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學鋒



中國企業別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就是形成不了合力,沒有展現國家實力、優勢,最后被趕到產業鏈的低端,甚至趕出市場。中國企業20世紀90年代走出去的悲劇,不能在“一帶一路”重演
“一帶一路”2013年提出,2014年主要是做規劃,2015年則是頂層設計出臺、開始實踐之年?!耙粠б宦贰笔侵袊髽I走出去的空前機遇,但推進中也面臨諸多風險。此間,中國企業家應當如何把握機遇,防控風險?《董事會》就此話題,與北京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系主任王躍生教授、北京科技大學金融工程系主任劉澄教授展開討論。
《董事會》:經歷過此前的實踐后,中國企業參與新階段的“一帶一路”建設,或者說進入“一帶一路”第二季,你覺得面臨的最大風險是什么?有什么對付的辦法?
王躍生:整體來看,一帶一路的國家相對來講不太穩定、投資環境未必好,經濟發展千差萬別,所以,中國企業去這些國家發展,可能比到成熟市場的風險更大。比如前些年中國在緬甸的項目、去年希臘項目的周折、今年斯里蘭卡的項目。大的環境下,有的企業可能忽略這個風險——既然國家號召,可能企業稀里糊涂就去了,沒有對風險做慎重評估。
劉澄:第一位的是政治風險。其中一些國家對中國抱有戒心、敵視,一些國家政權更迭導致我們的投資打水漂。中國的高鐵出海,借助了國家力量強力推,但過程跌跌撞撞。事實上,古代的絲綢之路時斷時續,大部分也是由于政治原因。第二位,文化風險。實際上是文明的沖突,伊斯蘭文明、基督文明跟中國文明。第三,經濟風險,主要是市場風險、信用風險。中國企業海外投資打水漂的比比皆是。第四,法律風險。不同國家法律各不相同。中國企業在非洲跟當地企業打官司,輸掉的案例不少。一帶一路國家,很多法制不健全。投資俄羅斯,很多中國企業多次遭受滅頂之災。
我覺得,一帶一路的頂層設計,要把控風險、統籌規劃、有序展開、匯集優勢、重在利益?;驹瓌t應該是項目先導,金融支撐,政府統籌,軍事后盾。要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要全面出擊,應該集中力量,項目向導,重點突破,以點帶面,形成優勢產業鏈、優勢經濟帶。像個體戶一樣出擊,互相打架,可能在當地被各個擊破。我主張大船帶小船,形成聯合艦隊出海。大船,國內大公司;小船,中小企業,跟著做上下游配套。像日本綜合商社到國外發展,配套企業跟著。
《董事會》:參與一帶一路,有人說,國企身份可能是雙刃劍。你怎么看?
王躍生:確實是雙刃劍。國企走出去有長處,聽命政府,好的方面說,使國家的政策得以順利推進。壞的方面看,國企的投資,很多不是完全按經濟規律辦事,可能是一筆糊涂賬。我在一個高規格的會議上講到這點,有些人很不高興。比如前些年收購中東的油田,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這幾家央企,出價大大高于西方石油公司。對手認為中國國企的這個收購由政府支持,有無限的資金支持,不是一個公平的競爭。當然,“一帶一路”不是一個純粹的經濟行為,這一點無可指責。美國對外搞的很多經濟政策,也有政治上的考量。
劉澄:央企走出去,政治色彩相對濃一些。好處是,如果出了問題,國家領導人會幫著協調。“一帶一路”最大的風險是政治風險,但要淡化政治風險,重在經濟利益。去年中國在“一帶一路”大撒錢,被認為可能更多考慮了政治因素。
《董事會》:民企想要國際化經營,怎么借“一帶一路”的東風?
王躍生:企業要走出去,實現國際產能合作,最好的選擇、最優先的方向是“一帶一路”。這些國家與中國經濟互補性強,地理上接近,具有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廣闊空間,同時具有得益于古代絲綢之路的歷史遺韻和文化認同,這些為經濟合作創造了良好條件。對那些希望通過海外投資并購、產能轉移、擴張市場等實現進一步發展的中國企業來說,如果你不清楚往哪里走,那就往“一帶一路”走。
走出去方面的政策支持以往最主要是融資,主要給國企。如果民企能借“一帶一路”這個勢,促進國際化,應該是個好機會。但是,走出去肯定不是盲目的,企業家要充分考量:我們能不能出去、憑什么出去、干什么、風險、成功的可能性等。想清楚了再做。整體上,中國的民企水平還不高,競爭力還不夠。中國領先的民企,可以借這個機會到發達國家去,不一定是占領市場,可以做資源獲取性的投資。
劉澄:民企走出去,相對國企最大的優點是不考慮政治。民企出海出于經濟考慮,很少得到政治保護,但可能反倒發展得好。
《董事會》:對企業而言,需要哪些進一步的政策扶持?
王躍生:目前,中國企業缺乏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了解是亟需解決的問題,這就需要政府或者民間的智庫來提供智力支持,幫助企業深入了解當地的法律法規,風土民情甚至是潛規則,幫助中國企業更好地與當地人民和政府以及企業打好交道,避免各種商業、法律等風險。政府要幫助解決中國企業在海外遇到的罷工、恐怖襲擊等企業難以解決的問題。特別是民企,規模不大,走出去遇到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找政府。
劉澄:中國的經濟總量雖然是世界第二位,但能力還不足以支撐在全球大規模的產品輸出、投資。所以,有人說中國在“一帶一路”盲目投資,大撒幣——現在我們中國的外匯儲備,是幾代人辛苦積攢下來的,對外投資要慎之又慎。“一帶一路”的安全,有賴于中國和相關國家的溝通協調,建立國際間的一帶一路投資保護協議,加強各國法律的協調。金融方面,以國家金融機構為引導,其他金融機構逐漸跟進,先為中國在當地的項目提供融資,隨著中國企業在當地扎根,金融機構在當地扎根,這樣更有可操作性。
《董事會》:關于中國企業參與“一帶一路”,你最想和企業家說的是?
王躍生:大趨勢是清晰的,企業家總體上應該對“一帶一路”持積極態度。但是,在投資決策過程中,企業一定要認真、審慎、遵從市場化的投資規律和投資經驗。不能一哄而上,一窩蜂。發展中國家經濟并非我們想象的那么水平低下,無論在“一帶一路”沿線還是其他地區,真正能夠走出去的企業、真正能夠對外合作的產業,一定是具有先進性、競爭力和自主知識產權的產業,對此要有清醒認識。
劉澄:企業家不要太泛政治化。有些企業家泛政治化,尤其國企對經濟的考慮不夠?!耙粠б宦贰笔菄艺撸瑢ζ髽I有好處。進行具體決策時,要圍繞項目本身的各種風險進行仔細評估,企業家不能頭腦發熱。企業走出去是對的,邁的步伐要堅實、慎重。同時,中國企業別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就是形成不了合力,沒有展現國家實力、優勢,最后被趕到產業鏈的低端,甚至趕出市場。中國企業20世紀90年代走出去的悲劇,不能在“一帶一路”重演。“一帶一路”是幾十年上百年的工程,是持久作戰,不是畢其功于一役。一定要立足長遠,在當地扎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