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文學和認知科學之間的界面研究受到學者的廣泛關注和研究。認知文學研究作為一門跨學科研究,從認知科學、文體學、修辭學、敘事學等學科中汲取研究范式和靈感,逐步發(fā)展為一個成熟的、系統(tǒng)的分支。在這樣的背景下,麗莎·詹賽恩主編的《牛津認知文學研究指南》誕生了。該書詳細介紹了本領域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如心智狀態(tài)套疊、認知酷兒理論、決策理論與小說、移情施虐等概念,為認知文學研究提供了深刻的啟發(fā)和指引作用。本文集中介紹其中文學前景化的生物學視角、元表征和社會思維分析法以及閱讀中心智的資源配置和文學文本中的波動,以期對未來研究有所啟示。
關鍵詞:《牛津認知文學研究指南》;認知文學研究;神經科學
0 引言
認知文學研究的最佳定義由Alan Richardson在2004年提出,他指出,“認知”是一個廣義的術語,指的是很大程度上無意識的心理過程,這種過程使得行為可以被理解。由于種類繁多的學科研究都涉及心理過程,所以認知學科也是一個廣泛的總稱,它是一個跨學科的領域,有些像“女權主義研究”或“文化研究”,不是由共享的范式和研究方法統(tǒng)一起來的連貫的學科。所以,認知文學研究的定義不應該聚焦于學科領域的邊界、目標或方法,而在于它的動態(tài)的、關聯(lián)的本質。理查森認為這是文學批評家和認知理論家都極為關心的工作,因此能夠互相借鑒,跨越差異。
在過去的十年里,這樣的對話的、分散的觀點已經形成文學研究的認知方法。一方面,認知文學學者積極尋求專業(yè)的領域來進行對話,如現代語言協(xié)會(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的認知文學討論組成員已經從1999年成立之初的250人增加到2009年的700人,到2013年已增至2000人。另一方面,因為他們不認為自己是在從事類似于拼圖的事情,所以他們沒有必要去消除其目標和理論方法之間的差異。實際上,不管人類的思想和大腦是一個多么復雜的所在,以及我們還有多少未知,我們所努力的方向應該是去尋找關于認知和文學的宏大的統(tǒng)一的理論基礎。
正是在這種文學的認知研究蓬勃發(fā)展的背景下,《牛津認知文學研究指南》(The 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terary Studies)應運而生。該書是對認知文學研究最新成果的展示,也是對本領域發(fā)展方向的指引。其中收錄了神經、認知、文學、生物等多領域內著名學者,如麗莎·詹賽恩、帕特里克·科爾姆·霍根(Patrick Colm Hogan)、莫妮卡·弗魯德尼克(Monika Fludernik)等的最新研究動態(tài),展現出前沿性、全面性和權威性三大特點。下面我們集中介紹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以期對未來研究有所啟示。
1 《指南》內容概述
第二章題為The Biology of Failure,the Forms of Rage,and the Equity of Revenge,作者Ellen Spolsky提出,讀者的閱讀期待除了欣賞熟悉內容的定向期待之外,還包括求新求異的創(chuàng)新期待。現代藝術心理學認為,觀眾在將看到一部作品時,出于意識深層的探索內驅力,孕育著一種審美期待,期待看到新的東西。而司空見慣的老套舊式,對于審美器官來說,僅僅是一種重復性的單調刺激,不僅不能引起欣賞者的興趣和注意,反而使他們心灰意懶,疲乏生厭。如莫言的小說《紅高粱家族》中講到:“有人說這個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我曾經對高密東北鄉(xiāng)極端熱愛,曾經對高密東北鄉(xiāng)極端仇恨,長大后努力學習馬克思主義,我終于悟到:高密東北鄉(xiāng)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莫言,1987)荒誕作品造成觀眾無法忽略也無法解釋的認知混亂。荒誕作品可以直面慣習和社會穩(wěn)定方面的偏見,可以刺激新觀念的產生。荒誕復仇劇在上演的過程中,可以通過其富含想象力的形式給藝術家(劇作家)、演員和觀眾的身體滲入促成社會變革的刺激物。盡管觀眾習得的知識會構成阻礙,告訴他們這只是一出戲,但是面對各種紊亂,觀眾仍然會有反應。
從生物學視角看,新陳代謝過程與認知過程一樣,遵循動態(tài)平衡原則:生物體之間運用紊亂狀態(tài)找到各自所需的組成部分。從神經科學視角看,打破習慣結構或者內嵌結構,形成新的結構是體驗性抽象過程。從心理學視角看,人類可以感知不平衡,感知不平衡狀態(tài)喚起的焦慮。這種感知能力正是人類對不公行為的普遍反映的來源。
第六章Rhetorical Theory,Cognitive Theory,and Morrisons Recitatif的作者費倫是芝加哥學派(新亞里斯多德學派)的第三代代表。面對修辭敘事學與認知敘事學各不往來的情況,費倫借用Lisa Zunshine的元表征分析法和Alan Palmer的社會思維(social mind)的研究以及其本人對敘事進程的研究法分析Toni Morrison的短篇小說《宣敘》(Recitatif),旨在將修辭敘事學和認知敘事學結合起來 。修辭敘事學與認知敘事學的相同點是,首先,兩者都認為敘事是作者和讀者之間有目的的交流。當代其他的敘事研究理論都側重文本歷史和意識形態(tài),而修辭敘事學更為注重作者-讀者交流,認知研究則關注交流中的心智問題(經常通過讀解人物的心智),這樣,兩者有共同之處。
認知敘事學的代表人物費倫認為:敘事閱讀是一個多層次的活動,涉及讀者的知識、情感、意識形態(tài)和倫理等方面。他借用拉比諾維奇(Peter Rabinowitz)的相關理論,將讀者分為“作者的讀者”“敘事的讀者”和“實際的讀者”三個閱讀位置。讀者不同,其位置與敘事的交流方式也不同。第二個相似點是敘事學的重要任務是對于作者-讀者交流背后的一般條件和機制提供有價值的見解,而認知研究也在作出同樣的努力。總體而言,兩種研究路向都致力于將我們作為作者或者讀者所形成的默契(tacit understanding)轉換為清晰的知識(articulate knowledge);這些知識反過來,又會豐富我們的創(chuàng)作經歷或者閱讀經歷。兩者共同的研究模式是:這兩種方法都想要論證具體的敘事文本是如何有效利用那些一般條件與機制的,并且恰當地顯示這種利用是如何幫助我們修正此前對那些條件與機制的理解。
修辭敘事學與認知敘事學的區(qū)別是修辭敘事理論主要考察敘事中作者、文本、讀者之間的多層交流關系,認知敘事理論則試圖揭示讀者對敘事的認知理解過程。修辭敘事學和認知敘事學都注重研究敘事的閱讀過程,但前者強調的是讀者對敘事的闡釋和反應,后者強調的是讀者理解敘事的認知過程。也就是說,修辭敘事主要研究敘事結果產生的具體意義,后者主要研究敘事結構及其意義產生的認知基礎。二者在研究模式和目的上有很大的差異,但是作為詩學體系,認知敘事學可以為修辭敘事學在考察敘事中的各種修辭關系時提供有用的范疇。
因此作者引入元表征分析法,旨在將修辭敘事學和認知敘事學結合起來。人類可以將某些表征內容重新表征出來,比如把他人講的話語、從電視上看到的新聞或者從書本中獲得的知識用語言重新表達出來,這種能力就是元表征能力。Lisa Zunshine認為,元表征是隨時關注信息來源的認知能力。(認知視角)隨著認知心理學的發(fā)展,與“從行動中構建人物思維”的相關研究越來越多,這類研究成為“思維閱讀”(mind reading)或者“思維理論”。Lisa Zunshine認為,思維理論是文學存在的關鍵所在,我們對文學的理解過程似乎根植于我們能夠賦予語言建構的人物以各種思想、情感、欲望的潛力,并且能夠尋找線索去猜測人物的內心、預測他們的行動。費倫認為,文本背后有一種心智/思維,閱讀的過程就是解讀這種心智/思維的過程。小說中人物思維或者意識一直都是敘事學研究的重要方面。A Palmer認為,明確敘述出來的人物意識僅僅是人物意識的冰山一角,讀者如何在敘事文本世界中構建統(tǒng)一的人物意識更值得研究。Palmer強調讀者從人物行動背后去理解其思維。虛構小說的實質就是表現虛構心理機制,從而將小說研究的重心引向人物思維研究(認知、情感、性情感覺、信仰等)。
第二十六章“文學文本中的波動——被忽略的時間維度”(Fluctuations in Literary Reading——The Neglected Dimension of Time)探討了心理能力的局限與波動在文學研究中被人忽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固執(zhí)地遵循理想讀者這一概念。本章首先定義了資源加工(processing resources),“資源加工”這個概念在心理學中很平常,而在文學研究中則不多見,接著提出一個模式,分析閱讀中資源如何受控。然后運用該模式分析文本,分析兩個不同文本怎樣發(fā)生變化和為什么發(fā)生變化。
在許多研究中,閱讀一直被描述為似乎存在著一種分析文本的無限能力(an unlimited capacity),學者們經常預設一種絕不出錯的感知、記憶和推測機制,運用于整個閱讀過程中。事實上在閱讀中,讀者的心智活動會隨著時間而變化。由于閱讀是一項復雜的活動,這就意味著任何關于文學閱讀的解釋都必須考慮在閱讀過程中理解和闡釋多種要素間的動態(tài)交互作用。認知心理學早已證明,心理能力有明顯的局限性。
心理能力的局限與波動在文學研究中被人忽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固執(zhí)地遵循理想讀者這一概念。伊賽爾提出閱讀的動態(tài)屬性,對伊塞爾而言,文本解讀過程隨閱讀過程的變化而變化,理解當前主題需用到任何潛在信息。但是,伊塞尓的觀點有局限性,因為沒有考慮到心理能量有限這一關鍵點。按照他的邏輯,閱讀過程中讀者似乎能夠充分地加工,在記憶里保存,并且隨意檢索(retrieve at will)為任何特定主題準備的信息。他的加工模式暗示:閱讀過程一完成,讀者就擁有了作品多重主題涵蓋的所有文本信息。基于幾十年的話語加工過程研究和認知心理學研究成果,我們認為伊塞爾的假設不正確。閱讀隨時間的變化而變化,施予文本的有限心理資源必須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方式進行分配。
心理資源包括記憶、注意、感知和推測的能力,它們可以靈活地投向心理加工的不同方面。因此,在文學閱讀以及其他文本的閱讀中,把資源分配給閱讀的不同方面,這一策略對理解文學處理是關鍵性的。讀者處理文本的不同方面的能力,會隨著有限資源的分配而變化,比如,資源可能分配給詞語的視覺的、音位的或語義的不同方面。由于心智能量有限,這就要求讀者恰當分配心理資源,也就是進行閱讀處理的“處理資源”(processing resources)。資源分配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無意識機制,是對讀者當下目標與情境作出的反應。盡管分配有可能受到意圖的左右,但是很多情況下有意識的內省活動在資源分配中并不存在。加工的資源盡管總量有限,但是不是要求恒常不變。Kahneman對資源分配的研究認為,資源的數量可隨刺激(arousal)的變化而變化。例如,任務重要,刺激則強;讀者睡眠不好,資源很可能低;情感對刺激構成影響,也必然作用于資源。Mind wandering,雖然讀者在閱讀文本,但是無法把信息整合為故事世界中的連貫事件。
現在,我們可以總結:對不同層次的文本加工進行的資源分配隨時間的變化而變化。現在有多個研究探討此話題,比如van den Broek的landscape model,雖然捕捉到了資源分配的時間維度,但是基于文本結構分析,沒有考慮不同讀者的顯著點、吸引點,也忽略了不同讀者的優(yōu)先考慮因素和策略不同這些因素。無法解釋文本與各種讀者和情境變量(situational variables)的互動。相比之下,我們的框架把讀者知識、讀者興趣、閱讀目標以及閱讀環(huán)境這些變化綜合了起來。我們可以歸納出運用資源配置概念的三個結論:一是文學閱讀不可能完整和有效(理想讀者層面的有效);二是閱讀的不同層面競爭有限的資源;三是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因文本功能、個體讀者在知識、心智能力、情感強弱的變化而變化。
2 結語
該書給我們帶來的啟示如下:應重視文學作品的形式研究。布拉格學派的代表人物雅克布遜(Roman Jacobson)認為文學研究的目標不是文學,而是文學性,即使一部特定的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在俄國形式主義看來,文學研究的焦點是科學語言、日常語言所不具備的特殊敘事方式、結構方式和表達方式,正是這些非常規(guī)的方式使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王東風指出,變異就是言語表達陌生化的體現,也是文學文本中文學性的所在。本雅明認為,文學的根本特質不是陳述事實或傳遞信息,因此僅僅傳遞了原文信息的翻譯只是實現了傳遞的功能,是糟糕翻譯的標志。在認知詩學看來,閱讀文學作品時最高級的體驗就是從閱讀中獲得前景效果。文學發(fā)展、變化的核心在于經常創(chuàng)造出新的前景效果。所以我們可以說,沒有前景,就沒有文學性的存在,文學作品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偏離與變異不是文學作品竭力避免的手法,而正是文學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標志之一。只注重意義的傳遞,隨便拋棄看似奇怪的表達方式或者語義內容,必定抹殺原文的文學性和審美特性,使得原本風光無限好的審美之旅變得枯燥乏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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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unshine,Lisa ed . The 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terary Studies[M] . Oxford:Oxford UP,2015.
作者簡介:尹秋子(1990—),女,河南南陽人,四川外國語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認知詩學,敘事學。
指導老師:熊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