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縱股市的“紅頂商人”

易劍嘯

作為一家國有獨資公司的當家人，江蘇省鐵路公司下屬的鐵成投資管理公司原總經理顧榮忠貪污、挪用國資，坐莊股市。短短兩三年的時間，他搖身一變成為身家千萬的富豪。然而，在這短暫的風光之后，等待他的是無盡的黑暗：2004年12月17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顧榮忠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私下分了效益款

2003年3月，南京市白下區人民檢察院接到群眾舉報：江蘇省鐵路公司下屬的鐵成公司總經理顧榮忠，在公司出現巨額虧損近3億的情況下，將公司賬上160余萬元所謂效益工資全部私分。而顧榮忠卻在公司內外議論紛紛時，全身而退，被時任江蘇省鐵路公司董事長、總經理的張伯端安排至鐵路公司任經營處處長。

檢察官在初查后就已經判定，顧榮忠有重大職務犯罪嫌疑。而同時張伯端等人涉嫌受賄的線索也進入了檢察機關的視線。

此時，貫穿江蘇南北的干線通道——新長鐵路（江蘇新沂至浙江長興）正在緊張施工，這條由鐵道部、江蘇省政府、浙江省政府共同投資62億元進行建設的鐵路，戰略地位異常重要，也是我國“九五”期間的重點工程。鐵路系統內任的何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工程的順利完工，而且，查實顧榮忠的問題將有助于進一步指證張伯端犯罪。

形勢不等人！白下區人民檢察院決定迅速采取行動。

顧榮忠等人私分160多萬元效益工資是此時唯一的突破口。

在鐵成公司虧損如此嚴重的情況下，效益工資從何而來？如果不是私分，那又是何人批準的呢？

2003年4月3日，鐵成公司原財務部經理莊永忠被傳訊到案。證實這160萬是按照公司成立之初的規定計算出來的效益工資，本應和公司虧損相掛鉤。顧榮忠向鐵路公司提出要拿這筆錢，沒想到張伯端主持董事會硬把這事兒批了下來了。檢察官判斷：這里頭肯定有貓膩！

莊永忠到案后的六個小時，顧榮忠被“約請”到了白下區檢察院。顧榮忠萬萬沒想到，他調離前的這個小動作會將自己苦心經營的小金庫徹底暴露在陽光下。

偷偷設立小金庫

檢察官搜查顧榮忠辦公室時發現了一本書——《經濟犯罪研究》，關鍵處還劃著數道紅線。這意味著什么？

顧榮忠在審訊中表現得異常冷靜，一口咬定自己除了把獎金分了這點事，沒有其他任何問題。可顧榮忠越是鎮定，檢察官就越覺得他想隱瞞些什么。

1962年，顧榮忠出生于宜興農村，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小時家中四處借糧果腹的經歷讓他深刻體會到，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1980年，顧榮忠以宜興“高考狀元”的身份進入南京大學管理工程系。四年后又考入上海大學攻讀研究生，此后他在江蘇省河海大學管理工程系任教10年。顧榮忠在交通規劃方面屢屢創新，碩果累累。1995年在顧榮忠開始攻讀在職博士時，被調入江蘇省鐵路公司工作，任投資管理科科長。

靠著靈活的頭腦和堅實的理論根基，顧榮忠很快就脫穎而出。由于他的頂頭上司張伯端曾在宜興做過市委書記，自然就對這個宜興才子多了幾分關注。很快，精明能干的顧榮忠贏得了張伯端的信任。1998年，鐵路公司組建鐵成公司時，作為張伯端信任的能人和心腹，顧榮忠順理成章坐上了一把手的寶座，成為了正處級干部。

從顧榮忠在鐵路系統的工作經歷來看，在股票市場頻頻贏利是他得到提拔的一個重要原因。白下區檢察院也曾經接到過關于顧榮忠和證券公司相互勾結違規操作的舉報線索，因此，檢察官們迅速調整偵查方向，果斷以清查顧榮忠所涉及的股票交易賬目為突破口。

很快，在鐵成公司賬上發現了一筆可疑的股票記錄，記錄顯示一支名為“一汽轎車”的股票已經交易出去，但卻并沒有發現拋出后應轉入賬面的資金。這是怎么回事兒？檢察官繼續偵查，鐵成公司經營部原經理孫志遠交代了實情。

原來顧榮忠自打當上投資管理科科長后，就在暗地里開始了小動作。1997年初，顧榮忠受鐵路公司安排，負責操作“一汽轎車”股票，委托“南方證券”進行代理。很快，“一汽轎車”價格上揚，顧榮忠立即在高位時把“一汽轎車”拋出，誰知，當天“南方證券”因機器故障導致交易未能成交。此后，“一汽轎車”股價下跌，鐵成公司一下子損失了10多萬元。

顧榮忠找到“南方證券”理論。“南方證券”自知理虧，同意按照高位時市值30多萬的價格將錢貼給鐵路公司，顧榮忠將所持“一汽轎車”股票轉給“南方證券”就行。“南方證券“的錢很快就到了鐵成公司賬上，可精明的顧榮忠留了一手，他并沒有及時將股票轉給對方。

過了一陣子，顧榮忠看到“南方證券”沒人過問此事，便對孫志遠說：“既然沒人來拿這個股票，這錢就掛在賬外吧！”并把“一汽轎車”股票以“安身來”的化名放到了南京證券公司金橋營業部進行操作。顧榮忠小試牛刀，就為自己搞定了第一個小金庫。

這個賬外小金庫的發現堅定了檢察官一追到底的信心，并加大了工作力度。白下區檢察院查遍鐵成公司在前后五年的資金流向，累計涉及金額十幾億元、299支股票賬戶、幾千個股東賬戶，十幾臺電腦晝夜不停運轉處理相關數據，檢察官們兵分四路到全國各地證券營業部調取核查證據材料。

終于，更加驚人的犯罪事實浮出了水面。

公私兼顧搞雙贏

坐上了“一把手”的寶座后，顧榮忠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重用，是因為能在股票市場賺錢。而鐵成公司組建的初衷就是把鐵路公司大量閑散資金匯集起來在資本市場牟利。因此，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顧榮忠在當時并不規范的股票市場，動用近5億元的巨額國資控制大盤走向，從而操縱股票價格。靠著違規操作，他在短期內就為公司賺得了近億元的利潤。

在顧榮忠被當做功臣的同時，他也確立了自己“公私兼顧搞雙贏”的原則。幻想能在公家賺錢的同時，自己也能悄悄攢上些銀子，再去轟轟烈烈搞份屬于個人的事業。

從此，顧榮忠不再滿足于先前的小打小鬧，而是依托巨額國有資本，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大展拳腳，其撈錢的方式、方法在貪官腐敗史上實在算得上是獨辟蹊徑。

顧榮忠往往利用鐵成公司的資金將一只股票價位打壓到最低，然后用個人資金大量買進，接著操縱巨額國資將這只股票市值運作到高位，隨即再將私人名下的同種股票高價位拋出，再用公司的錢高價位承接，實際上就是用公家的資金在股票市場殺開一條血路，自己穩穩當當坐收驚人的漁利。顧榮忠這個中飽私囊的絕妙“戰略”，不僅高智商，而且無成本。

1998年2月，顧榮忠私自將鐵成公司的1萬股“江南重工”、2萬股“東風電儀”等股票在高位時拋出，得款57.5萬元，然后拿這筆錢用于個人買賣股票，賺了20多萬元。同年6月，為了掩人耳目，顧榮忠又將賣出的同種、同量的股票在低位時買回，歸還給公司，自己輕松就賺了大錢。

漸漸地，顧榮忠的胃口越來越大，這樣幾十萬的來去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野心，他想緊跟坐莊的大盤路線，一次就賺個盤滿缽滿。而這個新“戰略”的關鍵還是資金，而且是足夠多的個人資金。

1999年初，顧榮忠向南京證券公司提出想私人拆借一筆資金。其實顧榮忠清楚，證券公司向客戶拆借資金是不允許的，一是可能造成投資風險，導致資金無法收回；二是如果把錢借給關系戶，證券公司雖然收取利息，但這對其他客戶而言顯失公平。

但顧榮忠成竹在胸。鐵成公司在“南京證券”開的賬戶上投有2億元的資金量，因此誰都不敢輕易得罪手握財權的他。“南京證券”在明知違規的情況下，兩次非法拆借給顧榮忠8000萬元資金。顧榮忠口袋里有了錢，腰桿兒立馬硬了，趕緊跟住鐵成公司的坐莊路線。自己一方面指揮國資操縱股市，一方面讓私人資金逮著便宜就鉆，真正做起了穩賺不賠的撈錢買賣，短短兩年就非法獲利1000多萬元。

在股票市場，鐵成公司和顧榮忠終于依靠違規操作，獲得了“雙贏”。

貪污差價補償款

1999年9月，鐵成公司動用3億元資金，坐莊一支名為“同仁鋁業”的股票，很快從每股5元炒到了每股15元。而此時，南京的某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H投資”）也動用上億資金操作此只股票，雙方幾次大規模對莊，結果誰也沒占到便宜。

“H投資”的張總找到了顧榮忠，開門見山地表示：“顧總，你這只股票很有名氣，你看能不能轉給我，我們有了好處絕不會忘了你。老是對莊，大家都沒有好處！”顧榮忠一合計，立即答復：“你們天天和我對莊，搞得我頭疼，你們得付給我們公司精神補償金！”張總立即明白了顧榮忠的意思，當即表示：鐵成公司如果將手頭持有的“同仁鋁業”股票“倒倉”賣給“H投資”，“H投資”則按每股18元來結算，其中的差價補貼給鐵成公司。至于這筆差價補償款打到哪個賬戶，聽顧榮忠吩咐。

顧榮忠心想：5元買進18元賣出，反正公司賺了大錢，大家肯定沒話說。而市場價目前來看要比每股18元要高，自己要是偷偷將差價拿下來，肯定也有賺。于是，對此提議欣然同意。接著，雙方成功“倒倉”，在顧榮忠的授意下，“H投資”用高出的差價購買了400多萬元國債和100多萬元股票直接就轉入了顧的私人賬戶，輕輕松松600多萬公款就落入了顧榮忠的腰包，而他同時還博得了為鐵成公司賺取巨額利潤的美名。

就在顧榮忠“公私兼顧”、春風得意之時，他萬萬沒有想到接著會遭遇中國股市的數年寒冬。常在河邊走，一直沒濕鞋的顧榮忠剛愎自用，仍然妄想著利用手中職權再為自己狠撈幾筆。他的頂頭上司張伯端此時也堅決支持他的一意孤行，不肯退出股票市場。張伯端心里頭也打著小九九：鐵成公司改制在即，屆時他按規定可以擁有10%的股份，如果鐵成公司能夠繼續獲取暴利，那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分得更多。

可最終，連續“熊市”讓這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徹底傻了眼。不僅此后再也沒有機會中飽私囊，他們變本加厲的違規操作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造成鐵成公司在股票市場近3億元的巨額虧損。

事發后，張伯端被嚴肅查處，始作俑者顧榮忠自然也得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2005年9月19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以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判處顧榮忠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追繳顧榮忠貪污贓款603萬元、非法所得1022萬元、“西安旅游”股票46萬股。

顧榮忠對檢察官痛悔地表示：“我不抽不賭不嫖，家庭幸福，身體健康，每年合法收入就有80多萬元，我要這么多錢干嗎！”

這個曾經靠著巨額國資在股票市場上興風作浪、大肆中飽私囊的紅頂莊家，將在鐵窗內細細體味他在經濟大潮里的每一次沉浮，細細體味金錢和資本在這個時代對于社會，對于個人的真正意義。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

案后思

“紅頂商人”通俗點講就是政府里的官員，同時再以商人的身份出現，兼具公務員和商人兩個角色的人，亦即“官商”。后來“紅頂商人”被用來指稱在官場和商場兩面得意者；在當代，“紅頂商人”一詞更泛指本身不具官員身份，但與政府高層關系良好，能夠影響政府政策的企業界人士。

近十余年來，“紅頂商人”現象廣為公眾詬病。在當下，“紅頂商人”主要有兩類：一類本身是企業家、商人，當其所領導的企業取得一定的成功后，便開始謀取政治地位，或被賦予一定的行政級別，或頭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光環，這似乎體現了政府對有突出貢獻企業家的特殊回報；第二類則是指官員到企業去兼職，這些企業因與政府關系的非同一般而被稱為“紅頂公司”。

這些政商雙棲人的成功故事各不相同，落馬原因卻如出一轍：他們手中既握著政府賦予的“硬權力”，也握著企業和市場賦予的“軟權力”。與雙重權力伴生的雙重風險最終吞噬了他們的良心和黨性。

與前兩類“紅頂商人”相比，本案中的顧榮忠之流，屬于那種為數雖不多，但掌控的資金量龐大、地位顯赫的國有獨資公司的當家人。他們一方面是以企業形式運作的國有資產的實際掌控者和支配者，一方面又都跟隨大型國企的“高級別”而擁有相當的行政級別。相對于前兩類而言，“紅頂商人”這個概念，對他們更加恰切。

這第三類“紅頂”乃是公有制社會跨入市場經濟后必然保留的大蛋糕，由于體制的未完善和公司“人治結構”的長期不能消除，這類“紅頂”企業往往存在“權力越位”后的非法經營，不但妨害正常的市場競爭，甚至形成新的壟斷，隨之滋生出更多“紅頂企業家”的腐敗。這可謂是改革的難點、頑癥之所在，其危害之嚴重，不可小覷。

這種現狀，是由于在現代企業實際運作中，國有資產投資者的權力高度下放，經營者缺少監督，其自主權無限擴張造成的。國有企業資產所有人的缺位必然會導致代理人的權力濫用。鐵成公司陷入困境，雖然有顧榮忠個人獨斷專行的原因，但最為根本的還是鐵成公司混亂的治理結構釀成惡果。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要求，必須規范公司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經營管理者的權責，形成權力機構、決策機構、監督機構和經營管理者之間的制衡機制。但在鐵成公司，我們什么也沒看到。

應當特別重視的是，比資金及信息優勢更加強大的，是他們背后的勢力或共榮共舞者——主管部門為何一再縱容，證券公司為何違規拆借……這才是“紅頂莊家”最令人恐懼的本質。

更深一步說，某些處于社會各個領域、各個層面的主體正試圖結成一個巨大的網絡，并寄生于體制內的合法性資源之中。在紛紛將噬血之管插入股市的同時，他們還以各種方式將社會公共資源推入股市，以供其自肥。短短五年間，僅顧榮忠就操縱十幾億元國有資金在近300個股票賬戶之間流轉，這又該坑了多少平民百姓？

縱觀近年落馬的“紅頂商人”，無一不是業績能人。他們本可發揮自己的才干，為國家做出貢獻，卻無一例外地倒在了物欲貪婪之下，令人痛心。凈化市場、破除潛規則亟須從完善國企監督機制入手，完善國企信息披露制度和職業經理人制度已成當務之急。國企的發展不僅需要精通業務和廉潔從業的“能人清官”，更需要科學合理、監管有力的制度設計。

“紅頂商人”成為“股市莊家”并不是偶然的，是由不良體制、文化孳生的怪胎，期望隨著當下經濟體制改革的逐步深入，這種怪胎早日喪失賴以生存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