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農村留守兒童樣本調查

李圣鵬

早在2007年，相關部門發布的《云南省農村留守兒童現狀調研報告》顯示，云南留守兒童總數已達121.34萬人，占全省1247.5萬0～7歲兒童的8.98%，并呈現出了逐年增加的勢頭。如何有效地呵護留守兒童已成為云南各界關注的熱點話題。

留守故事

11歲女孩張露的家在貧窮的昆明市祿勸縣農村。1月22日，張露期末考試完回家，父親張富華打電話回來，告訴張露他還有三四天的工作，忙完就能回家過年了。那段時間，張露每天都期待著：父母什么時候回家，會買什么好吃的回來？“最重要的是終于能和父母在一起了。”

往年的這個時候，“爸爸一直跟我說，你要好好在家帶妹妹，好好學習，爸爸媽媽會努力打工賺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張露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2月5日，過年的前3天，噩耗傳來：外出打工的爸爸媽媽因煤氣中毒雙雙死在了昆明的出租屋內，她和2個妹妹瞬間變成了孤兒，最小的妹妹年僅4歲。

張露的父母10年前就從老家祿勸縣來到昆明市打工，最初夫妻倆帶著大女兒張露在昆明一起生活。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上半學期，張露都在昆明讀書。但到前年時，父母感到“昆明的學費越來越貴，實在供不起，只能將娃娃轉回祿勸老家讀書”。

雖然對和父母分開心里百般不情愿，但是張露還是選擇了聽從安排。畢竟回到老家，她還有一個7歲的妹妹張元和4歲的妹妹張言一起生活。

爺爺張庭中說，為了節省從昆明到祿勸一百元多元的路費，張露的父母每年只在春節時回來半個月，而這半個月是張露和兩個妹妹最開心的一段時間。如果這一年內沒有什么大事發生，三姐妹只能在電話里聽到父母的聲音。

因為突然的變故，65歲的張庭中只能收留3個孫女。但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張庭中一共有5個子女，3個兒子和2個女兒。老大和老二都有兩個孩子，死去的老三張富華留下3個孩子。除了老二的孩子由外公外婆家照顧，老大的兩個孩子，一個在昆明打工，另一個則由張庭中帶在家中，加上張露3姐妹，張庭中一共在家帶著4個孩子。

張庭中一個人在家種著5畝烤煙，養著幾頭羊。而老伴幾乎已經沒有勞動能力，只能在家做點家務。張庭中說，靠這些養活3個孩子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孩子慢慢長大，念書的壓力還是比較大。“我會盡力供這些孩子讀書，讓她們有出息，不能在家種田。”

留守兒童逐年增加

類似張露家的情況在祿勸縣撒營盤鎮美能村不在少數。美能村村委會主任朱吉雙介紹，美能村有20個村小組，989戶，人口總數為3790人，而父母雙方都出去打工的留守兒童就有212人。

“除了過年，村里面的青壯年都在外打工，很多家庭只有老人、婦女和兒童。”朱吉雙說，小孩都是跟著老人一起生活的，上學接送全由老人管，老師家訪也都只能見到老人。

黃加信是美能小學的校長，已經在美能小學工作10年。他們村里的學校只有一年級到三年級，全校只有68名孩子，其中父母雙雙外出打工的孩子有23人，如果算上父母一方出去打工的，超過一半學生都是留守兒童。

“而且留守兒童數量都是不固定的，今年在家里留守，明年可能就跟著父母外出打工了，留守兒童在城市和農村奔波是很正常的現象。”黃加信說，他們每年都會統計留守兒童的數量，他剛來美能小學時全校有學生200多人，留守兒童只有十幾個，留守兒童的數量有逐年增加的趨勢。

美能村村民的收入以種植業和外出務工為主，全村耕地2800多畝，人均耕地才0.7畝。朱吉雙說，美能村種植玉米和烤煙的自然條件都很好，但是因為耕地太少，并不能養活全部人口，很多村民都選擇外出打工。

“因為大家都會算一筆賬，外出打工比在家種烤煙賺的錢更多。”朱吉雙說，加上在家務農不能滿足子女讀書的要求，現在村里的土地大多是老人在種。

因為家里的耕地少，張露的二伯張富祥十多年前就去昆明打工了。“如果家里地多，種烤煙還能有些收入。但是每家分到的土地很少，一年到頭能夠收支平衡就很不錯了，有時候還需要到附近打零工才能供孩子讀書。”張富祥說，在外面雖然很辛苦，但是夫妻兩個人苦一年的收入還是能有幾萬元。

其實，很多父母也希望把孩子帶在身邊，但是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后，考慮到生活成本太高只能打退堂鼓。張富祥的小孩出生后由外公外婆帶了一段時間，后來他把孩子帶到身邊讀書，最終還是送回了農村交給老人照顧。

“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孩子都是跟著我們到昆明讀書。后來因為學費太高了，根本就負擔不起，只能又把孩子送回老家。”張富祥目前在昆明一家物流公司里做司機，每個月的工資是3500元，自己吃住的費用再加上兩個孩子讀書的費用，生活成本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張富祥的哥哥張富寶同樣也面臨這個問題。因為公立學校的門檻比較高，他們的孩子進不去，只能送到民辦學校讀書。張富寶說，在民辦學校讀書，一個月300多元的生活費，加上學雜費，一年怎么也要4000多元。但是在村里就不需要這么多錢，只需要交生活費就可以了，“這還只是讀小學，如果上初中的話會更難，所以只能把小孩送回老家讀書。”張富寶說，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民辦的私立學校教學質量難以保證，由于父母忙于打工無暇時刻照顧孩子，小孩在城里容易學壞。

祿勸縣轄8個鎮4個鄉1個街道，總人口41.16萬人。據不完全統計，2015年全縣有留守兒童15458人，流動兒童7581人。其中父親外出務工留守兒童5340人，母親外出務工留守兒童2811人，父母雙方外出務工留守兒童7307人，隔代監護7343人，單親監護7954人，親友監護134人，其他監護27人。

留守兒童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如果把留守兒童帶到城市生活，仍會存在很多問題。昆明市東郊路社區工作人員介紹，東郊路社區是昆明的城郊結合部，因房租便宜，越來越多的進城務工人員租住在這里。但是由于不少父母的工作地點比較遠，許多孩子就留守在社區內，從農村到城市，實際只是換個地方“留守”。

“雖然父母把孩子帶在身邊，但由于工作原因，幾乎沒時間陪伴孩子。”社區書記李常麗感慨地說，大多數進城務工人員家庭都有幾個孩子，到了城里只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相比在農村老家有爺爺奶奶照顧，進城沒人陪伴的孩子更需要呵護。

“如果我們有能力，肯定會帶著孩子在身邊，但是不符合我們的實際情況。”多名接受采訪的農民工說，外來務工人員在公立學校讀書，很難辦齊所需的各種手續，而去民辦學校，學費又比較貴，教學質量也難以保證。在老家就不一樣了，在老家讀書不需要交什么錢，只需要給生活費和一些零花錢就行，還有老人幫忙照顧。

昆明市社科院原院長龍東林表示，要把孩子帶進城市，這需要解決農民工子女的住房、讀書、就醫等問題，讓他們和城市人口享受同等待遇，讓他們有信心在城市生活下去，才會有更多進城務工的父母愿意和敢于把孩子帶在身邊。這是從源頭上解決留守兒童難題的辦法。

“目前，公租房和廉租房主要是針對有城市戶口的人，下一步政府可以考慮把公租房和廉租房的受益群體擴大，讓公租房和廉租房的福利也能惠及農民工。”

同時，政府正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到留守兒童的幫扶中。留守兒童教育公益組織榕樹根的負責人李旸表示，目前，社會力量的參與缺少一個渠道，公益組織有時候顯得有心無力，因為草根公益組織的影響力和資金都不足。

“目前我們有能力來培訓更多的鄉村教師，更好地關愛留守兒童，但由于資金不足，導致人才缺乏。”李旸表示，如果公益組織能夠獲得政府購買服務，其實比政府自己來做這些事情，效果會更好。

龍東林建議：“留守兒童問題需要全社會參與，對留守兒童幫扶和資助的企業，政府可以給企業相關的稅收減免，鼓勵企業關愛留守兒童。”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指出，和發達國家比，中國的社工培養水平不高，社工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因此，下一步的重點，政府要對社工進行專業培訓，讓中國擁有一支在專業化道路上不斷前進的農村社工隊伍。（應被采訪人要求，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