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青草上方的天空（組詩）

惠永臣

安靜的莧麻河

葦草是安靜的

葦草上的風是安靜的

一只不解風情的蝴蝶是安靜的

一道起自于湖面的陰影是安靜的

莧麻河不算寬闊的堤岸上

是誰將一艘小木船放置于水邊

一只槳葉，正在為缺少艄公，而發愁

那只長腿水鳥，把尖喙伸進水里

而因夕光鍍于湖面

怕打碎時光的黃金

而發愁

說它孤單吧

說它又有些閑適吧

說它從不遠處的林子里飛過來時的

一聲長鳴吧

說它，離群索居，又有些叛逆的孤傲吧

說，我一個人站在湖邊

被夕光照著，有些空闊而荒蕪的面龐吧

阿爾金山

雪水純凈，可以照見逐漸臃腫的影子

可以照見，一朵花

藏著的秘密

阿爾金山，可供一只盤羊

從昨天走到今天，也可供我

靜靜地想一個人

花斑老虎在草叢里假寐

一只雪豹，叼著一道光線

攀上山巖的時候

我正在用雪水，洗著自己臣服萬物的心靈

沒有人煙的阿爾金山

到處呈現著生命的奇跡

在一片谷地，一朵野花拼命地開著

像我曾經喜歡的姑娘

阿爾金山，這里的每一個生命

都披著主賜予的錦衣

那一塊石頭，它最先領悟到了時光的秘籍

迅速地滾向坡地

明顯感覺，谷底的那條小溪

放緩了腳步

額濟納

臨近十月的額濟納

她的美，無法言說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到那里去看看

看看胡楊們過得還好嗎

看看那里的風聲，是不是賽過鳥鳴

看看那里的水，怎樣一遍遍洗凈藍天

看看我朝思暮想的人，她怎樣

把草戒指

編了又拆，拆了又編

胡楊的葉子，在想象里黃成金子的顏色

我想偷偷地私藏一兩片

用它們購買我想得到的愛

或者，和胡楊留一張影

那樣，我可能會更加長壽

給我愛的人，更多的愛

“木質的內心呼嘯著泛愛者的風暴”

胡楊的年輪，擴散著思想

一個找愛的人

此刻，淚流滿面

他握住一片飄飛的葉子。蝴蝶的心跳

可以驚悚一個人的神經

愛有時遠在天邊，有時近在眼前

但愿，在額濟納

我不會失去轉瞬即逝的機會

今夜，我在額濟納。我和我的情人

將在這里暫住

我們要把這里，暫時看做故鄉

種月明，植鳥聲，用胡楊的葉子

壘家園，過一段有愛的日子——

今夜的月光多好啊

它只照我們兩個人

駱駝城遺址：靈魂的愛

滿野的梭梭草，沒有壓住一股股的風

吹起的沙塵，漫過夯土臺

漫過一道道溝坎，漫過牛頭骨空空的兩眼

低矮的土臺上，已經沒有了守城將士眼里

空闊的江山

沒有了鏗鏘的角鼓，催促著戰馬

踩過大地深處隱隱的疼

只有一只鷹，蹲在土臺

用它的尖喙，從傷口里啄出時光的鹽粒

腌漬著殘瓦碎石

腌漬著一只蜥蜴對落日的拜謁

腌漬著一個人對一枚瓦片長久的觀望

站在土臺上，向東就是金張掖

那里五谷繁茂。我的戀人會將把羊群

趕往何處？

往北，黑河經正義峽直達居延

那是靈魂歇息的地方

在駱駝城，我伏在沙地上

仿佛可以看見2000年前的我

正在扶著一柄劍戟

像一粒居延海的沉沙，卡在時光的喉嚨里

好半天，沒有對她說出一句話

——寂靜是潮濕的

雪慢慢退遠，她仍在原地

她身上的葉子，正隨著夕光，一片片掉落

而她，似乎渾然不知

荒謬的愛

這不著邊際的藍，有什么能夠攫住

還有多少波瀾沒有被呈現

那些秋天的詛咒，魚群般游走

渴望得到的愛，在哪一片葦草里

供人垂釣

他舉起又消散的目光，在最危險處

等待

這一望無際的藍

被風吹散復又匯聚的色彩里，涌動著人間破碎的影子

那些找愛的人

已處于危險的懸崖邊。懸空的樹

搖晃著陽光和鳥鳴。這危險的美

需不需要贊頌

勇敢地垂下釣竿，你需要的是耐心地等待

還是一往無前地投入

這樣的藍，是迷幻

還是虛無

我無可奈何地勸解

只是一股過耳之風。我只能這樣

就像我只能面對秋風

吹朽了的葦草，投去惋惜的目光

等待的愛

秋天的時候，我反復打磨石頭

和石頭后面隱藏的陰影。坑坑洼洼的隱痛

讓雨聲寂寞。還沒有回復你的愛

我已經在時光的容器里，萎縮、沉迷，給自己

套上隔離的枷鎖。這不是深陷

不是被秋風隱形了的瓷色

那該給予愛的：蝴蝶、草木、光影、一座山頂上的寺

我不止一次地瞭望。你所在之處

草木還很繁茂。你名字里的炊煙

我不再迷惑。你走過的地方

秋風吹動，我看見一棵青草上方的天空

清亮而遼闊

如果最后你找到了我，再一次

原諒了我的陰影

請你掩蓋好一個小男人，內心的那塊傷疤

這個秋天，他已經很累

你最好給他攜帶一塊可供落座的石頭

如果太大，就選擇給他

打磨成一塊墓碑

在明天太陽最先照到的地方

悄悄地豎起

陶 醉

我陶醉于你的小腳丫

月光環佩丁當。她的花紋漫漶在水邊

一叢叢，你陷入其中

是陶醉，還是迷戀？

沒有人去追逐那逝去的時光

唯有你，摟著溫暖的清風，一次次

將自己沉陷于迷途

我要回來，回到你的身邊

守著你三千畝的繾綣，守著你

嬌喘的呻吟。風的咳嗽

驚動的水鳥，又一次回歸到夢里

唯有你，繼續在水邊

攪動波瀾

我來了，請允許我坐在你身邊

“細數隔夜的塵埃”

我多么愿意捏著你的小腳，默守

這寬闊的寂靜

直至，回到明天

真誠面對

“墻影捂著一張淚臉”

穿 越

穿過這片懸鈴木，就可以看到

太陽的另一面

那里，一條河從今天流出

但現在必須穿越這片懸鈴木

我脫掉的衣衫，像一片苔蘚

有著陳舊的溫暖

那一雙鞋子，為至今還沒有找到一雙合適的腳

而哭出了眼淚

旅途有多漫長

穿過這片懸鈴木，我就開始收集

毒藥

先從身體開始，慢慢到那顆太陽

然后，到那個我至今

還想念的女子

責任編輯 石彥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