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強
在搬離舊家和搬進新家之前,心是最沒有著落的,像懸在空中的石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地,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包裹,不知道該如何重新擺放。沒有人的氣息,擺再多的東西,房子都是空的,何況這些胡亂擺放的行李,是隨時說走就走的理由。
這時候,我竟然無助得像個嬰兒,我想,在這個硬氣的城市里,我還是脆弱的。
新家在六樓,最高層,步行爬樓梯,朋友開車來幫我搬家,四個人上上下下搬了十多趟,終于將那些零碎的、松散的行李搬到家中,我們幾個人坐在屋里的沙發上抽煙,大聲的聊天,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到四年的時間里,搬了三處住宅,從最初的冬天無暖夏天酷熱的小平房到窗戶窄小房屋經年的樓房,我在這個城市不斷地變換著生存的姿態,想讓生活有所不同,所以每一次都試圖將生活過出人間煙火來,即便只有一個人吃晚餐呢。
但是在搬進這個新住處的時候,一種挫敗感襲擊了我。我的努力是徒勞的,每到一個新的住所,意味著生活的重新開張,其實終究還是過去生活的延續。做不完的夢還要繼續做下去,沒吃完的掛面還在冰箱等待下次食用,沒看完的半本書還在床頭放著。沒有什么不同,我所做的,只是讓自己在這樣一個城市,能夠活出點花樣,或者說活不出內在的花樣,至少變一個外在的承載。
舊家的煙火已然喪失殆盡,客廳的一面鏡子,被我忽略的偏藍色大方鏡,映照出我的倦容,像飄蕩的野鬼,在這里做了短暫的停駐。空了的屋子就像一件被丟棄的衣服,看上去光鮮亮麗,實則沒有了內核。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我才下定決心離開,留下鑰匙,關燈、鎖門,這算是最后的告別。
我給母親打電話報告著自己的近況,每當這樣的時候,我總要給她說說,雖然她并不知道搬家對我意味著什么,是遠是近她也沒有任何概念,但她總要關心的問問。我說自己搬家了,離單位更遠,騎車到單位半個多小時,六樓沒有電梯,不到十年的新房子,大窗戶,南北通透,打開窗戶就像住在馬路邊。
可是又一次面臨同樣的情況,一起合租的伙伴暫時還不搬進來,我一個人需要在這陌生的屋子里度過幾個夜晚。我想,房子也是有靈性的,我熟悉房子的過程,也是房子熟悉我的過程,交叉進行互不干擾。在我閉上眼的深夜里,它會鼻息沉重地伏在我枕邊,像一個親密的愛人,認真地審視這個說夢話依然帶著方言的小伙。或者安排一個可怕的夢靨,讓我在夢里突然驚醒,看著陌生的屋頂和周圍的一切,半天才能想起自己搬進了新屋,在這樣的朦朧和清醒之間,與這個房子完成心靈上的契合。
半夜起來,打開燈,拆開打包好的包裹,一件件拿出來,擺放在新的空間里,沒有參照,完全隨心。CD機放在窗臺,書籍擺放在客廳,屋內家具奇少,一張床一張桌一個衣柜,所有放不下的東西都可以塞進床底。電風扇、電熱器,這些在寒冬酷暑帶給我舒適的物什,全都架在衣柜上。一個陌生人匆忙的腳步在這樣的夜晚踩碎房子的夢,我想我是殘忍的,但是也是非常必要的。等我滿頭大汗收拾完的時候,我聽見,七零八落的心落在那些零碎的雜物上,落在一本本書籍上,落在洗涮過的鍋碗瓢盆上,如雪花一樣輕盈,如我虛度的那么多年歲月一樣輕飄飄。我想,每次都這么認真,在這個屋子里,我又能住幾個秋冬呢。
選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