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杰克遜·波洛克的行動繪畫藝術

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的出現使世界藝術中心易地，從法國巴黎轉至美國紐約。抽象表現主義繪畫能夠成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藝術表現形式有多種原因。再讀代表畫家波洛克的繪畫作品，從色彩、造型、空間、觀念等方面進行探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讀它對追求原創性的當代藝術所帶來的超前影響和現實價值。由波洛克（Jockson Pollock，1912-1956）于1947年首創，被評論家稱為“行動繪畫”（Action Painting）的作品，畫面呈現出有如山脈、河流和叢林一般的自然形象，充滿奇思妙想。

一、色彩繼解放之后的自由

“野獸派（Fauve）”誕生之后，幾個世紀以來被當作素描框架下物體補充物的色彩被解放出來。而波洛克行動繪畫成熟期作品中純色和混合色的兼用，已經完全擺脫了傳統色彩使用規律的束縛。因為拋棄了對具體形象的描摹，所以光源色、固有色、環境色以及色彩與形體結合等問題都可以置之度外。在“恣意妄為”中，不同明度和純度的不同色相在看似無規則的運用中被重新擺放，新的和諧與美感應運而生。色彩到了這個時期已經完全脫離對形體的依附，走上自由之路。

二、造無型之形的游戲

塞尚（Paul C6zanne，1839-1906）和立體主義（cubism）畫家使西方繪畫向前所未有的平面化發展，但仍未脫離客觀物象，即使米羅（Joan Miro，1893-1983）和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872-1944）的繪畫作品也需通過可見或可辨的形象才能使人進入意象世界。波洛克的“行動繪畫”沒有可辨的形象能被認知。人們只能憑借已知經驗推斷主題與形象。他的作品不可避免地會使欣賞者產生各異其趣、眾說紛紜的評價，甚至有人質疑他是否會畫畫。

波洛克的繪畫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那種對于繪畫的超越，仿佛夾雜著禪宗般頓悟的感覺。這與中國繪畫中“筆筆相生”的造型理念和中國行草書法的流動與玄妙有相似之處，也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潑墨”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在畫面的整體形式上共同推崇放棄對外部世界表象的描摹，強調內在情感的抒發與釋放。

三、視覺空間的延伸

19世紀中期以后，反雕刻成為創新性繪畫發展的新思路。在波洛克繪畫中，同一明度的線條占據一個空間層，不同明度的線條又拉開空間層之間的距離，線條的疏密、色彩和純度也會產生空間幻覺感。在當時，這是以往任何繪畫所不曾創造過的藝術表現力。在這里，厚重的顏料又賦予繪畫一定的浮雕感（圖1）。

空間是一個無法個性化的事物，它使不同事物相互連接，賦予它們以相對性。從這一點來看，抽象繪畫在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對空間表現的缺位。而波洛克的繪畫卻釋放了空間，在這種狀態下，無法個性化的空間恰恰被完全地個性化了。

四、主題、內容與形式

現代派（Modern Art Schools）繪畫更注重視覺藝術本身的價值，內容次之或者干脆忽略。波洛克行動繪畫在視覺效應上無疑占據了絕對優勢，使欣賞者對主題和內容的思考明顯滯后，有些作品甚至把視覺體驗變成唯一。

波洛克的繪畫呈現給觀眾的是一場場視覺盛宴，在色彩的變幻和線條的流動中，主題和內容已經被形式的宏大和氣勢的磅礴湮沒得無影無蹤。內容和形式則體現了大自然最基本的元素——光、運動、玄妙。他把許多對立因素理智與情感、控制與自由揉合在一起，潛在思想的表現與充滿幻想的畫面使內容與形式獲得出色而精美的平衡。

五、潛意識與思想的表現

一件藝術品不僅是可供審美的娛樂品，還是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即便是象征性的視覺符號和語言，也是人類大腦深處思想的呈現。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引導波洛克發掘潛意識和深藏于心底的記憶片斷，在幻想中發掘激情、靈感與想象力。波洛克同時把超現實主義生成形象的過程轉移到繪畫動作本身，創造了以滴灑方式表現自發性和創造力的技法。

在畫家情感表達和觀眾審美評價中都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個思想空間。畫家的無意識表露了潛意識的思想空間，觀者無意識地欣賞也會因為視覺刺激而使大腦接收到形象。無意識只是畫者和欣賞者在意識邊緣上達成的一種協調，這是介于意識和無意識之間一個非常狹窄的縫隙。

六、偶然與非偶然性的碰撞

從記錄波洛克作畫過程的影像資料和作品自身所表現出的特質判斷，畫家展示的是控制與非控制、偶然與非偶然之間的博弈（圖2）。

波洛克繪畫的偶然性可以從繪畫技法、創作過程和作品的不可復制性等方面得到證實。表面看上去隨意且任性，然而節奏的時急時緩、畫面疏密相宜的處理以及畫作完成之后的適當剪裁，又是控制力和非偶然性的有力證據。

原創性是藝術遵循的重要準則之一，現代派對其尤為推崇。原則上說，人工制品可以通過熟練的技藝進行仿制。藝術品也是人工制品，可以復制。但波洛克繪畫所特有的隨機性和偶發性使得他的繪畫無法通過技藝的純熟來仿制。波洛克的行動繪畫是非偶然性與偶然性的結合體。這其中的偶然性成為最重要的審美特質。它與作品的不可復制性成就了波洛克繪畫藝術的唯一性。

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繪畫掀起的國際性“抽象趨勢”風潮至今余波未了。代表畫家波洛克的“行動繪畫”顛覆了繪畫的既有概念。其作品的突破性審美特質使繪畫領域的審美標準被重新界定。無論其被肯定還是被否定，畫面所呈現出的洶涌氣勢都會讓人感受到畫家超然的藝術個性與非凡的藝術氣質。波洛克繪畫的很多創造性元素是至今眾多抽象畫派的根源。這也是其藝術價值的關鍵所在。

邱麗杰：遼寧科技大學建筑與藝術設計學院副教授、基礎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