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剛律師和他的無罪辯護

李蒙

2016年2月4日，舉國矚目的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的許玉森、許金龍、張美來、蔡金森案再審開庭。福建國富律師事務所律師王玉剛出庭為許玉森辯護。他在充分了解本案情況的基礎上，當庭指出本案偵查機關存在以下問題：1.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不附卷；2.存在威脅、阻止證人按事實作證的情況；3.存在以羈押、開除工作，迫使證人按偵查人員要求的時間作證的情況；4.存在羈押毆打證人父親逼迫證人違背事實作證的情況；5.存在代替被詢問人簽名的情況；6.存在自編自導、自問自答、自抄自寫、自己簽字、自己按手印偽造證人證言的情況；7.存在為制作《提取筆錄》而虛構被提取人姓名的情況；8.存在不鑒定被害人具體死亡時間等等諸多不可思議的情況與做法。通過條分縷析、鞭辟入里的辯護，他有力證明了原審判決書認定許玉森犯搶劫罪所適用的證據，來源不合法、不真實、不客觀，依法應當糾正，并建議在司法制度改革中結合本案情況，完善法官的免責制度。

黨的十八大以來，福建平反了多起重大冤假錯案，這些重大冤假錯案的庭里庭外屢屢出現王玉剛律師的身影。

為死者辯護是怎樣的情形？

在陳夏影、黃興、林立峰綁架殺人一案2015年再審開庭時，王玉剛為已經于2008年患癌癥去世的林立峰辯護。當事人已經死亡了，生前又作了多次有罪供述，律師怎么為他作無罪辯護？從業30年，對于王玉剛來說，這還是第一次。

他當庭的法庭陳述是這樣開頭的：“林立峰，作為你的辯護人，我真誠地邀請你來到今天為你洗冤的法庭上，親耳聽一聽、親眼看一看，在你生前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你，在案卷中沉睡了長達十八年之久，早就能夠證明你無罪的證據，是怎樣被你的辯護人王玉剛一一展示在世人面前。讓世人都知道你沒有犯綁架罪，你更沒有殺人；讓世人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你是無辜的。無論本案最終的結果如何，最起碼今天你都聽到了，你也都看到了證明你沒有犯綁架罪的證據，早在十八年前就已被記錄在案。相信法律將讓你——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帶著潔凈的靈魂快樂地進入天堂，現在你就聽吧！你就看吧！”一位旁聽者后來引述這段辯護詞時，幽默地說：“當時聽著覺得陰森森的，好像是要把鬼魂召喚到法庭來。”但作為律師而不是巫師，王玉剛如此辯護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召喚亡魂，而是為了召喚公平正義的法治精神，召喚有錯必糾的司法理念，為含冤而死的林立峰洗清冤屈。

由于林立峰已于2008年在獄中病死，他的有罪供述、親筆書寫的懺悔信、到被害人家放勒索信、特別是在省高院第三次開庭當庭認罪等情節是該案的難點。對此，王玉剛律師以證據三性為基礎，采用由表及里、逐一剝離的方式，從被害人失蹤時間、被告人作案時間、證人證言、勒索信、懺悔信等15個方面提出辯護意見，推翻了原判認定的有罪證據，均被法院采納。福建高院后來作出的無罪判決，判決書與王玉剛的辯護詞重合的部分相當高，應當說，他的辯護意見全部被法院采納。

這幾年來，王玉剛為陳夏影案付出了很多心血，并非僅僅是庭上辯護的貢獻。包括對三被告人的家人，王玉剛主動做了大量的勸說工作。在案件代理、辯護過程中，他多次到被告人家中，規勸他們要合理合法表達訴求，不要違法上訪、妨礙社會秩序。得到無罪判決后的黃興、陳夏影及林立峰父母，在省高院法官主持下，經王玉剛等各方律師耐心細致的說服工作后，林立峰母親與受害人方唐某夫婦握手言和。

帶臺灣商人投案，勘查現場發現疑點

自1985年成為一名律師開始，30年的執業生涯，王玉剛律師無罪辯護獲得成功的案例，已經有25個之多。最早的一個無罪辯護的成功案例，發生在1990年，是在福州市馬尾法院的一起故意傷害案。而1994年的吳某受賄案，是他和福建律師事務所主任陳勇一起辯護的，當時王玉剛在福建第二律師事務所當副主任。陳勇如今是福建省司法廳廳長，吳某則是福建省某縣公安局政委，當時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

他與陳勇的辯護很成功，馬尾區法院宣判吳某無罪。檢察機關抗訴，二審駁回抗訴，維持原判。吳某案是改革開放后福建省公安機關第一個被法院一審直接宣告無罪的案件，在福建政法系統引起了不小的關注。

2001年發生的潘君星案，是臺灣商人遇害。臺灣商會會長在福州亭江山腳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別墅，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別墅被人殺害。此案被公安部督辦。馬尾公安機關偵查后抓了三個人.其中一人供出潘君星。潘當時在臺灣，已經被海基會照會海協會通緝，臺灣警方將通緝令送到了潘君星的手上。潘的舅舅在廣東東莞做生意，從廣東開車回來找到王玉剛，進行法律咨詢。潘君星也從臺灣給王玉剛打電話，表示自己要回大陸投案。他說，自己沒有殺人，相信共產黨不會冤枉我。王玉剛告訴他，投案自首就必須如實供述接受審判，還答應他，如果他回來，愿意帶他去投案。當時看不到案卷，潘到底有罪無罪，王玉剛也不清楚。

潘君星偷渡回到大陸，找到王玉剛律師，王玉剛立即帶他前往公安局投案。到了馬尾公安局后，王玉剛將潘君星交給了公安局的一位中隊長，同時對他說：“我把潘君星交給你們的時候，他身上是沒有傷痕的，在之后如果我看到他身上有傷，我一定會不依不饒地控告你們！”說完，就讓潘君星脫下衣服，給他拍照。拍完照，要求中隊長將潘立即送到看守所。直到潘君星被送到福州市第一看守所，王玉剛才松了一口氣。

等到此案進入訴訟階段，王玉剛看到案卷，發現公安機關的證據環環相扣，非常完整，他這個一直以刑事辯護為主的“老江湖”心里也有點發毛：警方的證據如果都是真的，怎么作無罪辯護啊？看來必須去勘查現場，如果能發現疑點才有希望。

在一個也是風雨交加的夜晚.王玉剛來到案發現場，他發現：案卷中提到的被撬壞的別墅一樓廚房的鐵門，居然完好如初，與警方拍攝的照片不一致。等到進入別墅，他來到死者被殺的臥室，躺在那張床上體驗死者被殺死時的情景。警方敘述的案情，是死者被殺后尸體被翻動跌到床下，但王玉剛無論怎么使勁兒翻，也無法從床上一下翻到警方用白灰劃定的尸體的位置。他還進一步發現，在樓梯口有血跡，離床鋪還有三米多，一直滴到樓下。這些血跡是從哪里來的？四名被告人的身體皮膚沒有破損呀。他還發現二樓的窗戶被撬了，案卷中卻沒有交代。

帶著這些疑點，王玉剛與福州中院審理此案的主審法官進行了深入的意見交換，得到認同。法院經開庭后直接宣告無罪，而福州市檢察院沒有抗訴，一審判決就生效了。

倪彬案中印象深刻的當庭宣判，真兇21天后落網

2001年1月12日晚，在福清市漁溪鎮紫荊花發廊里，兩名顧客被歹徒槍殺。公安抓獲他們認定的涉案嫌疑人倪彬，獲取了有罪供述。該案隨后被移送審查起訴，一審法院判處倪彬死刑。倪彬上訴后，王玉剛擔任他的辯護人。在二審中，王玉剛據理力爭，指出該案證據存在重大常識性缺陷。二審法院高度重視辯護律師的意見，將案件發回重審。

重審中，王玉剛與另一位辯護律師唐伙明本著認真負責的精神，頂著重重壓力，庭前進行了走訪、調查，指出附卷證據顯示真兇另有其人，庭審中采用由表及里，剖解證據。2003年11月21日，重審法院合議庭采納辯護律師意見，當庭宣判倪彬無罪，真兇21天后在湖南落網。為此，福建省律師協會省直分會通報表揚了他。該案是至今為止全國首案宣告被告無罪在前、真兇落網在后的典型案例。

王玉剛記得，重審開庭臨近尾聲的時候，法官問公訴人要不要撤回起訴，公訴人說，要有蓋章的法院公文。法官將法槌一敲說： “本庭代表本院現在休庭五分鐘。”在五分鐘后庭上法官直接宣告指控被告人倪彬犯故意殺人罪不成立。

“本庭代表本院。”這句話給王玉剛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認為，如果這樣有擔當的法官多一些，如果合議庭就能決定判決結果，那么習總書記關于“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就能早日實現。

在昊昌龍案中殫精竭慮

2011年，在大家熟知的吳昌龍案中，王玉剛是2002年就擔任了第一被告人陳科云的辯護律師。接受委托后，親自模擬制作涉案爆炸物、到爆炸現場勘查，近60次會見當事人。2011年4月26日上午8點30分，省高院在福州中院開庭審理，王玉剛律師作為辯護人參與了庭審。開庭后1個小時左右，王玉剛突感腹部不適，隨即劇痛難忍，豆大的汗珠從頭頂流下。王玉剛的病況被合議庭法官發現后，立即指示為法庭提供醫療保障的福州軍區總院急救醫生為王玉剛進行緊急處理。經醫生診斷，王玉剛病情為急性闌尾炎，建議立即送醫院進行手術治療。但王玉剛考慮到當事人陳科云只聘請了他一個律師，為不影響庭審進程，從被告人的利益出發，冒著生命危險，繼續履行辯護人職責。王玉剛從嚴密的證據體系中準確地提出13個方面的辯護意見，均被法院采納。

2013年5月3日，福建省高院宣判該案陳科云等人無罪。

代理申訴林青華案，踏上申冤新征程

本社記者采訪王玉剛律師時，他不太愿意多談自己的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正在代理的一起申訴案件——林青華案。

林青華案發生在1 996年7月，他被指控因無力償還岳父債務，而潛入林華英的臥室盜竊，被林華英發現后，槍擊林華英致其重傷，槍擊李花致其當場死亡。經過一審、發回重審、第一次重審、再次發回重審、第二次重審，2005年11月，福建省高院維持了一審對林青華的死緩判決。林青華被投監后，至今拒絕減刑。

王玉剛通過對案卷的仔細研讀，到現場認真勘查，發現了此案的大量疑點。他不收律師費，自掏差旅費，還到林青華家中多次走訪，見其父母年事已高，家中非常貧窮，每次去都給予一定的經濟資助。他與福建高院當年審理過此案的法官交換過意見，沒想到法官們一提起此案都印象深刻，紛紛表達自己當年如何堅持無罪意見卻沒有被采納的苦衷，更堅定了他為此案申訴下去的信心。他告訴記者，目前已經有兩位福建省檢察院的退休檢察官準備將此案交給福建省檢察院建議復查，但兩位退休檢察官不愿向媒體透露自己的姓名。

回首這30年作的無罪辯護，王玉剛真是感慨萬千。他說： “刑事辯護律師就是要以證據為基點，堅守法律底線，敢于依法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法律正確實施，哪怕其看起來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