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詞壇中,虛實相映的例子并不少見。這一虛,柔得似水,朦朧如霧,這一實,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就像水流碰上石頭,逐漸融入讀者的心頭。仿佛罩了一層輕紗慢籠的簾子,靜等人們去揭開。當我們慢慢撩起紗簾時,這文章的精髓便可入眼入心了。
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見歡》中有這樣一句話“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花開花謝,時光匆匆,人世間最無常的就是自然地更迭,恰如晨起的寒雨晚來的風。在苦風凄雨的歲月中,不禁想到了分別時的場面。初讀字字寫景,細品卻句句言情。歲月匆匆,不僅有紅花凋落,也有國破山河碎的悲哀處境。可以看出,李后主很善于運用虛與實的手法來寄更深刻精辟的感情于平凡事物之中。然而諷刺的是,正是這種從骨子里帶出的天賦成為了掛在他脖子上的奪命鎖。那一天,李煜二十四歲的生日到了,這個浪漫的皇帝恰恰生于中國最浪漫的七夕。明月當空,古國不堪回首,“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推杯換盞之際竟然忘了寄人籬下需低頭的道理,國仇家恨噴薄而出。宋太宗被“小樓昨夜又東風”激怒,他深深地了解這個天仙才子虛中透實的技巧已達到何種純熟地步。這句詩到底是李煜真心諷刺宋朝,還是當朝天子居心叵測詭秘多疑,我們不得而知。唯一留給后世確切記載的,就是李煜的結局——御賜毒酒一杯。一首《虞美人》,成就了李煜個人詞史上的輝煌,也葬送了他寶貴的生命。
與李煜的詞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就是劉永的《憶帝京》。“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輾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細看這首詞,薄衾天涼秋意漸濃,深夜獨臥,輾轉反側,這其中包含了多少相思啊!劉永不是普通人,他對藝妓的感情非同一般。結尾處一句,“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如繁花落地,砸下一枚沉甸甸的果實。落拓曲折,委婉動情。風流、放蕩、詩成行,淚成雙;酒入愁腸,且去填詞,皇恩浩蕩,醉生夢死在溫柔鄉,楊柳岸的曉風殘月,離別時的懷古多情,無限思量。劉永的詞作,可以讀出他的沉淪和浪跡酒色,但在這之后隱藏的,是時刻從他筆端下散發出的人性的悲憫和況味。那個時代的諸多不如意都潑灑在“怡紅院”“春宵館”里,那里可以聞到北宋社會的紙醉金迷,觸及眾多文人傷痛的內心,但又是誰來撫慰銅臭味背后的荒涼人心。妓女雖輕賤,卻承載了無數文人沉重的良知與沉淪,這輕與重到底該如何區分?或許只有劉永才能讀懂妓女們的悲苦和心酸,分得出低賤者的高貴和高貴者的低賤。于是他可以雨落長亭,深夜難眠,可以在重重虛景中拖出自己最深摯真誠的愛。
說到此處,虛與實還是太過空泛。不如看看窗外的太陽吧。一直以來,在我的印象中,落日與朝陽總有著千絲萬縷不可分割的關系。同樣的瑰麗云霞,溫暖陽光,仿佛是一幅畫裁成了兩半,一半在清晨,一半在傍晚。落日與朝陽本為一體,不可分割,看似蕭條冷落的暮靄西沉之后,我們即將陷入黑暗。可這一閃即逝的黑暗,是為了迎接光明。
虛幻還是真實,沉淪還是偏執地向上,虛與實的抽象理解,這些看起來仿佛永遠不可能理解的方程式的答案,隱藏于日升日落,浮生萬物之中,待人靜靜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