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君之
摘 要:“庾信體”與“杜工部體”在寫作手法與語言風格等方面存在著緊密聯系,具體表現為語言風格多樣且以“清新”和“老成”為主;語句精煉,筆力蒼勁,敘事傳情達意極具表現力;內涵深厚,情感低沉,風格悲涼慷慨與凄清冷寂;體裁形式工穩,對古今體詩的形勢發展有重要貢獻。
關鍵詞:庾信體;杜工部體;內在聯系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4-0134-02
杜甫和庾信分別是初盛唐文學和周隋文學的代表性詩人,兩者存在著繼承與發展的內在聯系,這種聯系,可從接受美學角度闡釋。接受美學認為,文學本文不是獨立自足之物,是一個由作者、文本、讀者共同參與的開放性結構,具有無限延伸的可解釋性[1]。杜甫轉益多師,在汲取前人文化養分時形成自己的接受視野,相似的生活經歷與主觀體驗讓其在接受庾信作品時達到了高度契合,進而進行再創造?!逗笊皆娫挕芬S魯直語亦曰:“杜子美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過之耳?!盵2]可見,杜詩在多方面有對庾信有繼承性,研究二者的聯系很有必要。
一、杜工部體和庾信體的內涵界定
杜甫為我國古代現實主義宗師,在內容與形式上都具開拓性,不同程度地左右著后世詩歌創作的走向,形成一種模擬之風,自宋以來,即有“杜工部體”之目。這個概念,既指杜甫所作詩歌,也包含后人的模擬之作。本文主要取杜詩來進行分析。
“庾信體”所指為何,學界說法不一。其標目則出《周書》(卷十三):“趙王幼聰穎,博渉群書,好屬文學庾信體,詞多輕艷?!盵3]此“庾信體”指其寫于梁朝的的宮體之作,含義與“徐庾體”相同。然亦有人認為“庾信體”主要指他進入北朝后的全部作品,特別是“老更成”的作品,這忽略了庾信在南朝時的清新之作。綜而觀之,“庾信體”既包含早期的清新綺麗之作,又涵蓋他晚期老而成之作。
二、兩者的相似之處與內在聯系
(一)語言風格多樣,主要表現為“清新”和“老成”
自古以來,文學風格多樣者不乏其人,庾信和杜甫就是代表。相似的生活經歷讓杜詩在題材類型方面主動接近庾信,而這勢必又影響其語言風格走向,形成“清新”和“老成”的共同特色。如庾信《奉和山池》:
樂宮多暇豫,望苑暫回輿。鳴笳陵絕浪,飛蓋歷通渠。桂亭花未落,桐門葉半疏。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日落含山氣,云歸帶雨余[4]178。
《擬詠懷二十七首》(其二十六):
蕭條亭障遠,凄慘風塵多。關門臨白狄,城影入黃河。
秋風蘇武別,寒水送荊軻。誰言氣蓋世,晨起帳中歌[4]248。
前者是庾信在梁代任皇太子蕭綱侍從時所作。雖是唱和詩,但卻不像一般宮廷應制詩那樣華麗刻板俗套,筆調更為清新自然。全詩主要寫游覽皇家宮殿苑囿場景。前4句描繪出游壯觀景象,對句工整,避免了富麗堂皇與華而不實,顯得真實自然。后6句寫山池景色。在丹桂飄香正濃的季節,梧桐的葉子半落半留,荷塘中送來一股涼風,驚動了沐浴的鳥兒。小橋的陰影吸引了眾多游魚,于此停留歇息。太陽漸漸落山,山中染上一層云氣,云也帶著一層雨后濕氣歸來。整篇作品筆致精巧而清新,寫景細致入微,讀來愛不釋手。第二首《擬詠懷二十七首》則是“老成”風格,是留北仕周時的嘆恨羈旅之作,冷落蕭條的意象融合在對別蘇武、送荊軻和項羽自刎悲慘遭遇的典故中。作者借用這些寓意深刻的典故更能凸顯自身漂泊異鄉、屈辱事敵、懷念家鄉的凄涼之感,是他“老成”之作的典型代表。
與此相似,杜甫也創作有不少“清新”“老成”風格的作品。比如《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5]746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5]320。
前一首詩說,在一個清水環繞、安逸寧靜的村子里,梁間春燕自由出入,水上白鷗上下翻飛,老妻已畫好棋局,小孩拿針在作釣魚鉤,一切都顯得歡樂愜意,清新自然。但尾聯筆鋒一轉,嘆息現實的困窘,靠故人救濟,讓人感傷,清新之外,兼具“老成”意味。后詩展現的則是一幅安史之亂后的頹廢破敗景象圖,進而表達憂國、傷時、念家、悲己的感情,反映了詩人渴望平靜安寧、向往和平幸福的愿望。因為憂憤的悲情而不再“清新”。兩種風格隨時而異,因題材而異,是其詩風的兩個基本面。
(二)表達技巧精煉成熟,善于概括,長于以客觀敘事傳情達意
庾信乃梁宮廷詩人庾肩吾之子,自幼聰慧,博覽群書,文學上集南北朝之大成,技巧老成,尤長于措辭用典。由于多作駢文,多為新體,崇尚用事,而帶有濃厚的南北朝文學特點。但在技巧上明顯要高出一籌,用典貼切而不露痕跡,擴大了詩歌容量,增加了含蓄意味,能夠啟發讀者聯想。《擬詠懷二十七首》是一組用典非常到位的詩,比如其五:“惟忠且惟孝,為子復為臣。一朝人事盡,身名不足親。吳起嘗辭魏,韓非遂入秦。壯情已消歇,雄圖不復申。移住華陰下,終為關外人?!笔茁擖c明庾氏家族的身份與忠孝觀念,頷聯卻又讓人不得不進入傷感的氛圍。頸聯借典抒情,引用吳起辭魏、韓非入秦的典故來抒發自身壯志難酬、報國無望、羈旅異鄉的孤苦郁悶之情。通過用典,詩歌的表達概括能力自然也得以凸顯。
無論抒情還是敘事詩,杜詩都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首先他善于用精煉的語言概括豐富的內容。《洗兵馬》“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一聯,將安史之亂給軍民造成的百般痛苦生活做了高度濃縮的概括。《蜀相》的“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不僅概括了諸葛亮一生功業,還表彰了他忠勤王室的美好品德,打動無數讀者。除了長于精煉概括,杜甫還善于對客觀現實作還原,,不參雜個人感情地呈現真實客觀的生活畫面。例如《無家別》,通過一位單身漢對自身遭遇的自言自語表達了作者暗含的主觀愛憎和是非褒貶,《垂老別》和《新婚別》亦是如此。事實既明了,作者的思想感情亦體現無遺。這種以事實說話,讓敘事代替議論的表現手法,反而能收到更好的藝術效果,也更符合中國詩學崇尚優美、形象、含蓄的審美觀念和欣賞習慣,符合“詩歌要用形象思維”的藝術創作規律,為他贏得了更廣泛的贊譽。不僅如此,杜詩還善用俗語、方言來增強詩歌的表現力。如《前出塞》:“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以興體起勢,帶有比興意味,讀來朗朗上口,感覺像是在跟人交談,亦像在自言自語,接近當時口語,樸素生動自然。表面看容易創作,但飽含豐厚的創作功底。
(三)內涵深厚,情感低沉,具有悲涼慷慨與凄清冷寂風格
杜甫和庾信皆生于憂患之世,長于發憤作詩,其詩風與個人生活環境、人生經歷有直接的關系。兩人都生活坎坷、遭遇悲慘,故其詩亦深厚低沉,具有悲涼慷慨與凄清冷寂的扣人心弦之力。
字詞語句是傳達情感基調的基石,在這方面,杜甫和庾信都善于用同樣的詞語營造悲涼的意境。杜甫“水寒長冰橫”和庾信“水流覺水寒”兩句,皆用“水寒”這個詞給人以寒氣逼人的感覺;杜甫“凄涼為折腰”和庾信“凄涼多怨情”都用“凄涼”直接宣泄凄苦悲涼的感情;杜甫“野亭春還雜花遠”和庾信“野亭高披馬”都通過“野”來形容“亭”起到修飾渲染的作用;杜甫“山雪河冰晚蕭瑟”和庾信“蕭瑟風聲慘”則用“蕭瑟”一詞來形容破舊山河。此外,兩人還用“殘花”、“多病”、“蒼茫”、“蕭索”、“晨鐘”、“枯木”等詞,為詩歌營造感情基調。
(四)體裁形式貢獻卓著,對古今體詩的開啟和發展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
劉熙載《藝概·詩概》說:“庾子山《燕歌行》開唐初七古,《烏夜啼》開唐七律。其他體為唐五絕、五律、五排所本者,尤不可勝舉。”[6]庾信作為唐代格律詩的直接開啟者,他對新體詩的多方面探索取得了一系列成就。例如《烏夜啼》(其二):
促柱繁弦非《子夜》,歌聲舞態異《前溪》。
御史府中何處宿,洛陽城頭那得棲?
彈琴署郡卓家女,織棉秦川竇氏妻。
詎不自驚長淚落,到頭啼烏恒夜啼[4]405。
這首詩是庾信前期的作品,在句數、字數、押韻、平仄、對仗各方面都已初具七律之型,為初唐沈佺期、宋之問律詩的正式定型奠定了基礎?!锻砬镌姟?、《重別周尚書二首》則已具唐人五律、五絕格局,為唐詩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杜詩集古今詩體之大成,對古今體詩的成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五古“盡有漢魏以來之長”,其中《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北征》為著名的長篇敘事詩,使五古的藝術功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七古有《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哀江頭》等,被推為“上下千百年第一”。五律“千古已還,一人而已”,如《月夜》、《春望》。七律有151首,數字超過了初、盛唐詩人七律的總和。初唐七律多為奉和應酬之作,杜甫用七律寫國難家愁、政治感慨,擴大了表現范圍和功用,而被尊為“七律之圣”。《秋興八首》、《登高》是其中名篇,聲律、詞采、命意、結構無不精細穩貼,筆力雄健,氣勢飛動,沉郁頓挫,將七律的藝術水平推到了空前的高度。杜甫的樂府歌行,如《悲陳陶》、《哀江頭》、《兵車行》、《麗人行》等,突破沿襲古題,泛詠古事,想象成詩的傳統,即事名篇,用新題反映時事,對后來的新樂府有直接的影響,標志著新題樂府時代的開始。
基于以上分析,“庾信體”與“杜工部體”有多重內在聯系。兩人雖處不同時代,但相似的生活經歷與主觀傾向促使他們在創作上有著驚人的一致性,這些一致性表現在作品語言風格、表現手法、感情基調等多方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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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劉熙載,袁津琥.藝概注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9.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