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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2016-05-14 09:19:18潘年英
民族文學 2016年5期

潘年英

背 影

五月間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老東又回了一趟故鄉(xiāng)盤村。

他是自駕回去的。

像往常一樣,他把車子直接開到公路邊他新屋的門前。他母親聽到汽車聲音就慢騰騰地走出門來,也不招呼老東,只把身子倚靠在大門邊,呆呆地看著老東倒車,停車。

老東開的車子是單位里一部比較破舊的獵豹四驅(qū)越野車。這車子有些年頭了,不僅遍體鱗傷,不再時尚,而且到處發(fā)出奇怪的響聲,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單位里的領(lǐng)導都怕坐這車子。這倒成全了不怕死的老東。

不過說來也怪,盡管這車子看上去已經(jīng)破爛不堪,但老東開這車開了好些年,居然沒出過一點事,甚至連普通的刮擦都沒有。

老東在縣水利局當副局長也快20年了,這當中,正局長換了好幾個,但老東既升不上去,也降不下來,一直坐在副局長的位置。

每次正局長要升遷或調(diào)動的時候,單位里的人們都要猜測和議論誰最有可能接替正局長的位置,老東自然也在那些被議論的候選名單當中,但沒有一次應驗。

事后,也總有人悄悄對老東說,老東,你要去跟領(lǐng)導打牌咯,你不跟領(lǐng)導打牌你怎么可能上得去?但老東對于任何人的話語從來都只是報以淡淡的微笑。誰也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他當初被提拔為副局長,靠的是有技術(shù)。的確,論技術(shù),他無疑是單位里最過得硬的。因為他大學里學的就是這個專業(yè),后來又有了將近30年的工作經(jīng)驗,他在農(nóng)業(yè)水利方面真可以說是絕對的專家了。但在別的方面,他卻近乎一個傻子。他不打牌,不抽煙,不去娛樂場所……在當下這個時代,像老東這樣性子的人,實在堪稱出土文物,少見。這就不要指望他還會跟領(lǐng)導去打牌什么的了,就是要他去跟領(lǐng)導說一句求情的話,都千難萬難。

人都說,老東是頭笨豬。

他當然也承認自己有點笨。也正因為這個笨,他才經(jīng)歷了兩次背時倒霉的婚姻。第一次婚姻的結(jié)局是讓一個女人帶走了他的兒子,第二次婚姻的結(jié)局是讓另外一個女人帶走了她的女兒。

所有人說到老東的人生遭遇,都會搖頭擺腦殼說,唉,見過蠢的,但沒見過像他那么蠢的。

但不管人們怎樣議論他,他似乎都無動于衷。他依舊一如既往灰頭土臉地在單位里混著,為單位跑項目,接工程,開那些沒完沒了的會議,做他分內(nèi)的事情。在單位里,他無疑是最忙碌的人之一。

雖然表面上看,老東的性格怪異了一點,但他其實也有很好的人緣。因為任何人求他辦事,只要不是違法的,他都樂于幫助別人。只是人們很少聽到他說好聽的話,甚至也很難得在他的臉上看見笑容。

但老東不是不會笑的人。在故鄉(xiāng)盤村,他跟家鄉(xiāng)的父老聊天說話時,他的笑容是很燦爛的,他的聲音也爽朗、明亮而清澈。

在盤江峽谷一帶那些至今還在講侗話的木樓村寨中,老東是出了名的孝子。因為在盤村外出工作的幾十個人當中,老東是回家最勤的一個,也是從來不跟老人爭嘴的一個,所以他孝順的名聲就傳播得很遠,幾乎成了這一帶村寨人家的楷模,大人們要教育孩子孝順的功課,必然要拿老東做最鮮活的例子。

老東現(xiàn)在是有了一部幾乎可以說是當私家車用的公家車子,加上公路在前幾年修到了盤村,他回家就很方便了。所以無論是下鄉(xiāng)調(diào)研,或者是到哪里搞工程,中間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他就會把方向盤一打,往故鄉(xiāng)盤村的方向走。

但原先盤村沒通公路時,老東也是經(jīng)常回家的。最早的時候,他全靠步行,后來公路修通了岑卜,他就把車子停到岑卜那兒,然后步行回家。有時他會在家里住上一兩夜,有時僅僅來家小坐一會兒,吃個午飯或夜飯就立即打轉(zhuǎn)身往回走。

每次回家,除了看望自己的母親,老東也會去看望寨子上別的老人。

老東平生有兩大愛好,第一是看書,第二是攝影。他每次回家,都會給村子里的老人們照相。“還要照呀老東?上次不是照過了?”老人們雖然很配合老東的拍攝,但對老東為何每次見面都要給他們照相的原因卻并不十分明白。他們唯一明白的,就是每次見到老東,都能拿到老東上次給他們拍攝的照片。

“你不要給我們照了,造孽你花錢光,我們這些崽是不會痛心要我們照片的。”也有些老人這樣對老東說。

老東答復他們說,莫弄個講啊大爹大媽,他們現(xiàn)在不痛心,以后會痛心的。

果然,盤村里很多老人走了之后,他們的子女常常都會問老東要老人生前的照片。“那年你照我爹我媽的照片還有沒老東?放大一張送我留做紀念吧,我開錢送你。”

老東就說,哦,我回去找找,應該有。

他回到單位打開自己的電腦找,果然是有。他就拿到照相館放大了再拿回盤村送人。人要開他錢,他從來不收過一分。

這天老東回到盤村,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去寨上串門和照相,而是提了一袋行李徑直上樓,當然經(jīng)過大門時,他照例喊了一聲媽,他母親就問,你咋個有空來屋?老東說:“我是順路來屋,我這半年在錦屏那邊接工程,經(jīng)常走高釀這邊。”他母親就“哦”一聲不再說話。

一晃眼,老東母親快80歲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老東心里清楚,老態(tài)龍鐘的媽媽,他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吃飯了沒?”等老東到樓上放好了行李,再次回到母親身邊時,母親就這樣問他。

“吃了。”老東說。他把一個盒子交給母親。母親問他那是什么?他說是鞋子,給你買的鞋子。

老東母親就在門口的長凳子上坐下來,打開盒子,取出里面的鞋子來試穿。

老東趁機幫媽媽把鞋子穿上。鞋子是布鞋子,但是膠底,防滑防水。老東媽媽穿上后就在門前走了幾步,說,嗯,恰恰合腳,嗯,好穿,你本買得合適。老東就笑笑說,這回你可以在水里走了。

有過路的村人看見了,都圍過來夸獎贊美一番。一些跟老東母親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就流露出了對老東母親的羨慕,甚至要求老東下次回家也帶一雙給他們。老東一邊滿口承應,一邊拿出相機又給那些老人照相。一時間,老東家門口頓時又熱鬧起來了。

說來奇怪,老東家無論是住在哪里,仿佛都一直是一個熱鬧的所在。老東現(xiàn)在居住的房屋,是緊挨著公路邊的一棟水泥磚房。這也是盤村有史以來的第一棟磚房。先前的盤村,村民所住的都是沒有一塊磚頭的木樓。現(xiàn)在盤村大多數(shù)的人家,也還是住的木樓,但也有不少人家在最近幾年把木樓賣掉了,重新蓋起了鋼筋水泥的磚房。有人甚至還修起了比城里人更加時髦的別墅式洋房。老東弟弟的房子因為修得最早,在外觀上自然沒有后來修起來的磚房時尚,但他弟弟的房子卻因為挨著公路,同時又經(jīng)營著盤村唯一的一個小小的百貨店,就總是人來人往,成了盤村名副其實的最熱鬧的地方。

從前老東的家是住在村寨坡腳的一個當風的山嶺上的,如今那房子也還佇立在那里,但已經(jīng)好多年沒人居住了,屋子里的樓板全部發(fā)霉了,屋頂上的瓦片也被風吹得掉落地上到處都是,儼然一處廢棄的古跡……老東先前是很反對弟弟到公路邊來修建新房的,但弟弟執(zhí)意如此,他也沒辦法。老東是在舊屋長大的,他當然忘記不了舊屋,所以每次來家,他都要到舊屋去走走,看看。

舊屋堂屋的板壁上還懸掛著他父親的遺像,他每次去看老屋,都要在父親的遺像前站立蠻久。這個時候,他的心里自然就會聯(lián)想起父親生前的許多生活畫面來,其中最令他難忘的,是父親在火塘間炒菜喝酒的情景,那時候,父親總是常年在火塘里的撐架上支起一口小鐵鍋,鍋里煮著豬腳或豬排,火塘里的柴火是從來都不熄滅的,鍋子里的骨頭也從來吃不完,有路過的人們,聽見火塘里的說笑聲音,必然會推門進去跟主人一起喝酒說話……毫無疑問,那是怎樣一個熱鬧的世界!

老東其實是個很不喜歡熱鬧的人,所以他當初極力反對弟弟在公路邊修建房子。但現(xiàn)在他的觀念也有了很大的改變。熱鬧點也好,老東心想,不然他母親會很寂寞的。

那些老人圍繞著老東母親的一雙新鞋子議論了半天,又配合老東照了幾張相,就慢慢散去了。老東也回到了樓上他的臥室。這臥室其實是屬于他的一個獨立的天地。當初弟弟要修這房子時,錢不夠,他就資助了一些錢,然后弟弟就專門為他保留和裝飾了一個空間,里面有一張大床,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還有一排書架,外面是一個長長的陽臺……老東曾對家人交代過,那房間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任何人也不能隨便進去……所以那房間完全是屬于老東個人的一個私密空間。

房間里有WIFI可以上網(wǎng)。老東就在房間打開電腦倒騰了一會兒照片,然后又上了一會兒網(wǎng),最后感覺很困倦,就干脆脫了衣服鉆進被窩里休息了。

但在將要睡著又還沒完全睡著之際,他聽到樓下母親在喊他。他問什么事?母親卻沒說什么事,只說你下樓來。老東實在感覺有些困倦,心里并不情愿起床,就猶猶豫豫在找衣服穿上。衣服還沒穿好,他就聽到有人直接來敲他的門了,同時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老東,你睡了?”老東說:“嗯,我睡了。”那女人說,睡了你也起來。老東覺得那聲音很熟悉,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結(jié)果他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竟然是他日思夜想多年不見的二嫂秋菊,老東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就沸騰起來了。他很想像電影里的人一樣緊緊擁抱二嫂,但他不敢真的這樣做,因為在盤村地方的禮俗傳統(tǒng)里沒有這樣的表達方式,再怎么親的人,也從不曾有過如此的舉動。

他一把抓住二嫂的手,拉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你從哪里來二嫂?你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老東一邊問二嫂話,一邊拿凳子給二嫂坐。房間里只有一張木凳子,老東讓給二嫂坐,他自己坐在床上。

二嫂秋菊卻不直接回答老東的話,只盯著老東的臉看,然后皺著眉說,媽咦,你咋個老成這樣子了老東!

老東也有二十多年沒見到自己的二嫂了,本來心頭就很激動,此時聽到二嫂這么一說,他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紅了,眼淚也幾乎就要奪眶而出,但他極力控制著,他不想讓二嫂看到他的眼淚。你也老了二嫂。老東在心里說。

這個叫秋菊的女人是老東外婆弟弟的女兒,他本來叫她表嬢①,后來秋菊嫁給老東的二哥老燦,老東才改口叫她二嫂。在老東的記憶里,二嫂年輕時不僅人長得漂亮好看,而且熱情溫柔,勤勞慷慨,是盤江河谷一帶口碑最好的媳婦之一。因為是親戚中的親戚,老東從小得到二嫂的關(guān)愛,讀大學時,更是沒少得到二哥二嫂的支持和幫助,每年寒暑假回家,二嫂都會悄悄給老東塞些錢。后來老東大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結(jié)了婚,帶了兒子回家,二嫂又給老東的兒子塞錢。

毫無疑問,在二哥老燦還健在的年月,老東和二哥二嫂親如一家。但后來日子的延續(xù),誰也沒有料到不幸的命運竟然接踵而至,先是老東離異,兒子被妻子帶走,接著二哥英年早逝,二嫂改嫁他鄉(xiāng),再后來老東的父親也去世……老東就覺得那種美好的日子從此就潰散了,再也沒有了。老東至今還保存著20多年前二嫂抱著老東兒子在老屋門前的一張合影照片,那時候的二嫂青春依舊,臉上的笑容燦若桃花。而眼前的二嫂,卻頭發(fā)花白,滿臉滄桑。

“崽呢?還是跟他媽到美國?”二嫂問。

“嗯。”老東說。

“不是講轉(zhuǎn)來了?”

“沒有,還在美國。”

“他還認得你不?”

“認得。”

“你們經(jīng)常打電話沒?”

“打。”

“他結(jié)婚成家了吧?”

“嗯……還沒……”

“你要帶他來屋等回,免得你媽想他,造孽你媽。”

“嗯。”

“他媽一直沒結(jié)婚?”

“沒結(jié)。”

“唉,也造孽。”二嫂搖著頭,眼睛里充滿了悲憫的神情。

老東低著頭,不說話,二嫂又問:

“你現(xiàn)在這個是哪里的?”

“這個……嗯……凱里的……”

“聽講你們又有了一個姑娘?蠻大了吧?”

“嗯……你吃飯了沒有二嫂?”

“吃了。老妹那家的一個到岑卜的親戚進新屋辦酒,我去送禮來,過你門口,你媽說你到屋,我就特意上樓來看你一眼。”

二嫂說的老妹,是老東四哥老拉的女兒,也是從小沒媽,幾乎是二嫂一手拉扯大的。老東結(jié)婚生子時,老妹只有四五歲,如今長大成人,嫁到距離二嫂新婆家不遠的一個叫大河邊的寨上,她們倒也經(jīng)常往來,彼此常相照應。

“我是好多年沒見到老妹了。”老東說。

“得兩個崽了,一男一女,她還好,郎崽開班車,老妹幫他賣票,活路倒是輕松。”

“哦。”

“這回你又咋個得空來屋老東?”

“我在錦屏那邊有一個工程,經(jīng)常要去看哈子,今天走到高釀,我看天氣好,就特意拐進來看我媽一眼。”

“你要多來看她點,她今年身體我看不像往年了。”

“她那風濕老火。我們莫總講話光二嫂,我們下樓去煮點甜酒吃吧,我媽做得有甜酒。”

“我才吃飽飯來,甜酒哪樣我都不想吃了,我跟你坐點點,馬上就要走了,家里頭還等我去喂豬。”

“家里就那樣離不開你?我們幾十年沒撞著了,再咋個你也要和我吃頓飯嘛。”老東說。

老東本來想問問二嫂新婆家的一些情況,但又擔心有些唐突,就打住沒問。不過他聽母親說過,二嫂改嫁過去的人家,男人是個退休的民辦教師,有點工資,孩子如今都長大成人了,一切都還算好。

“飯我不吃了,你要有時間就跟我去住幾天。”二嫂說。

“我哪得空!過年那幾天還差不多。”老東說。

“那我走了,等你過年來屋我再來看你。你記得帶崽來屋一回,讓我們大伙都得看他點。現(xiàn)在怕莫長得比你高了吧?”

“嗯,比我高點。”

二嫂站起來,走出門,下樓。老東也跟著她出門,下樓。

樓下原先跟老東母親在一起說話的人都走光了,只有老東母親一人在守候著門市。

“我轉(zhuǎn)去了二姐。”二嫂秋菊跟老東母親打招呼。

“吃飯再去嘛。”老東母親說。

“飯才吃飽飽的來,不餓,家里一大堆事情,我走了,想不到這回看到了老東,我們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我老也罷,想不到他也老了。”

“你講他,我都懶得講他,講他我脹氣死了。”

“你莫忙走二嫂,你來我給你照個相。”老東怕媽媽說起自己的事情來又傷心落淚,就故意把話岔開。

“都老得像麻櫟樹兜那樣了,還照哪樣相嘛老東,莫照。”二嫂說。

“照一個,我想你的時候才得看你點。”老東說。

“我和你照一個妹。”老東母親說。

老東母親出面邀請,二嫂就不好推辭了。她就配合老東照相。

老東從鏡頭里看到的二嫂,再也沒有了二十年前那種亮麗的肌膚和迷人的笑容,老東心里頭又掠過一陣傷感難過。

“前頭孟優(yōu)寨那橋斷了,要不然叫老東開車送你到屋去。”老東媽媽說。

“就是咯,那路去不得,要去得我直接送你到家去。”老東說。

“送那樣唷,幾步路,我自己走,其實走也沒好遠,現(xiàn)在的人有了車,都變懶了,以前沒車子的時候,我們還不是哪里都走去來!”

她背起一個背篼,就辭別了老東母親,走上了公路。

老東把二嫂送到公路拐角處,就停住了。

“那你慢走二嫂,我不送了。”老東說。

“噢,你快轉(zhuǎn)去,你還可以再去睡一下,記得下回帶崽來屋通知我。”二嫂說。

“噢。”

老東站在公路邊,看著二嫂的背影慢慢走遠,最后消失在拐角處,老東也打轉(zhuǎn)回家了。

往回走的路上,老東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他感覺有什么東西被二嫂帶走了,又覺得好像自己還有什么話忘記了跟二嫂說。想了半天,他想起來是自己兒子的事——其實兒子早從美國回來了,兒子的媽媽也不在美國,如今他們都在省城里生活著,母親在一所學校教書,兒子經(jīng)營著一家小小的電器公司,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兒子的母親的確沒有結(jié)婚,但兒子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了。不過兒子沒把這樣的大事通知自己的父親,也可以看出他對待自己父親的態(tài)度。他現(xiàn)在改了名,跟了母親的姓……這些情況老東是從別的朋友那里得知的,事實上,他自從跟前妻離異后,他再沒見到自己的兒子,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連兒子的任何音訊和消息都沒有……還有一件事情是,老東如今又離婚了,他現(xiàn)在是單身一人,不過這情況他還沒告訴任何人,包括家里的人,都還沒一個人知道……這樣的一些事情,老東其實不是忘記了告訴二嫂,而是他根本就都不想告訴二嫂。

蝴 蝶

送走了二嫂,老東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里,他想再躺下休息一會兒,但心潮起伏,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困意,就干脆不睡了。但不睡也不知道該干些什么,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心神不定。他在房間里發(fā)了一會兒呆,就決定拿相機出門,到寨子上走走看看。

“你去哪里?”她母親問他。

“去舊屋看看。”老東說。

老東說的“舊屋”,就是老屋。先前,從老東現(xiàn)在居住的磚房可以看到他的木樓老屋,兩棟房子本來是遙相呼應的,但后來有人來河邊修建起了一棟豪華時髦的別墅式樣的磚房,老東的視線就被擋住了,他從新屋的位置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老屋了。當然老東去看老屋不是因為別人家的房子遮擋住他視線的緣故,他看老屋,是他的一個老習慣,用他弟弟的話來說,就是他的一個傳統(tǒng)項目——每次回家,他都必然要到老屋去憑吊半天的。

老東的老屋因為長久沒人居住,到處都散發(fā)出腐朽霉爛的味道,門前也長了很長很高的野草。老東這回只匆匆看過一眼,就離開了。他沿著原先的老路,一直往盤村下寨的田壩走去。這條路本來是以前的官道,雖然這路由于改道而早已荒廢多年,但路基猶在,由鵝卵石鋪就的精致路面依稀尚存。

走到一處小溪邊,老東就看到了一部保存完好的小小石拱橋。老東立即就停下了腳步。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他正是在這里跟自己的兒子合影留念的,那時候他抱著不到兩歲的兒子坐在這拱橋上,讓他媽媽拍照紀念,兒子當時開心放肆的笑聲至今回響在耳旁。但他萬萬沒想到,在這次回家之后不久,他和前妻就離異了……因此他和兒子在故鄉(xiāng)盤村的那張合影,竟成了他兒子在故鄉(xiāng)唯一的一張留影。

再往前走,就是一個小小山坳口了。這山坳既是清江縣和鳳城縣一處地界的分水嶺,也是盤村和么村地界的分水嶺。兩村人以山坳口和坳上的山嶺為界,一邊屬于鳳城的盤村,一邊屬于清江的么村。

嶺上有一塊水泥石碑,上面標明了立碑的時間是1992年,立碑的單位是國務院。老東站在那石碑前,不由又浮想起之前在這嶺上發(fā)生過的一些歷史事件。其中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個事件,就是40年前在這嶺上發(fā)生的一次兩村村民的大規(guī)模集體械斗。那次事件的起因是么村村民的山羊吃了盤村村民的玉米苗,山羊被盤村村民當場屠殺,從而引起么村村民的憤怒,引發(fā)械斗,最終導致40多人重傷,其中就包括妹紅的父親。

站在這山嶺上,老東能把兩個村的寨貌看得一清二楚。兩村相距的直線距離其實不到千米遠,當年走老路翻山坳口也不過一二十分鐘的時間,如今沿著公路走河邊距離就更近了,也就兩三分鐘的車程,走路最多十來分鐘。

本來,這是兩個唇齒相依的邊地山寨,歷史以來因為彼此開親,其間的親戚關(guān)系錯綜復雜,許多人家與人家之間都是親上加親的。當年老東家和妹紅家的關(guān)系正是如此。老東的大奶,即老東爺爺?shù)拇笃拍铮齺碜悦创澹瑢儆诿眉t的姑奶奶一輩,而老東的父親,卻又跟妹紅的父親從小打著老庚,所以兩家人本來是親戚加朋友,親近得不得了的。于是在妹紅和老東都還在少小年紀的時候,兩家老人就私下達成了一項協(xié)議,說要把這兩個年輕人撮合成一對新人。這事情不僅由老人做主決定下來了,而且還公開對村里人做了公布,妹紅也就像是山上的一根木料,被人打了草標,做了記號,有主了,任何人都不能再打她的主意了……老東想起小時候每年都被父親派去妹紅家拜年,那時候的妹紅已經(jīng)知道害羞了,總是躲起來不敢見老東的面,而妹紅的兩個哥哥紅星和紅光卻跟老東打得火熱,他們跟老東玩一種叫滾銅錢的游戲,常常一玩就是一整天。

多年來,老東常常想努力回憶起妹紅的面容,但總是徒勞,他實在記不得妹紅到底長什么模樣了。十年前那個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老東回家,偶然在舊屋那邊見過妹紅一眼,但老東當時心慌意亂,也沒怎么看清楚妹紅的面容,然后妹紅又匆匆離去了。從那之后老東再也沒見過妹紅的面,甚至也沒有關(guān)于妹紅的任何確切消息。

老東有時候也想跟母親打聽一些關(guān)于妹紅的消息,但每一次話到嘴邊,都沒有說出口來。畢竟,在三十多年前,是老東主動毀約放棄這門親事的,那時他意外而僥幸地考上了大學,而妹紅連小學都沒念完,差距一下子拉大了,所以他毀約,這地方上的任何人,包括妹紅,都不會對他有半點道德上的譴責。

嶺上的坡地里有人來給玉米苗施肥澆糞,遠遠聽到糞桶系繩跟扁擔摩擦的聲音,走近了卻是一個中年男人。老東覺得那人很面熟,但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也叫不出名字,就陪著笑臉說:“這苞谷是你的?長得好啊!”那中年男人抬頭看到老東,也覺得有點面熟,也是叫不出名字來了,就說:“噢,還好吧,你來照相呀?”老東說:“噢,來照點相做玩!”那人說:“我們這地方風景還好吧,比你們城市應該有風景些,原先這里有幾棵大楓樹,那時候風景還要好,可惜那些樹后來遭蟲吃,死掉了。”

老東說:“哦,那可惜了。”

對于那人說的那些大樹,老東當然是留有印象的,但那也是很遙遠而稀薄的印象了,至于那些樹的具體模樣,老東的記憶是相當模糊的。

因為這天的天氣太好了一點,老東就一直在嶺上尋找各種角度拍攝兩個村寨的風景。那人澆完地就走了,走的時候不再跟老東打招呼。老東拍攝結(jié)束,也跟著那人下坡的路往么村方向走去。

雖說兩村相距不過千米遠,但老東已經(jīng)很多年沒走進么村了,他對么村的最后印象,應該是自己還沒上大學前的時候,有一回他跟著寨子上的一群小伙伴來么村看電影,那天晚上所播放的電影片子叫什么名他已經(jīng)記不得了,但他記得那時候的么村還沒有通電,電影是用一種腳踏自行車的方式發(fā)電的,幾個年輕壯漢一直輪流腳踏發(fā)電,不小心把一個年輕女子的頭帕帶進了腳踏的鏈條里,那女子的驚叫使得所有在場的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那么,那時間過去了20年?還是30年了?老東不想去細算,他只想憑著記憶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妹紅的家。當然這念頭他也只是一閃而過,其實他也并不真想去尋找妹紅的老屋。

但因為心中有了那么一個閃念,他的腳步卻情不自禁地往那個地方走去了。

妹紅的老屋在么村最里邊,緊靠坡腳的地方,這個大方向老東還是記得的。但是,當他來到么村寨子中間,還沒有走到寨子里邊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老東——

“你是老東吧?”

老東抬頭尋找那聲音的來源,一時間卻沒找到,但那聲音很快又從一戶人家的豬圈里傳出來了——

“我想了這半天,我估計只能是你。”

老東定眼一看,說話的正是剛剛在山坳上遇到的那個挑糞的中年男人。此時老東的腦子也突然一下子明亮清晰起來,他說:“你是紅星哥是不是?”

那個人就從豬圈里走出來了,說是啊我是紅星,我們有三十多年沒見面了吧?我們都老得變形走樣了。

老東說,就是啊,這么多年了啊,你我都老了,我們主要是變胖變肥了。

紅星說,你現(xiàn)在還戴一個帽子,我更是認不出來了……來來來,來屋坐。

“我記得你家好像在寨子里頭嘛,咋個搬到這里來了?”老東說。

“舊屋還到里面,這是我的新屋。”紅星說。

他把老東帶到堂屋里,拉板凳叫老東坐,老東就坐下,邊打量堂屋里的各種現(xiàn)代化設(shè)施,邊問:“你一個人到屋光?你媽她們呢?”

“我媽到我姐那里。我崽一家人到福建打工多年了,沒轉(zhuǎn)來。”

“大嫂呢?”

“也跟崽到福建嘛。”

“就留你一個人守屋?”

“就留我一個人守屋。”

“那你不釀?”

“釀有卵法!還不是要過日子。”

紅星的新屋雖然還是木樓,但屋子里的擺設(shè)卻相當現(xiàn)代化了,彩電,冰箱,飲水機等一應俱全。板壁上也貼滿了各種年畫和美人圖,唯獨不見紅星父親的遺像。

“我庚爹也走得二十多年了吧?”老東問。

“有了,有二十多年了。”紅星說。“你爹走落后點,也差不多二十來年了。”

“唉,是啊,他們真造孽,他們在的時候,社會條件不好,苦得很,現(xiàn)在社會條件好了,他們卻沒福氣享受了。”老東說。

“這時間你咋個得空來屋老東?”紅星問。

“我有個工程到錦屏做,順路來看我媽一眼。”

老東和紅星正說著話,從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女人,遠遠就沖著老東很激動地大聲說:“老東,你來啦?你到那頭照相,我瞅半天了,我看樣子像你,但隔得遠,不敢認,怕認錯人,后來問他們,他們說是你,我才過來看看,走,到屋去搞飯吃。”

來人是老東的三姐,他親親大伯的三女兒,嫁到么村姜家。因為三姐每年都回家拜年,老東倒是經(jīng)常見到,還不至于認不出來。

老東本來想多跟紅星聊一下的,他想慢慢說話,看看能否打聽到一星半點關(guān)于妹紅的消息。但三姐一到來,又要喊他到家搞飯吃,老東就不好再呆下去了,于是干脆借口說這時候光線好,要趕緊去照相,等會再回來搞飯吃。

“拍照?哪個時候都可以拍,先去屋。”三姐說。

“今晚就到我屋了,你莫轉(zhuǎn)去了,我們兩個好生款哈子,幾十年沒撞著了。”紅星也說。

“好,我等一下轉(zhuǎn)來。”老東說。

“那你等港一定轉(zhuǎn)來屋唷!”三姐說。

老東一一承諾答應。但老東心里清楚,這一去,他就不一定再轉(zhuǎn)來了。

當時的陽光確實很好,那是黃昏臨近之前最后的一抹夕陽,暖暖地照著么村朝西的山坡和木樓人家,天地間一片昏黃明亮……老東就爬到么村西邊的山坡上去拍攝寨子全景。

他爬到坡頭,找到了一個可以看到么村全景的位置,一口氣拍攝了好幾十張么村的全景照。老東對這組照片很是滿意。他心想,小時候雖然多次來過么村,但從未發(fā)現(xiàn)有這樣一個觀察么村的好角度,想來真是有些奇怪。

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拍照的地方有幾棵李子樹,樹葉青翠亮麗,樹上掛滿了青澀的果實。樹下有一塊菜園,園子里有一些沒有被收割干凈的蘿卜菜,居然還在開著白色的菜花,有成群的蝴蝶在花間飛舞。而遠處的么村田壩的阡陌上,有人在整理農(nóng)田,準備插秧了。

遠 親

老東離開故鄉(xiāng)盤村的那天早晨,盤江峽谷里籠罩著一層厚厚的濃霧。老東知道這霧會很快散去,他就并沒有打算急著離開家鄉(xiāng)——他想等到太陽從村頭那棵千年榔榆樹枝間破霧而出時,他要攝下這一難得的精彩畫面,但總有電話一直不停地打進來,他就坐不住了,趕緊收拾了行李下樓,準備返航。

他母親聞聲而動,走出門來,依舊像往天那樣,拉一條木凳子坐在門邊,要目送自己的大兒子離家遠去——多年來她早已適應了這樣的離別,所以從她臉上的表情,人們既看不到她的喜悅,也看不到她的悲傷。

每次到了離去的時候,老東才后悔陪母親說話的時間太少了。他明白母親內(nèi)心非常孤單,尤其是在父親走了之后的這一二十年里,母親更像是一只掉了隊的大雁一樣形單影只,孤獨可憐。還有老東自己的事情,沒一件處理得恰當,這也是最讓老人放心不下的。老人曾經(jīng)把大兒子看作是她晚年生活最可靠的保障,但現(xiàn)在看來,老東連自己都保障不了,就別想去保障別人了。

從前老東離去的時候,她總要反復囑咐,叫老東記得去看崽點,也要經(jīng)常拿點錢給崽用,不能光付撫養(yǎng)費,你不跟他來往,以后他不會跟你親近……老東每次都噢噢噢答應,但實際上他一次也沒去看過自己的兒子——不是不想去看,也實在是看不到,那幾年,母子倆的確是去了美國,等他們從美國回來,兒子也長大了,也不再認他這個爸爸了,老東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東后來結(jié)的這個婚,婆娘倒是長得蠻漂亮,但女兒卻不是自己親生的,是婆娘帶過來的。那女人原先自己開一家飯店,生意其實還不錯,但因為生性好賭,敗了家,男人出走了,后來被人介紹給老東,剛開始時,老東對她的印象很不錯,以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和歸屬,就很快結(jié)婚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婆娘好賭的脾性一點沒改,爭吵就開始了。再后來,因為老東常常四處開會接工程,在家的時間不多,那女人就公開跟著別的賭友上床了。老東為此跟那女人打過好幾次,每一次那女人都說要改,但最終還是沒改,老毛病一犯再犯,老東最后也死心了,不再鬧了,而是跟對方和平辦了協(xié)議離婚手續(xù)。不過這是最近才發(fā)生的事情,老東暫時還沒來得及告訴母親和家人。

其實所謂的家人也就只有老東的三弟和弟媳了。二弟一家去廣東打工多年不歸,跟老東已經(jīng)沒有了聯(lián)系。三弟一家現(xiàn)在也因為孩子讀書上學問題遷居到了縣城,很少回盤村。老東覺得自己跟家人的聯(lián)系正在一點一點地減少,最終將會隨著老母親的去世而徹底泯滅殆盡。

“端午節(jié)帶她們倆娘崽來屋咦。”看到老東要上車了,他母親囑咐他。

“噢。”老東低聲答應道。

他發(fā)動車子,又走出來塞給母親幾百元錢,然后重新上車加油走了。

剛走出寨子不遠,他就看到兩輛摩托從他車邊疾馳而過,險些與他的車子刮擦相撞,雖然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七八年的駕齡,算是老司機了,但他還是大大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提醒自己,禍不單行,千萬不要再出什么紕漏,自己剛離了婚,如果再遇到車禍,那才倒霉透頂。

車到岑卜村路口時,他從眼角的余光里仿佛看到路邊有人在跟他招手,他立即從后視鏡里得到確認,是有一個中年婦女在路邊向他招手,他下意識地踩了一把剎車,車子迅速減速停了下來,那婦女也跟著跑上來了,他一看,竟然是妹紅的二姐秋紅,他堂哥老燈的婆娘,他的大嫂。而在大嫂背后,還坐著一個老年女人,那正是妹紅的母親,老東的庚媽。

“是老東啊?你車子還坐得人沒?”大嫂問。

“坐得,你們?nèi)ツ睦铮俊?/p>

“去縣城哪,你去哪里嗎?”

“我去錦屏,不過可以送你們到高釀。”

“到高釀也好咯,這里等車難等得很。”

老東把車往后倒了一點,倒到妹紅母親所在的位置,就下車去幫助妹紅母親拿行李上車。

“你去哪里嬢?”老東問妹紅母親。

“咦,你是老東啊?我眼睛花了,認不出你來了老東,我身體差老火,你大嫂要我跟她到縣城去看哈子,你來屋幾天啦?”

“我昨晚到屋的孃。”老東說。

“我沒想到是你啊老東,我是亂招手的。”大嫂說。

老東把妹紅母親安排坐在副駕駛位置,并給她拴好安全帶,又把行李一一放好在車子后備箱,再把大嫂秋紅安排在后排位置,這才重新驅(qū)動車子往前走。

“我好多年沒撞著你了老東,你不喊我我認不得你了。”妹紅母親說。

“不要說你認不得我了,就是比你年輕得多的人都認不得了。”老東說。“你們咋個來得弄個早?”

“我那兩個崽拿摩托車送我們來,他們送到這里就打轉(zhuǎn)了。”大嫂秋紅說。

大嫂這樣一說,老東立即想起剛才從盤村出門不遠時差點與之相撞的那兩輛摩托車,就問大嫂秋紅有幾個崽?多大了?都在做些什么?大嫂回答說有四個崽,全是男的,最大的30多歲了,最小的也20歲了,沒一個有出息,全部在家拿鋤頭把。

老東就說,在家其實也蠻好,出門在外的,也不見得個個都有出息。

“你那崽會莫也有20多歲了吧老東?他現(xiàn)在到哪里?”妹紅母親問。

“他今年28歲了嬢。現(xiàn)在跟他媽媽一路到美國。” 老東說。

“那他還認你沒?”妹紅母親和大嫂幾乎同時問道。

“認倒是認,但不像別的崽弄個親。”

“那肯定咯,他離開你的時候太小了。”

“你弄多崽,那不是超生了大嫂?”老東不想繼續(xù)這樣為兒子的事情扯謊,趕緊把話題岔開了。

“是超了嘛,著罰了幾萬塊錢。”

“那也還是劃算,現(xiàn)在幾萬塊錢是買不來一個崽的。”老東說。

“我們那個時候還不算太嚴,現(xiàn)在罰的款就多啦!”

“你有幾個崽嬢?我昨天到么村遇到紅星,我認不出他,他也認不出我了,本好笑。”老東說。

老東始終稱呼妹紅的母親為“嬢”,這是從大嫂這層關(guān)系上來稱呼的,當然也是從老東和妹紅小時候的關(guān)系來稱呼的,但如果從老一輩的親戚關(guān)系來喊,老東應該叫她“舅媽”或者“庚媽”。

“我?我有6個,跟你媽一樣。”妹紅母親說。

“大嫂是最大的?”老東問。

“她上頭還有一個姐,叫春紅,她是老二,叫秋紅,紅星是老三,妹紅是老四,紅光是老五,小紅才是老滿。”妹紅母親說。

經(jīng)老人這么一說,老東這才想起來,他小時候的玩伴中,的確還有一位紅光,但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情況怎樣,就問:

“紅光現(xiàn)在到哪里?到外頭打工?”

“紅光?紅光死得幾年了。”

“死了?他咋個死的唷?”

“病死的,癌。”

“媽咦,他咋個弄個沒福氣唷!”

“唉,快莫講了,那是他的命。”

“那大姐呢?大姐嫁到哪里?”老東又問。

“大姐嫁到清江縣城,在縣城一個小學當老師,她倒蠻好。去年我還去跟她住了一段時間來,她帶我到處去做玩,大女婿崽也會開車,他們帶我去到海南,福建,哪里都去來……”

老東問起大姐情況的目的,本來是想引出妹紅的消息,卻不料說起大姐來,妹紅母親的嘴就剎不住車,老東只好單刀直入了——

“妹紅和小紅嫁到哪里?她們都還好吧?”

“妹紅嫁到蘭洞街上,小紅嫁到湖北,小紅的男人很會做生意,都蠻好。”

“……”

老東轉(zhuǎn)彎抹角問那么多,本來的意圖是想引出關(guān)于妹紅的信息,因為他曾在無意中聽村人議論過,說妹紅也是離婚了的,但情況到底怎樣?后來她是否再婚?這一切都無從知曉。

還有一點老東始終弄不明白,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對他說起哪怕是一星半點關(guān)于妹紅的事情,連最愛在他面前嘮叨的母親,也從不跟他提起一句關(guān)于妹紅的話。現(xiàn)在老東把話問到了這樣的程度,妹紅母親居然就如此這般的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真是不可思議。

“還是你媽有福氣唷老東。”妹紅母親感嘆說。

“我媽有哪樣福氣唷孃,我沒把她氣死就算好了。”老東說。

“同樣是養(yǎng)崽,你媽的崽個個有出息……”

“都一樣的嬢……”

說到這里,老東突然感覺心里堵得慌,他立即踩剎車減慢了速度,問:

“你身體是哪里不好嗎嬢?”

“胃痛,吃不下東西。”妹紅母親說。

“哦,那要注意,難怪你那么瘦。”

“是咯,要像你媽那樣吃得做得就好了。”

“我媽身體這兩年也差了。”

“我們都老了,我今年82歲了,我比她大幾歲,下次你來屋,就沒曉得還見得到我不咯……講起來也是,比起你舅和你爹他們來,我也算是有福氣了。”

“……”

有電話又打進來了,老東沒有跟電話那頭講什么,只哦哦哦應承了幾句,就掛掉了。

車子也很快抵達了高釀鎮(zhèn),按說老東此時該打方向往錦屏去,然后把母女倆卸在這里,但老東沒有這個意思,他把車子直接開上了去往縣城的路。

“咦,你不是要去錦屏嗎老東?”大嫂秋紅問。

“我先送你們?nèi)タh城。”老東說。

“那不耽擱你老火?”

“沒關(guān)系的,公家的事情做不完的,但我這輩子卻難得有機會送你們一回。”老東說。

“那就謝謝你啦老東。”大嫂說。

“亞修唉呀系東噢!”妹紅母親突然說了一句侗語。

老東知道這是一句感謝的話,也立即回復說:

“比亞學嬢。”意思是莫這樣說親媽。

“你有事情就不要送我們老東,我們在這里等車也蠻方便的。”大嫂秋紅說。

“我的事情不要緊大嫂,都到這里了,去縣城也沒多遠了,我干脆送到底吧,你們拿那么多行李,上下車也不方便。”老東說。

從高釀到鳳城縣城的路程的確不算遠,也就十多公里的樣子,但路爛,不好走,老東開得很小心,一路上話就少了。

到了縣城的大花園邊上,母女倆要求老東停車。老東問不是去醫(yī)院嗎?大嫂說,因為要陪孫崽上學讀書,我們在這里租得有房子,我們先回家放東西,下午再去醫(yī)院。

老東知道,在最近的一二十年里,農(nóng)村小學先后被合并或撤銷,已經(jīng)所剩無幾,如今農(nóng)村的孩子都只能來到縣城找學校讀書。又因為孩子太小,生活不能自理,大人們不得不被迫前來租房陪讀。老東的三弟舉家進城,也屬于這樣的情況。

老東把車靠路邊停好,然后自己下車來給母女倆開車門,又幫她們從后備箱取出行李,再一一交到她們手上。之后,老東從錢包里拿出1000元來塞到妹紅母親的手里,說,嬢,你好好看病,你心頭莫亂想,你活到100歲沒問題,等你活到90歲,我來給你祝壽。

“你咋個送我弄多錢?”妹紅母親說。

大嫂一時間愣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老東卻說了聲再見就把車子往前開走了。他到十字花園里掉了個頭,再朝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老東打開音響,只聽了一句,就立即關(guān)掉了,他知道自己此時并不想聽任何歌曲。

注釋:

①嬢:侗族用來指稱跟母親年齡相仿的女性的專用詞。

責任編輯 孫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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