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美術”一詞在晚清以前并非是作“圖畫”“藝術”等為人們所理解,如藥方等其他含義是作為晚清以前“美術”一詞的核心含義。晚清以后,隨著西學東漸影響的逐漸深入,“美術”一詞作“圖畫”含義逐漸進入社會視野,并與該詞的其他含義并存發展。從“圖畫”含義上說,使用該含義的文獻作者身份、生平以及文獻性質本身都在不斷提升,最終被寫進大清刑律,從國家層面得到最終認可并廣泛傳播。
關鍵詞:“美術”;圖畫;藝術;含義;文獻
19世紀初,晚清西學東漸拉開歷史帷幕。最初是由外國來華的傳教士在沿海城市活動而逐步展開,隨著晚清國門被列強用艦炮打開,西學東漸程度也在朝著全面、深度方向發展。熊月之先生將西學東漸分為四個階段,分別是1811~1842年的“開端階段”、1843~1860年的“傳播新階段”、1860~1900年的全面展開階段、1900~1911年的深入階段。[1]從廣度和深度上來說,是逐漸遞進的關系。據陳振濂先生認為,“美術”一詞于1904年王國維先生引入。[2]據林曉照先生認為,“美術”一詞出現年代更早,于1880年出現于清人李筱圃所撰的《日本游紀》中。[3]我們從宏觀上對“美術”一詞傳入定位,兩種說法都將“美術”一詞的傳入定格于整個西學東漸的后期階段,是整個西學東漸全面展開和深入的階段。“美術”一詞也正是在這一個階段開始有“圖畫”“繪畫”等含義,此前并不完全歸宗于此意。
1 關于晚清“美術”一詞含義的分類
從歷史上看,任何一個時代關于“美術”一詞的含義恐怕都沒有晚清時期多,這或許是晚清社會文化多元的一個反映。我們通過文獻梳理,大致對晚清“美術”一詞含義分為如下幾類:
1.1 與現代“美術”一詞基本同義,即“繪畫”“圖畫”的意思
“積三百余載之菁華。一旦大暴于世。先朝美術。觸手如新。斯其難得者歟。華瓷冠絕全球。”[4]這是一段出自我國清末著名瓷器專著《匋雅》的記載,又叫《陶雅》,初名《瓷學》,也叫《古瓷匯考》。作者為陳瀏,字湘濤,別署寂園叟,望云軒、唐經室,清代丹徒(江蘇鎮江)人。《匋雅》初稿成于清光緒32年(1906年),[5]刊于清末宣統二年(1910年)。《匋雅》以談清代瓷器為主,涉及器物名稱、釉色、款識、特征等各個方面,其中就有大量關于“美術”的記載。
清端方于清光緒三十三年(1903年)所撰《大清光緒新法令》中關于“美術”的記載,此時美術已經從技法層面提高到了“思想”層面,并且是以法律形式固定。“通修課目:一修身。授以中外古今名人言行之大義,以端其為人之始基。二算法。授以加減乘除諸等數求積法,并另授以簿記法之大要。三博物。授以各種動植礦物之形狀性質,以助其美術思想。四理化。授以理化大要,以助其製造思想。五歷史。授以中外歷史大要俾各藝徒于歷代服裝制度沿革了然于胸以為糢畫雕刻之本。”[6]
1.2 工業制造、工藝、設計之含義
《清續文獻通考》又稱《皇朝續文獻通考》,是繼《通志》《續通志》《清通志》《通典》《續通典》《清通典》《文獻通考》《續文獻通考》《清文獻通考》的又一重要政書,是記錄我國古代史部有關典章制度的重要典籍。據悉,劉錦藻編纂的《清續文獻通考》始于光緒甲午年(1894年),初稿輯錄乾隆五十一年至光緒三十年間的清代典章史料。清朝覆滅后,劉錦藻又補輯光緒三十年(1905年)至宣統三年(1911年)內容。[7]內容記載如下:“資若有養無教蚩蚩者氓轉,以衣貪無虞不謀生計而游惰之輩日以加多,查五城教養局令自食其力意在化莠為良,雖與臣部工藝局招募雋敏藝徒教,以美術工業宗旨不同而收效,則一順天府所管普濟堂、功德林兩處,設自康熙年間。”[8]此處的“美術”一詞與“工業”相并列出現于其中,可以看出這里的“美術”含義與工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1.3 “美”形容詞作動詞,“術”技術、技能之含義,即“創造美的技術”
“先生嘗詭語賓親,帷幾之側,網之上,殆緬穹巖大谷,惘惘與造物者游也。淑人幼工刺繡,凡山川卉木蟲魚禽獸人鬼物怪之屬,脫于縑幅,巧合天制。頃歲國人始競美術。淑人有所繡《三村桃花圖》,綴先生《驀山溪》詞其上,傳視仕女,莫不驚嘆。”[9]本段出自王蘊章先生的《燃脂余韻》,這是一部筆記體詩話,收錄的是清朝閨閣詩事。當然,其內容也不僅限于詩歌與文學,還包含了藝術、風俗等方面。據悉,王蘊章先生的《燃脂余韻》成于“民國肇造之三年春”,[10]文學作品中出現的“美術”已與現代意義上的“美術”含義有所接近了。
1.4 處方、藥方之含義
“烈日坐納涼之亭棲避暑之室,如出寒氷剖瓜實,勝彼安石紅榴、洞庭甘橘。此御暑之良方,消煩之美術,實可慰主人驅暑之懷,愿從言而莫失主人曰:吾常設為此飲愛其青青,每陳列乎幾案亦群享其清馨然而甘則甘矣。”[11]《稽古齋全集》是清代和親王弘晝所著,據載:“和恭親王弘晝,世宗第五子。雍正十一年,封和親王。十三年,設辦理苗疆事務處,命高宗與弘晝領其事。乾隆間,預議政。弘晝少驕抗,上每優容之。嘗監試八旗子弟于正大光明殿,日晡,弘晝請上退食,上未許……(乾隆)三十年,薨,予謚。”[12]由此可知,弘晝卒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可見在清朝中期時,“美術”一詞的詞義與“圖畫”還沒有太多關聯。
“彼方自以為得處世全軀保妻子之美術,而君子見之念其均是人也,而何以至于此有代為之媿者矣?”[13]本段出自王夫之《四書訓義》,是明清之際重要的朱子學說書籍。有學者認為,《四書訓義》是王夫之晚年關于儒學思想重要轉變的代表作品之一,[14]有著重要的思想史價值。
1.5 文化之含義
“雖電郵、汽車、財政、美術一切形下之物靡不與前數國者。”[15]關于嚴復先生的《法意》前文有詳述,此略過。
綜上可見,縱觀清朝“美術”一詞的具體含義多種多樣,我們可以確定的是,晚清之前的“美術”含義還未有“圖畫”的含義,從該詞的詞語使用環境來看,大多是作普通詞使用。而自晚清西學東漸以來,“美術”一詞的使用才逐漸開始有“圖畫”之含義,當然也并非一蹴而就的。在該詞作為“圖畫”含義后近三十年里,該詞一詞多義混合使用的語言環境仍然沒有改變。因此,“美術”一詞作為“圖畫”含義出現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里都伴隨著其他含義而“共生”于晚清西學東漸深度影響的社會各個領域。
2 晚清“美術”一詞作“圖畫”含義的相關分析
從上文“美術”一詞的分類來看,在清朝特別是清末“美術”一詞的含義事實上并非完全屬于現代意義上的“繪畫、圖畫”的含義,而是夾雜著工業、實業、制造、藥方等多種含義。換個說法,“美術”一詞作“圖畫”的含義遠遠要比其他含義“年輕”許多。這樣說,也就有了我們接下去專門討論“美術”作“圖畫”含義的必要性。從筆者目前的不完全統計的14部文獻來看,時間、文獻、作者可以看成是不變量,我們控制這部分不變量對作者的身份、生平以及文獻性質做基本定性分析。當然,對于文獻時間的確定我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找到作者寫作的明確時間。未能明確時間的文獻我們通常采用如下兩個方面作標準予以參照:一是通過文獻首刊時間或進呈(皇帝)時間確定其寫作時間的下限;二是通過現有最早刊本確定。當然,上限我們暫定為公元1880年,這是前文有述林曉照先生所認為的上限時間。在我們分析之前,筆者在此以時間升序將文獻排列對所收集的文獻做了一份統計排列:
從表1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明如下最基本的兩部分問題:
第一,從深度上說,“美術”一詞的作者使用身份由最初的學者身份轉向政治家身份,最后轉入清朝皇室階層身份;從廣度上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使用者身份的多樣性也在增多。
在看似詞語使用者身份轉移的背后實際上是“西學”逐漸受到中國統治階級甚至是掌權者的重視。從一開始黃遵憲的《日本國志》和杞廬主人的《時務通考》上看,多半帶有學術性質、海外研究性質。此時的文獻還并未受到晚清統治階層的重視。到了1897年、1898年左右,“美術”一詞的使用逐漸受到晚清政治家的重視,當然政治家有可能同時也是學者。但無論如何,“美術”一詞在政治意識形態上得到了“關注”。這種“關注”的時間節點也讓我們敏感地聯想到1898年康有為、梁啟超的“公車上書”,似乎把將“美術”一詞的使用者身份引向了政治掌權者那里。如果非要按歷史分期來劃分學者、政治家、掌權者的時間順序的話,1898年一定是政治家們過渡學者和掌權者使用“美術”一詞的“中間地帶”。此外,也必須注意到,“美術”一詞使用者社會身份的逐漸提高,直至國家機器的最高層。
廣度上講,從早期的學者身份逐漸增加到官僚士紳、政界人士、經史學家、書法家,最后增加到晚清重臣、維新運動領袖人物、實業家、思想家、法學家、政治掌權者等。從這一方面說,“美術”一詞使用者身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擴大,反過來說也得到了更廣大社會階層的認可。本質上來說,“西學東漸”的接受程度在清末逐漸深入到知識分子的各個層面,并在1898年康、梁主導的“戊戌變法”后逐步走向晚清權力社會的最頂端。
第二,從文獻性質與內容上說,“美術”一詞所出現的文獻種類大致有日記、史書著作、美術著作、經世文著作、政書著作、政務奏折、法律著作、國家律法。從時間上看,大致經歷了從個人著作影響到社會效應影響的總體轉變。說開去,一部文獻對社會造成影響無非是具有強大的社會約束力或是具有強大的社會自覺功能,律法層面的文獻就屬于前者。從宏觀上說,社會約束力的形成主要受到制定者與接受者兩方面的影響。
3 結語
晚清“美術”一詞并非是從非“圖畫”含義逐漸轉向“圖畫”含義的,在這個轉變過程中,其含義很大程度上都出現并存。作為“圖畫”含義的“美術”一詞,在西學東漸的晚清時期,逐漸受到晚清權力的最高層重視,甚至是直接出現于國家法律之中,這對于“美術”一詞作“圖畫”含義的全面傳播、推廣起到最直接作用,反過來說,社會大眾對外來詞作為“圖畫”含義的“美術”也廣泛認可。兩個層面的相互理解、接受才致使“美術”一詞的“圖畫”含義最終在晚清社會的中國得以確立,并最終形成我們今天對“美術”一詞理解的核心與格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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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趙爾巽(民國).清史稿(列傳八)[M].民國十七年清史館本,第2790頁.
[13] 王夫之(清).四書訓義(卷七·論語五)[M].清光緒潞河啖柘山房刻本,第224頁.
[14] 鄧輝.王船山四書學思想研究略論[J].中國哲學史,2010(3):101-102.
[15] 嚴復(清).法意(卷四·論教育宜與治制之精神相表里)[M].清宣統元年本,第232頁.
作者簡介:張翔(1990—),湖南懷化人,華東師范大學藝術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美術史與美術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