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購反壟斷執法中相關市場界定

喬岳 張興文

摘要：相關市場界定是現階段中國反壟斷執法的基礎。本文以《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的并購案件公告為基礎，對中國反壟斷執法中相關市場界定問題進行剖析，并對不同類型并購案件的相關市場界定方法進行比較。案例分析結果顯示：中國反壟斷執法仍處在探索、漸進發展階段，理論研究和實踐都具有較大的改善空間；非橫向并購案件的常態化暴露出當前的相關市場界定方法存在缺陷；與歐美國家相比，中國相關市場界定以定性分析為主，較少使用定量分析。

關鍵詞：相關市場界定；反壟斷；非橫向并購；競爭審查

中圖分類號：F27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16）05003007

一、相關市場界定在反壟斷執法中的地位與作用

2008年8月開始正式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以下稱《反壟斷法》）是市場經濟制度在中國逐漸成熟的標志。《反壟斷法》的立法宗旨為：預防和制止壟斷行為，保護市場公平競爭，提高經濟運行效率，維護消費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針對執法操作，《反壟斷法》明確指出，不論是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件還是經營者集中案件，首先審查的是經營者在相關市場的市場份額和相關市場的競爭狀況。由此可見，相關市場界定是現階段中國反壟斷執法的基礎。

反壟斷經濟學分析的主要目的是對企業的市場勢力和反競爭效應做出一個推斷，而相關市場界定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步驟。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頒布的《關于相關市場界定的指南》（以下稱《指南》）提出：任何競爭行為都發生在一定的市場范圍內，相關市場界定就是明確經營者競爭的市場范圍。在世界其他國家的反壟斷執法實踐中，相關市場界定也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如Baker[1]指出，美國反壟斷訴訟史中多數案件的最終判定都依賴于市場界定，市場界定在估計市場勢力和判斷企業行為是否已經或可能產生反競爭效應時通常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從經濟學理論的角度而言，所謂相關市場界定是指找到一個市場，使得該市場內的產品或服務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競爭性。《指南》將相關市場定義為：經營者在一定時期內就特定商品或服務進行競爭的商品范圍和地域范圍。因此，在中國的反壟斷執法實踐中，一般會對相關產品市場和相關地域市場進行界定。

相關市場界定本身并非反壟斷執法的最終目的，但它是判定反競爭效應的核心工具和出發點。由于相關市場能夠界定競爭范圍和識別相關（實際的和潛在的）競爭者，所以它是實踐中定性分析的第一步。除了一些本身違法性案件外（如核心卡特爾），幾乎所有反壟斷案件都離不開相關產品市場或相關地域市場的界定。從世界反壟斷執法歷史來看，相關市場界定起始于1911年美國最高法院對標準石油案的判定，該案件首先使用了“貿易和通商的任何區域”來界定相關地域市場。時至今日，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以下稱商務部）執法處理的所有并購案件公告中都包括相關市場界定的內容。在反壟斷執法實踐中，最具爭議的問題同樣也是相關市場界定。如在著名的布朗鞋業并購案中，并購方認為相關地域市場是整個美國，相關產品市場是整個鞋業市場；而作為原告的美國政府認為相關地域市場是并購雙方零售鞋店所在的每個單獨城市，相關產品市場是整個鞋業市場按價格、質量、年齡和性別細分的子市場。如果依據并購方的相關市場界定，并購后的企業不存在市場勢力，并購也就不會受到管制；而依據美國政府的相關市場界定，并購后會形成壟斷勢力，因而并購應被禁止。不勝枚舉的反壟斷案件都證明了相關市場界定在反壟斷執法中起到決定性作用。

《指南》明確肯定了相關市場界定在反壟斷執法中的重要作用，對相關市場界定的主要依據和技術方法都做出了明確指示，即以替代性分析作為界定相關市場的基本依據，根據實際情況從需求替代和供給替代兩方面著手分析。這一指導思想基本沿襲了歐美國家反壟斷分析的思路。同時，《指南》對替代性分析和假定壟斷者檢驗法（如SSNIP）都做出了具體的規定和說明。雖然中國反壟斷執法機構主要習慣以傳統功能分析法界定市場，但《指南》也明確提出：反壟斷執法機構鼓勵經營者根據案件具體情況運用客觀、真實的數據，借助經濟學分析方法來界定相關市場。從《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的并購執法看，商務部審查并公告的案件基本是以替代性分析為基礎進行的。基于此，本文將借助商務部并購案件公告來分析中國并購反壟斷執法中相關市場界定的狀況。

二、商務部反壟斷局的經營者集中案件公告探究

截止到2015年第二季度末，商務部反壟斷局共審結經營者集中案件1 143起，其中無條件批準案件1 117起，占比為977%；附加限制條件批準案件25起，禁止集中案件1起，二者合計占比為23%。商務部對附加限制條件批準案件和禁止集中案件在其官方網站上按時間先后順序發布了案件審查公告[2]，在公告的26起案件中，橫向并購案件15起，縱向并購案件6起，混合并購案件2起，既有橫向并購又有縱向并購案件3起。非橫向并購案件占比為423%。

關于反壟斷審查公告的撰寫，國內外都沒有固定的格式，但世界各國反壟斷機構發布案件審查公告的主要目的都在于增加案件審查過程的透明度，而不僅僅是為了匯報結果。由于商務部只是對申報案件中的極少數進行了詳細的審查和簡單、模糊的公告，致使我們擁有較少的案例資料去考究商務部對經營者集中案件相關市場界定的實施理由和界定方法。但對26個案件公告的詳細分析也能夠判斷出商務部對相關市場界定的基本觀點和基本做法。

第一，案件公告文件的格式隨時間不斷演化，總體經歷了三個階段：階段一，《反壟斷法》頒布后的第一個案件公告，2008年11月18日英博集團收購AB公司。案件公告只包括審查程序、審查決定和附加限制條件三部分內容，沒有涉及核心的經濟學分析，即相關市場界定和競爭分析。階段二，2009年3月18日可口可樂并購匯源案。案件公告首次加入了競爭分析的內容，但相關市場界定的內容仍沒有出現。商務部在2009年3月25日的案件答記者問中對相關市場界定做出了簡要說明，雖然并沒有說明界定市場的具體技術方法，但至少證明商務部的審查中包括相關市場界定的內容。階段三，格式基本成型。從2009年4月24日日本三菱麗陽公司收購璐彩特國際公司開始，案件公告內容基本包括立案和審查過程、相關市場界定、競爭分析、附加限制條件商談以及審查決定等，不排除其中一些內容排版上的變動。如2011年以前案件公告包括審查內容一項，后被刪除；2014年以后案件公告把相關市場界定與案件基本情況單獨作為一部分，而以前基本是包括在競爭分析中。

第二，案件公告中的相關市場界定和競爭分析是案件的核心內容，通過計算相關市場界定占核心內容的比率，可以間接說明商務部對相關市場界定的重視程度。商務部案件公告中核心內容占比的整體趨勢是逐漸增加的，尤其從第一個案件到第十個案件，即從2008年末到2011年末，增加幅度非常顯著。可以推測這三年商務部反壟斷執法處在摸索、嘗試和快速改進時期，是一個從認識到了解的過程，改進空間相對較大。之后穩步增長，說明商務部反壟斷執法更加嚴謹、更加專業化。核心內容中技術細節的大量披露和技術詞匯的大量使用說明執法部門對自身執法能力更有信心，更敢于面對社會的審視。相關市場界定內容占公告內容、相關市場界定內容占核心內容的比率雖有上升，但并沒有得到大的改觀，這說明相關市場界定是反壟斷執法中最具技術含量的重要一步，也是最難取得快速進步的關鍵一環。因為相關市場界定需要的專業化人才的培養過程緩慢，尤其是具有實踐經驗的專門人才；相關市場界定需要的數據收集問題的解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相關配套設施的建設和運作都需要長時間的沉淀。商務部案件公告基本列舉了相關市場界定的結果，但大多沒有說明相關市場界定的具體技術方法及其應用情況。

第三，對案件公告內容進行詳細分析可以推斷出商務部相關市場界定的技術路徑。在2009年9月30日松下公司收購三洋公司以前，案件公告正文只匯報相關市場界定的結果，不涉及相關市場界定的任何實質性理由。如日本三菱麗陽公司收購璐彩特國際公司的案件公告中相關市場界定的內容為：三菱麗陽公司和璐彩特國際公司的業務重疊主要是在MMA的生產和銷售上。……少量重疊。因此，相關產品市場為……。 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姚堅指出，根據《指南》的規定，主要從需求替代和供給替代兩方面進行相關市場界定分析[3]。在隨后公告的兩個案件中，商務部對構成相關市場的產品或服務的功能和用途進行了簡要描述。如2010年8月13日諾華股份公司收購愛爾康公司的案件公告指出，眼科抗炎、抗感染化合物適應癥為抗炎和抗細菌，用于治療眼睛發炎和眼部感染，特別適用于眼科手術后的眼睛發炎和眼部感染。經審查，該類產品構成獨立的相關產品市場。

從2011年開始，公告內容得到進一步完善。2011年6月2日烏拉爾開放型股份公司吸收合并謝爾維尼特開放型股份公司的案件公告首次提到，從商品特性、用途等因素分析，……相關市場界定為……；2011年10月31佩內洛普有限責任公司收購薩維奧紡織機械股份有限公司的案件公告指出，自動絡筒機電子清紗器的功能是探測出紗線質量瑕疵后進行自動修補，該裝置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高速處理紗線質量瑕疵，其他裝置無法實現此項功能，所以將其界定為一個單獨的相關產品市場。在此后的案件公告中，基本沿襲著從商品特性、用途和價格等因素進行分析，并且對這些因素的分析說明也逐步詳細和完善。

三、企業并購中相關市場界定的探討

企業并購主要有橫向并購和非橫向并購。橫向并購是最常見的并購形式，是指生產或銷售同類產品的企業間的并購行為可以擴大規模，實現規模經濟，但同時會提高市場集中度，削弱競爭，是現階段反壟斷執法關注的重點。非橫向并購又分為縱向并購和混合并購，縱向并購是指具有上下游供給關系的企業間的合并，其特點是能夠把上下游企業間的外部性內部化，從而節省交易成本，同時可能導致市場封鎖、抬高進入壁壘等反競爭效果。混合并購有兩種類型：一是并購主體間的產品或服務相互獨立或存在弱的替代性。二是并購主體間的產品或服務具有需求互補性。經營者采取混合并購一般是為了分散風險或轉變經營方向，提高企業應對環境變化的能力，它較少受到反壟斷機構的限制。近十年來，特別是2007年歐盟《非橫向并購指南》頒布后，世界各國對非橫向并購投入了更多的關注。隨著企業并購形式更加多樣化，注重非橫向并購勢在必行。

（一）橫向并購

對于橫向并購，并購雙方的產品或服務具有強替代關系。橫向并購相關市場界定的一般性規制為：首先將并購企業間具有重疊關系、強替代關系的產品或服務界定為一個最小相關市場，然后根據具體情況和相關界定方法進行市場擴大的嘗試。實踐中，一般先采用定性分析法界定出邊界清晰的市場，達到減少工作量的效果，然后采用合適的定量分析法對模糊的相關產品或服務進行檢驗。表1對中國和美國橫向并購典型案例進行比較。

美國百特國際公司：從事慢性病和重癥病產品的研發、生產與銷售業務

瑞典金寶公司：從事慢性病和重癥患者體外療法產品的研發、生產與銷售業務

全球和中國CRRT系列商品和血液透析系列商品

考察了二者的價格、治療側重點、適用對象等需求因素以及技術特征、商品提供所需知識產權、轉產的難易程度等供給因素，確認其分別構成相關產品市場。考察了二者的關稅、運輸成本、進出口情況和貿易現狀等因素，認為需要分析本項交易對全球和中國市場競爭的影響

在以上橫向并購案例中，對比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和商務部對案件的相關市場界定，定性分析存在于每一個案件中，都以需求替代為主分析產品的功能特性和價格差異。同時，主要從潛在企業進入的難易程度和轉換的可能性入手分析供給替代。商務部案件公告中基本不存在定量分析，但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案件公告中大量使用定量分析，原告、被告和法院的相關專家都會對相關市場提出意見。如Whole Foods Market 收購Wild Oats Market的案件公告中，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的專家采用計量方法為相關市場界定提供證據，被告專家采用SSNIP方法為相關市場界定提供證據。雖然兩國相關市場界定方法各異，但基本原則相同：首先確定并購企業間相同或強競爭關系的產品或服務為初始市場，然后從初始的最小市場出發進行邊界擴大的嘗試。對于橫向并購，一般只界定出一個相關市場，當然對于多產品企業的并購也有例外。如合并雙方都生產雞蛋和錘子，那么必須分別從雞蛋和錘子入手界定出兩個互不相關的市場進行獨立的分析。同時，根據具體問題，也可能存在把多種產品看成一個產品集群而劃入同一相關市場的情況。如費城銀行并購案，法院認為銀行提供的活期存款和消費者信貸等9種產品構成一個相關市場（集群市場法）。相反，也可能存在把市場更加細分的情況。如布朗鞋業案，美國最高法院把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整個鞋業市場按價格、質量、年齡和性別細分的子市場。

（二）非橫向并購

非橫向并購和橫向并購的重要區別是涉案企業活躍于不同的相關市場，一起非橫向并購案件至少會涉及到兩個以上不同的相關市場，其并購不會造成直接的競爭損失，所以橫向并購中的反競爭問題一般在非橫向并購中是不存在的。非橫向并購阻礙競爭的兩種主要方式是非協調效應和協調效應，前者是指市場封鎖，即并購阻礙或削弱實際的和潛在的競爭對手獲得供給或進入市場的機會；后者是指并購使協調串謀更容易也更穩定。同時，非橫向并購也會帶來交易成本節約、避免雙重加價等效率改進。因此，執法機構在非橫向并購的反壟斷執法中需要綜合考慮并購的利弊來做出判決。

張昕竹[4]提出三種解決非橫向并購問題的思路：一是改變相關市場的界定范圍。 縱向并購既可能產生縱向排除競爭問題，也可能產生橫向排除競爭問題，對應相關市場偏小才更合理；互補產品并購可能會減少市場支配力的影響，對應相關市場偏大才更合理；對于弱替代關系或無替代關系，不存在上述問題。二是不改變相關市場的界定，尋找出一種能夠充分考慮非橫向并購帶來的市場支配力變化的新度量。三是根據橫向并購原則按照并購產品的關系分別界定相關市場，后續通過具體的競爭狀況分析其對市場支配力的影響，綜合評估總體上有利于競爭還是有害于競爭。目前各國基本采用的是第三種思路，但綜合評估往往主觀性較強，需要經濟理論的支撐。

1縱向并購

縱向并購需要界定出兩個以上處于產業鏈不同環節的相關市場，這些不同的相關市場間具有縱向的關聯關系，這種縱向關系會對下游市場界定范圍產生一定的影響[5]。并購后上游市場的市場勢力會排除下游市場的一部分競爭對手。一般而言，下游實際的相關產品市場比不考慮上游市場壟斷勢力時的相關產品市場小，其實質是縱向并購既可能產生縱向排除競爭問題，也可能產生橫向排除競爭問題。如2007年谷歌公司以31億美元收購雙擊公司案。谷歌是全球最大的搜索引擎，并提供基于互聯網的廣告服務。雙擊公司致力于網絡廣告軟件的開發和廣告服務，對網絡廣告活動進行集中策劃、執行、監控和追蹤。這起案件受到多國反壟斷機構的審查，其中包括歐盟和美國。歐盟委員會將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線上廣告市場、線上廣告中介市場和線上廣告服務技術市場。美國則將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搜索廣告市場、線上廣告中介市場和線上廣告服務技術市場。在該案件中，歐盟和美國都依據線上廣告和線上廣告服務技術的縱向關系分別界定出上下游兩個相關產品市場。

2009年9月商務部公布在全球和中國都具有主導地位的汽車制造商美國通用汽車有限公司收購德爾福公司。德爾福公司既是美國汽車零部件制造商，也是中國一些汽車制造商的獨家供應商。商務部案件公告指出，集中交易雙方的產品和業務沒有橫向重疊，但在上下游市場中存在縱向關系。因此，該案件根據交易雙方各自的產品分別界定相關市場。就美國通用汽車有限公司的產品而言，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汽車乘用車市場和汽車商用車市場，兩個相關產品市場的相關地域市場均為中國市場。就德爾福公司的產品而言，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十個獨立的汽車零部件市場，十個相關產品市場的相關地域市場均為中國市場。

2012年2月商務部附加限制性條件批準香港兩家精細化工產品生產商漢高香港控股有限公司和天德化工控股有限公司組建合營企業。商務部案件公告指出，本交易所涉及產品主要為氰乙酸乙酯、氰基丙烯酸酯單體和氰基丙烯酸酯粘合劑。上述三種產品在工業生產中處于產業鏈的上游、中游和下游。根據用途特性、生產和使用上的替代性以及進出口狀況等因素，商務部認定這三種產品分別構成獨立的相關產品市場，三個相關產品市場的相關地域市場均為全球市場。

綜上所述，對于縱向并購的執法，商務部采用的是國際通行的方法。首先從上下游企業分別界定相關市場，然后再分析并購后企業在上下游市場的市場勢力和競爭狀況，綜合考慮其對社會的利弊來做出判決，從而可以確定縱向并購至少存在兩個相關產品市場（上游相關產品市場和下游相關產品市場）。對于分別界定其上下游市場，具體操作方法和橫向并購相同。以這一思路進行相關市場界定，可以簡化界定程序，并減少對數據的依賴程度。

2混合并購

在混合并購中界定相關市場，其基本思路是首先考察并購企業的產品間是否存在替代關系或互補關系，然后根據替代關系或互補關系的強弱程度采用不同方法界定相關市場。

第一，并購企業的產品間存在弱替代關系或無替代關系。2009年3月公告的可口可樂并購匯源案是商務部禁止的唯一一起案件，收購方可口可樂公司在碳酸飲料市場占有主導地位，并且在中國果汁飲料市場占有97%的市場份額；匯源是中國最大的果汁飲料生產商，在中國果汁飲料市場占有103%的市場份額。果汁飲料和碳酸飲料間的替代性較低，濃度為100%的純果汁、濃度為26%—99%的混合果汁和濃度為25%以下的果汁飲料間存在很高的需求替代性和供給替代性，商務部把相關產品市場界定為碳酸飲料市場和果汁飲料市場。商務部認為該并購將導致可口可樂公司將其在碳酸飲料市場的主導地位傳導到果汁飲料市場，產生排除競爭、提高進入壁壘和對中小企業產生擠壓的反競爭效果。但對于該案件到底屬于橫向并購還是混合并購，學界沒有達成一致。本文認為，根據商務部提出的“傳導效應”，將其看作混合并購更加合理。商務部并不是第一個因為可能帶來市場支配地位的“傳導效應”而否決并購案件的反壟斷部門。2003年澳大利亞競爭與消費者保護委員會（以下稱ACCC）以相同的理由否決可口可樂公司并購本土果汁飲料制造商Berri[6]。在該案件中，可口可樂公司在澳大利亞碳酸飲料市場占有670%的市場份額，在果汁飲料市場占有10%的市場份額，而Berri在澳大利亞果汁飲料市場占有高達500%的市場份額。ACCC同樣將該案件相關市場界定為碳酸飲料市場和果汁飲料市場。

第二，并購企業的產品間存在互補關系。2014年4月商務部附條件批準默克公司收購安智電子材料公司，默克公司主要從事生物制藥產品、生命科學儀器和特種化工產品的生產銷售，安智電子材料公司主要從事用于電子產品的特種化工材料的生產銷售。默克公司和安智電子材料公司分別生產液晶和光刻膠。液晶是平板顯示器前板和背板之間實現照明功能的原材料，光刻膠是制造背板電子電路的原材料，二者為互補關系，構成相鄰市場。從需求替代角度而言，液晶和光刻膠無法被其他材料替代，分別構成獨立的相關產品市場。

根據混合并購的定義，產品存在弱替代關系、無替代關系或互補關系，可以確定其涉案的產品或服務包括兩個以上相關市場。因此，對于混合并購相關市場界定的技術步驟，首先根據涉案產品分別界定出對應的最小相關市場，其方法類似于縱向并購市場的界定，然后再采用橫向并購的界定方法對界定的相關市場進行校正，從而得到最終的相關市場范圍。

四、總結與展望

由于歐美國家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單邊市場相關市場界定方法，所以我們對于相關市場界定的方法具有很大的選擇空間。《指南》第三章指出：界定相關市場的方法不是唯一的。在反壟斷執法實踐中，根據實際情況，可能使用不同的方法。同時，強調各種方法的結合使用，這與歐美國家反壟斷執法基本趨于一致。觀察現行中國反壟斷實踐中的相關市場界定，案件公告主要以需求替代和供給替代的定性分析為主，較少提及以SSNIP方法為代表的定量分析方法。其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是反壟斷執法的制度問題。美國并購案件的終結多是經營者向地方或聯邦法院起訴執法機構，法院是獨立中立方，從而原告和被告花費成本尋找各種對自己有利的證據支持。與行政執法相比，私人訴訟中對相關市場的界定更為嚴密和完善。中國360訴騰訊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從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打到最高人民法院，訴訟中雙方使用了大量的技術方法界定相關市場。二是相關市場界定中定量分析的相應數據缺失。中國沒有建立起高效詳盡的數據支持系統，在很多案件中采用SSNIP等定量方法成本太高或根本難以現實。對于橫向并購，需要依據并購企業重疊或強替代性產品的種類數量界定出一個或多個相關市場。對于非橫向并購，首先根據并購企業間涉案產品的關系（上下游關系、弱替代關系、無替代關系和互補關系），采用橫向并購的市場界定原理和方法分別界定相關市場，然后分析市場間的競爭關系，綜合評估并購對競爭可能帶來的影響。

中國反壟斷執法實踐起步晚，但起點高。優勢在于可以運用歐美國家四五十年的發展成果，借鑒他們的理論研究和實踐經驗。但也應該清楚地認識到，由于國情和現實條件的差異，直接套用歐美國家的成果往往會導致錯誤的結果。劣勢在于中國反壟斷執法的跳躍式發展使得執法經驗欠缺，沒有形成一個完備的、為執法提供直接借鑒和幫助作用的信息數據庫。基于中國反壟斷執法面臨的問題，筆者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理解《指南》的作用，堅持競爭審查制度。《指南》對中國反壟斷執法中的相關市場界定提供了指導，提高了執法的透明度，使執法有據可依。雖然有些學者指出《指南》有注重傳統功能分析法之嫌，但筆者認為，在沒有形成完備的法律法規體系，特別是完善的數據收集系統之前，強調易于理解和操作簡便的替代性分析方法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隨著中國反壟斷理論的發展、相關數據收集系統的完善和人才隊伍的不斷成長，將來可以更為強調采用SSNIP等定量方法，并在執法實踐中進行完善。競爭政策和產業政策的關系是反壟斷執法中無法回避的問題。一直以來國有企業在中國經濟中占主導地位，國有企業的發展往往基于政策的導向性作用，理論上國有企業也不全是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唯一目標。單純就產業政策而言，中國現階段的發展目標是走向世界，提升企業實力最直接和最快速的手段是并購。企業發展最終取決于效率，而競爭是提升效率的根本途徑。經濟發展最終取決于資源的有效配置，而市場競爭是資源有效配置的手段。相關市場界定在反壟斷執法中具有基礎性的地位，不能把相關市場界定作為產業政策的工具，隨意放松或加強執法力度。因此，必須堅持《指南》所提出的科學的、客觀的市場界定方法，通過競爭審查制度排除產業政策對反壟斷執法的不利影響。對于相關市場的界定，執法活動從來就不缺少合理的理論指導框架，缺少的只是對相關市場界定方法的細致研究和實踐。

第二，注意非橫向并購的競爭影響。《反壟斷法》并沒有對橫向并購和非橫向并購進行區別對待，而是籠統地定義為經營者集中。雖然《反壟斷法》也有效率抗辯的規定：經營者能夠證明該集中對競爭產生的有利影響明顯大于不利影響，或者符合社會公共利益的，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可以做出對經營者集中不予禁止的決定。但這些能夠帶來有利影響的因素在非橫向并購中往往只是作為經營者抗辯的理由，而不是執法部門必須考慮到的必要因素，我們有必要在威廉姆森兼并福利權衡理論的基礎上構建專門針對非橫向并購的規制制度。

第三，正確應對國外最新理論發展和實踐的影響。李青和韓偉[7]指出，對于國外反壟斷研究和實踐提出的相關市場界定重要性降低的發展趨勢，我們應該持謹慎的態度，因為這會大大降低反壟斷執法的可預期性。但中國反壟斷執法也不能完全受縛于相關市場界定的技術性要求，特殊案件可以直接衡量其反競爭效應。中國還處在反壟斷執法的初期，執法經驗和可供參考的案例不多。因此，對中國反壟斷執法而言，最新的理論并不代表最好的選擇。

第四，關注多邊市場并購的相關市場界定問題[8]。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多邊市場日益活躍。目前多邊市場的相關市場界定是世界反壟斷執法的一大難題，因其存在多邊的網絡外部性，傳統的單邊市場相關市場界定方法已經不再適用。面對多邊市場，學界在理論上提出了兩個選擇：一是對現有的相關市場界定方法做進一步的改進或發展新的適合多邊市場相關市場界定的方法。二是繞過市場界定，收集直接證據對反壟斷案件做出判決。這些方法需要在反壟斷執法實踐中加以研究和改進。

參考文獻：

[1]Baker，JB Market Definition： An Analytical Overview [J] Antitrust Law Journal，2007 ， 74（1）： 129-173

[2]李俊峰 中國企業合并反壟斷審查的展開——對商務部“異議案例”公開信息的研究[J] 國際經貿探索，2010，（9）：57-65

[3]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姚堅就可口可樂公司收購匯源公司反壟斷審查決定答記者問[EB/OL]http：//www mofcomgovcn/aarticle/zhengcejd/bj/200903/20090306124140html， 2009-03-25

[4]張昕竹 非橫向并購中的相關市場界定[J] 西部金融，2010，（5）：25-26

[5]田明君非橫向并購控制的經濟學邏輯與反壟斷政策[D]大連：東北財經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25

[6]董凌汐，秦旭東匯源并購案的澳洲樣本[EB/OL] http：//wwwcaijingcomcn/2009-03-26/110128621html， 2009-03-26

[7]李青，韓偉 反壟斷執法中相關市場界定的若干基礎性問題[J] 價格理論與實踐，2013，（7）：7-10

[8]林平，劉豐波 雙邊市場中相關市場界定研究最新進展與判例評析[J] 財經問題研究， 2014，（6）：22-30

（責任編輯：孫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