪,講話像換了一副聲帶,表情、語調、遣詞造句都不太“著調”。她把網絡流行語掛在嘴邊,挑眉、扮鬼臉,懷著戒備心,不著邊際地亂以它語將不愿回答的問題消解掉。
“央視人才濟濟,很多人出走創業都很成功,你動過改行的念頭么?”
“我只會干這個(新聞主播)。”她扭著眉。
“商業你有參與么?”
“哎呀!我就別給組織添麻煩了。”她揚起聲調,把五官拉扯離原位,“我要當個保潔員的話,我能比其他人做得都好!”
“你這個性格應該挺容易跟人吵架的吧?”
“滅我呀!滅了我我也(覺得)挺好。”
若非見面時中間人介紹“這是央視主播宋一平”,無論樣貌或神態,難以斷言眼前的宋一平與電視中的宋一平有哪一組DNA序列是相同的。話題集中到“閱讀中國”公益項目時,她才肯認真地談談運作情況。
2014年7月,“閱讀中國”公益項目啟動,宋一平的“龜毛”舊病復發,四處惹人煩。
“龜毛”一詞來自臺灣,形容人過分計較、卵中覓骨,宋一平自覺對號入座。
“閱讀中國”項目的主要目的是提升鄉村青少年閱讀水平,兼顧城市兒童。宋一平用思維導圖設計了整個項目架構和階段任務,修修改改、糾錯補缺,再用這套方案去折磨她的公益合作伙伴們。
古詩詞誦讀是“閱讀中國”的基礎內容,少兒閱讀推廣機構“學友園”作為合作單位,根據受眾的不同年齡段,選摘作品,并對古詩詞創作背景、作者心態、修辭手法做全面分析和介紹。宋一平上來就往臺階上添磚,“我要求其實也不高,”她翻著白眼,“知道《唐詩宋詞鑒賞辭典》吧?它是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拜托各位老師。”
詩詞作品本已由“學友園”資深編輯精心篩選,文稿也經多次推敲打磨,即便任務按要求完成,還要被宋一平屢屢打回。“我要求的只是樹干,但我還要枝丫跟樹葉呀,還要畫得很美呢!”改到第五稿時,宋一平覺得“對方已經開始扎小人了”。“學友園”是專業機構,宋一平也覺得自己過分,有些過意不去,拎著點心蛋糕去討好。“反正得改。”收到滿意的成品,她便說“收下我的膝蓋吧”“求包養”。
文本從孩子的角度出發解析古詩詞,由專業播音主持人朗誦錄音,再制作成動畫視頻。志愿者忙完本職工作本已身心俱疲,下了班還要經受宋一平的再三折磨,版式、畫面、字符大小、多音字標注……要求近乎吹毛求疵。每天,微信讀審團群里消息不斷,作品要由宋一平、李潘、柳鶯三位項目聯合發起人做最終審核,一致通過后,須按時上線發布。李潘回憶說,哪怕遲發幾分鐘,宋一平就要在微信群里批評人。好在批評人的和被批評的都覺得理所應當。
“閱讀中國”已有超過60位在播音主持界有影響力的“閱讀大使”,李修平、康輝、郎永淳、魯健、馬宗武等人都在其中。宋一平很欣慰,這些“閱讀大使”的“龜毛”病情比她還重,一遍遍推敲重錄,直到堪稱范本方才罷休。
《健康之路》主持人冀玉華交了份試讀錄音,被誤為正式版制作發布。冀玉華看到后火冒三丈,要求撤回。“她說這只是試錄的,這一版還沒有達到更好的水平,要重新錄一版。”李潘告訴《中國慈善家》。
柳鶯回憶,郎永淳讀《贈汪倫》中的“忽聞岸上踏歌聲”,執意將重音放在“歌”字上,“聲”字輕讀。當時包括柳鶯在內的很多人覺得有問題,一群主持人討論,將“官司打到最高法”,查閱國家語委的讀音規范。“那上面寫,當‘聲字作為一個詞的第二部分,比如‘歌聲‘吵鬧聲的時候,必須讀輕聲,古詩詞也不例外。”柳鶯說。
“我每天在做積德的事”
兩年前的夏天,宋一平在小區院里給自己的孩子讀書,時間久了,聽故事的孩子越來越多。保安和保潔員也湊過來,話里話外都是羨慕:“宋老師故事講得真好聽。”他們老家在農村,每年回鄉一兩次,沒時間給自己的孩子讀書,“沒書讀,也不會讀”。城鄉兒童閱讀差距,一下活生生站到了宋一平面前。
李潘是四川人,與宋一平互為“閨蜜”,宋一平見了她,會用“國家”的四川話發音調侃,“歌喔國,軌家滴軌”。李潘做讀書類電視節目十幾年,至今在央視科教頻道(CCTV-10)《讀書》欄目任制片人、主持人,有經驗,更有資源,是宋一平最先想到的合作伙伴。
對以創收為首要追求的中國市場化電視媒體來說,“書中自有黃金屋”顯得滑稽可笑,讀書類節目早已無地立錐。央視作為國家電視臺,目的相對更為綜合,李潘不用直面創收難題,但她也沒能逃脫臺里給的收視壓力。每次收視率數據出來前,她都要膽戰心驚,等收視率出來,常常又要痛不欲生。“喘不過氣來,做得非常邊緣。”她告訴《中國慈善家》。
她曾在《半邊天》做過一陣專欄,周播,內容是侵害父母權益相關案件,“輕輕松松”就能做到收視率期期飆高。“我有時候也問自己,有病啊?每天糾纏在收視率的壓力之下。”
李潘每天工作內容跟出版編輯相差無幾,天天讀書,往來談笑,皆文化大家。“這種狀態收視率換不來。”一扭頭忘掉收視率,剩下的就全是與書相伴的幸福感。堅持在邊緣節目做邊緣主持人十幾年,雖然寂寞,李潘覺得滿足,“我積德,我每天在做積德的事情。”
2013年,CCTV-10推出《我的一本課外書》電視閱讀真人秀節目,在全國各地征集讀書少年,每季節目邀請30人到北京分享閱讀感受。“我們了解到各個地區的師資力量、父母文化水平和對教育的重視程度等等情況,受這些因素影響,孩子所獲取的教育資金、閱讀資源形成了天壤之別。”
李潘說,這幾年她看到的少兒閱讀問題可謂“觸目驚心”。城鄉對比,一邊“雨多成害”,另一邊“缺水成災”。城市兒童獲取圖書資源很容易,相關服務更多,選擇空間更大,但娛樂性強的讀物和電子產品對他們更具吸引力。她更憂慮的是,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孩子渴望讀書,卻苦于無書可讀、無人會教,資源和服務全面匱乏。即便李潘刻意將注意力向“老少邊窮”地區和留守兒童、打工子弟群體傾斜,每季能入選的孩子也就一兩個。
“人需要習慣養成,少年時代的閱讀培養最重要。我當時了解到的數據是,中國少年兒童有近三億,他們的閱讀其實就代表著中國閱讀的未來。”
“閱讀中國”項目啟動后,李潘將自己積累的資源和人脈帶入,希望能選出恰當的文學作品,提供最好的閱讀服務,“我們想把那些沉睡的書喚醒。”
“閱讀中國”從古詩詞起步,如今已制作發布近百支視頻,第二階段的“兒童文學經典選讀”也已錄制了不少公版作品。書目選擇是以教育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推薦讀物為基礎,同時綜合名校及專業民間機構的推薦書目。李潘為閱讀教育、教師培訓等工作對接了專業結構,跟書有關的資源攥在她手里,隨用隨取。
經過艱苦談判,兒童文學作品版權合作已初見眉目,李潘說,若版權合作與籌款工作一切順利,下半年兒童文學作品朗讀將會上線,預計明年會大規模開展線下讀書會。
“我管一小塊吧”
“閱讀中國”之前,柳鶯已做過類似嘗試,她在微信公眾平臺開播的“鶯之聲”同樣朗讀詩詞作品,如今已做了一百多期。忙得不可開交時,吃著飯就把稿寫了。“有時候他們催我,我說你等一下,我上個洗手間,然后就得15分鐘、20分鐘,躲在里面寫稿。”
柳鶯雖忙,但社交圈子很寬,這與宋一平、李潘有很大不同。
她回憶,一次她拍了一組林蔭道照片,發到朋友圈,李修平看了問她是何處,柳鶯告訴她,是國子監。“李修平說,那么好看我為什么沒去過?在北京這么多年,她連長安街都沒去過,過得太封閉了。”
宋一平與李修平狀態相似,九點開始,到下午三點,一檔一檔接一檔,下了直播,精神“疲憊又殘破”,她說,“其實主持人是特別單純的群體。”李潘同時是制片人和主持人,更忙一些,打交道的除了同事,多是些繞著書轉的人。此前,她們二人接觸公益多以“形象大使”等身份出現,李潘描述為“站臺、幫忙”,宋一平則戲稱自己為“吉祥物”。要全面打理一個開放的全國性公益項目,她們顯然經驗不足。
柳鶯社會身份更多一些,是主持人,也是獨立媒體人,對商業和公益參與都很深入,還進修了北師大公益慈善管理(EMP)課程,公益項目合作做到了德國。她已創立兩支公益基金,“好好成長助學基金”在湖南安鄉資助近400名貧困學生,每10名兒童編為一組,每一組的資助人承諾持續資助12年。她曾籌拍多部兒童電影,又發起“中國兒童電影公益基金”,為偏遠地區留守兒童免費放映電影。
柳鶯的加入,讓“閱讀中國”的管理結構相對完整。宋一平細心,發揮長處,扮演內當家,李潘掌握圖書資源,主要負責內容支撐,柳鶯因人脈廣、跨領域,對外合作更有經驗。三人配合,各盡所能,又互有補充。
宋一平原本要請柳鶯做運營總監,柳鶯沒接,“他們都是央視的主持人,我自己有點自卑,而且運營總監擔子太重了。她要我自己選,我說我管一小塊吧,就是對外合作。”
柳鶯告訴《中國慈善家》,“閱讀中國”希望今年能在三到四個縣城的學校發展試點,順利的話會超過百所。她們與清華大學心理學系等機構談合作,打算在試點學校做長期跟蹤調查,通過量表,研究兒童閱讀心態、習慣和個人成長,讓項目實施更為有效。
宋一平擔心“現實骨感”,對《中國慈善家》再三強調只是“努力目標”,“人家愛不愛聽我們還不知道。”
她的憂慮并非多余,“閱讀中國”已經嘗試過推動一些學校開展閱讀課,但并不是所有學校都歡迎。一次給學校送書,發現老師并未帶領學生開讀書會,原因是自己要做晚飯,而晚飯之前的時間“還要準備晚飯”。
柳鶯在其他的公益項目里有過實踐,她相信對教師給予一定數額的補貼會提高教師參與的積極性。“閱讀中國”發布的資助標準中提及,閱讀課老師可獲得每節課10元補貼,若每天一節,每月可增加300元左右收入。“我做過的公益項目,一個鄉村婦聯主任,一個月給300塊,一天就是10塊,按照這個標準應該是恰當的。”同時,她們已經啟動閱讀課老師的能力培訓、提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