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中賦的使用

徐聰文

摘 要：在《西游記》這部中國著名的古典小說名著中，存在著大量的賦。賦在小說中的大量使用，豐富了小說的表現手法，增強了小說的表現力。本文從賦在《西游記》中的使用情況、主要作用和藝術特色等方面來分析，使讀者對《西游記》中的賦有著更加全面系統的認知。

關鍵詞：《西游記》；賦；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4-0138-03

在中國古代的諸多文體中，辭賦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有關辭賦的淵源，眾說紛紜，比較常見的幾種說法包括詩源說、隱語說、綜合說等。賦體文學的種類也是包羅萬象，詩體賦、散體賦、駢賦、抒情小賦等都是賦體文學的常見體裁。但可以肯定的是，賦這種文體在漢代達到了鼎盛。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對辭賦的熱愛逐漸為詩歌所取代。但是，辭賦的創作仍然沒有停止，尤其是在中國古典小說之中，賦被大量的使用，豐富了小說的表現手法，增強了小說的表現力?？v覽中國古典小說，會發現作品中大量使用了賦這一文學體裁，這成了中國古典小說的一個顯著特征。其中明顯的是中國最著名的古典名著之一《西游記》，現以此為例說明中國古典小說中賦體的使用情況。

一、賦在《西游記》中的使用情況

《西游記》時期的中國古典小說已經進入到白話文時代，文字以白話文為主。但其中亦不缺乏詩賦的運用。這些詩賦多采用夸張、比喻、排比、鋪陳等修辭手法，增加了文采，讀起來也朗朗上口?！段饔斡洝啡?00回，其中有97回中使用賦這一文體，只有第38、46、74回除外。多者如第10、17、81、91回，每回可以看到7篇辭賦。這些賦字數不等，少則幾十字，多則上百字。字數最多的一篇是最后一回唐太宗為玄奘所取回的真經撰寫的《圣教序》，全文共770字。《西游記》中的賦包含詩賦、駢賦、文賦和俗賦四大類。除完整的賦作外，還大量使用具有賦體鋪排特征的段落和句子，來渲染氣氛，增加文采，使文章的表現力更加豐富飽滿。有時這些賦作又會直接參與敘事，成為文章結構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僅使敘事更加流暢自然，也凸顯了整部小說的音韻美和節奏感。

二、《西游記》中賦的作用

賦在《西游記》中起到的作用主要有渲染場面，鋪排敘述等作用。根據其使用情況大致可以分為景物描寫，人物描寫，場面描寫三大類。

1.《西游記》所描寫的景物主要包括天界仙境的景物，妖精住所或點化而成的景物，以及人間之景。對于不同的景物，作者能夠抓住其主要特征進行描寫。寫仙境注重其美麗清幽的景色，多鋪陳奇花異草，崢嶸地勢。讓讀者滿眼珠光寶氣、玉宇瓊枝、如夢如幻、恍如仙境。妖精住處則是陰陰森森，地勢險要，雜草叢生，野獸猛禽出沒，使讀者能夠切身體會到其中的恐怖壓抑。寫四時之景突出的是四季的各自特點，春花冬雪，讀來恍若置身于圖畫之中，四時之景歷歷在目。作者對景物觀察細致入微，因此，才能把握住細節，將這些景物的獨特之處一一敘述，使得人們身臨其境。比如寫東洋大海是：“煙波蕩蕩，巨浪悠悠。煙波蕩蕩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脈。潮來洶涌，水浸灣環。潮來洶涌，猶如霹靂吼三春；水浸灣環，卻似狂風吹九夏。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跨鶴仙童，反復果然憂慮過。近岸無村社，傍水少漁舟。浪卷千年雪，風生六月秋。野禽憑出沒，沙鳥任沉浮，眼前無釣客，耳畔只聞鷗。海底游魚樂，天邊過雁愁?！盵1]作者先寫煙波巨浪，用了接天河、通地脈來比喻其宏偉。接下來就看到對大海最重要的特點潮水的鋪陳。霹靂吼三春、狂風吹九夏，這里用數字來襯托潮水的洶涌。然后，作者繼續渲染場面，寫了大海附近既無人家也無鳥獸，由此可見海水的兇猛。最后點出在這樣的大海里只有游魚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這突出了海洋獨特的生存環境。寫翠云山是：“山以石為骨，石作土之精。煙霞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嵯峨勢聳欺蓬島，幽靜花香若海瀛。幾樹喬松棲野鶴，數株衰柳語山鶯。誠然是千年古跡，萬載仙蹤。碧梧鳴彩鳳，活水引蒼龍。曲徑蓽蘿垂掛，石梯藤葛攀籠。猿嘯翠巖忻月上，鳥啼高樹喜晴空。兩樹竹蔭涼如雨，一徑花濃沒繡絨。時見白云來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盵1]寫山寫石，寫煙霞寫苔蘚。這些都是山上最常見的景色，但是經過作者的妙筆，這些景物都蒙上了一層仙風道骨，顯現出魔幻的色彩。同時作者注意突出時間的轉換，“千年古跡”、“萬載仙蹤”展現了時空的悠遠。“時見白云來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這里采用動態的描寫，給讀者一種時間感與空間感。寫水簾洞內的景色突出的是“渾然像個人家”這一特點，不論是鍋灶樽罍、石座石床還是石盆石碗，都是常見的居家用品，這正顯示出水簾洞人性化特點。寫天宮之景突出的是它的奢華。南天門是琉璃造就，寶玉妝成，上面不僅有赤須龍，還有丹頂鳳。天宮寶殿一層層，一座座，處處是瑪瑙珊瑚，奢侈華麗。這宏大的建筑也只有用賦才能形象表現出來。

2.《西游記》中描寫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既有神靈仙子，妖魔鬼怪，也有帝王將相，普通百姓。人物的刻畫在小說中尤為重要。對于這些人物的描寫，作者也常常采用賦的手法，凸顯不同人物各自的特征。作者利用賦的手法描繪外貌，揭示性格，使這些人物活靈活現的展現在讀者面前。首先作者喜歡用服飾描寫來突出個人的職業。比如：“頭上戴箬笠，乃是新筍初脫之籜。身上穿布衣，乃是木綿捻就之紗。腰間系環絳，乃是老蠶口吐之絲。足下踏草履，乃是枯莎搓就之爽。手執衠鋼斧，擔挽火麻繩。扳松劈枯樹，爭似此樵能！”[1]從這個人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間系的，足下踏的，手里拿的，活生生地描繪出一個樵夫的的外貌。作者從頭到腳，事無巨細，對其形象刻畫的栩栩如生。對于神仙，作者往往會描寫他異于常人的長相，不凡的身世和無邊的法力。像哪吒三太子：“總角才遮囟，披毛未蓋肩。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誠為天上麒麟子，果是煙霞彩鳳仙。龍種自然非俗相，妙齡端不類塵凡。身帶六般神器械，飛騰變化廣無邊。今受玉皇金口詔，敕射海會號三壇?！盵1]可以看出這里作者首先突出了他小小年紀這一點。再次，用麒麟子、彩風仙比喻三太子俊美的外貌。緊接著寫他法力無邊，最后用“今受玉皇金口詔，敕射海會號三壇”道出了他不凡的地位。為了突出妖怪的窮兇極惡，作者會極盡鋪排他們的丑陋嘴臉：“獨角參差，雙眸幌亮。頂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長時攪鼻，口闊版牙黃。毛皮青似靛，筋攣硬如鋼。比犀難照水，象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云用，倒有欺天振地強，兩只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兇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盵1]獨角參差，雙眸幌亮，作者首先寫道妖怪的外貌異于常人，同時，讓人們感覺到這個妖怪的精明。緊接著，極力描繪妖怪的丑陋。從面容到皮毛，這里作者用不同的色彩增加語言文字的形象性。之后，作者又開始描摹妖怪的威猛。讓讀者對妖怪的性格有有了更加直接的感受。最后“不枉名稱兕大王”則點出這是一個什么妖怪?？芍^是匠心獨具，使文章既有文采，有充滿了趣味性生動性。

3.賦在《西游記》中還大量用于場面描寫。文章中各種場面描寫均能看到賦的使用?！段饔斡洝分腥宋镏g的打斗場面極多，而作者尤其喜歡用賦的手法來渲染兩方的交戰情景，其中有71篇賦是關于打斗場面描寫的，可以說打斗場面是賦最主要的描寫對象。作者善長用寥寥百余字去渲染熱鬧激烈的打斗，將雙方的交戰背景，你來我往的打斗回合，兩方打斗時的斗嘴，甚至是雙方搖旗助威的幫手都以一小段賦展現出來。這種寫作手法是繼承了中國古代說唱文學的藝術特點，而小說中用賦來描寫打斗場面既可以增加畫面感與趣味性，又可以給整部小說增添文采。比如孫悟空與二郎神的打斗：“昭惠二郎神，齊天孫大圣，這個心高欺敵美猴王，那個面生壓服真棟梁。兩個乍相逢，各人皆賭興。從來未識淺和深，今日方知輕與重。鐵棒賽飛龍，神鋒如舞鳳。左擋右攻，前迎后映。這陣上梅山六弟助威風，那陣上馬流四將傳軍令。搖旗擂鼓各齊心，吶喊篩鑼都助興。兩個鋼刀有見機，一來一往無絲縫。金箍棒是海中珍，變化飛騰能取勝。若還身慢命該休，但要差池為蹭蹬?！盵1]作者在這里首先交待了打斗二人的身份背景：二郎神和齊天大圣，同時還點出了此時二人的心境。在描寫真正的戰斗之前先進行一番渲染，提起讀者的興趣。然后開始描寫雙方搏斗的場面：“鐵棒賽飛龍，神鋒如舞鳳。左擋右攻，前迎后映。”只用了兩句話就把當時激烈的打斗描寫的淋漓盡致，使讀者如在現場親眼目睹一般。接著描寫了打斗雙方的其他人馬及搖旗助威的場景。最后寫出來打斗之驚險：“若還身慢命該休，但要差池為蹭蹬?！敝挥昧肆攘?00多字，就將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展現在讀者面前。對作品中許多宴飲情景也會使用賦，最著名的就是第1回的那場群猴之宴：“金丸珠彈，紅綻黃肥，金丸珠彈臘櫻桃，色真甘美。紅綻黃肥熟梅子，味果香酸。鮮龍眼肉甜皮薄，火荔枝核小囊紅。林檎碧實連枝獻，枇杷緗苞帶葉擎。兔頭梨子雞心棗，消渴除煩更解酲。香桃爛杏，美甘甘似玉液瓊漿。脆李楊梅，酸蔭蔭如脂酥膏酪。紅囊黑子熟西瓜，四瓣黃皮大柿子。石榴裂破，丹砂粒現火晶珠。芋栗剖開，堅硬肉團金瑪瑙。胡桃銀杏可傳茶，椰子葡萄能做酒。榛松榧柰滿盤盛，桔蔗柑橙盈案擺。熟煨山藥，爛煮黃精搗碎茯苓并薏苡，石鍋微火蠻炊羹。人間縱有珍饈味，怎比山猴樂更寧？”[1]這場宴會真是非比尋常，各個時節的珍果在猴群的宴會上齊聚，且果實飽滿，令人垂涎三尺。讀完這篇賦人們怎能不羨慕花果山富饒的物產，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師徒四人取經的路上，每經過一個王國，也常會看到國王設宴款待。對于這些宴會，多用賦體的形式描寫。最后，用賦來描寫神仙妖精們的獨門絕技。作者利用詞賦善于鋪陳渲染的特點，描寫了風雨雷電水火等這些自然現象，場面氣勢磅礴，突出了神仙妖怪們無邊的法力，讓讀者看到后大為驚奇，也展示出《西游記》作為一部神魔小說的獨特風采。

4.在小說中還有許多人物自敘以及人物對自己的武器的描述，這些敘述也大多用賦來表現。這是因為，一個人物敘述自己的生平的豐功偉績并非易事，而賦體的鋪陳的特點正好與此相對應。作者用朗朗上口的語言形式和大量的比喻排比來描述這些人物，使讀者讀起來既上口又不會感到干巴無聊。武器的敘述也是同理，每件武器珍寶，都有其非同一般的來歷，賦這一題材恰好可以將這些仙界之寶描述的清清楚楚，同時又異常引人入勝。

5.除了這些用于描寫的賦外，《西游記》中還存在大量的文賦。如奏章、圣旨、書信等，使用這些正式文體是為了突出作品的生活性，此外也顯示了作者文學創作的現實性。

三、《西游記》中賦的藝術特色

《西游記》作為神魔小說，存在大量幻想與虛構成分，許多景象為人所不知。環境、場面、人物、道具、背景、本領，皆與現實生活不同，需要作者一一道出。但描寫過細會影響情節發展，減少閱讀興趣。作者采用賦體進行描寫，較好地解決了這一矛盾。賦從不同角度鋪排，能詳細地描寫出細致的場面，全面細致地表現出神話場景。

賦體描寫具有獨立性，前面都有提示語，形成整段描寫，可以一眼找到起止點。在作者插入賦之前，每次都會有一些提示語。如“真個是”、“你看他一個個”、“好殺”、“慌得那”、“聽我道”、“但見”、“咦”等。這些提示語各有作用，會讓作者一目了然，知道下面的賦將是對哪一種事物或情形的描寫，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閱讀或跳過。

《西游記》中的賦寫的文采斐然。賦本來就是一種展示作者才學的文體，《西游記》中的賦也是如此。作者對一件事物的描寫往往極盡鋪陳，辭藻極其華美。天上人間，包羅萬象。賦體作為韻文的一種讀來上口，便于整體理解，且情趣性強。因此，作者大量使用疊詞，同時注重不單單使用五言句式，五言、七言、四言、三言、六言等句式的使用打破了原本單調的形式，使得行文更加活潑且富有節奏感。賦體文學講究的是語言的華美、辭藻的堆砌，可以說是非常高雅的文學樣式。在小說中有些賦作用詞莊重典雅，注重對仗押韻，充滿文采。但是也有很多時候會大量使用市井俚語，亦能朗朗上口。“這與其說是在描寫，不如說是在玩弄語言上的機智，像是快板書，又雜有繞口令，其實就正是說書人的語吻”[2]，增強了作品的趣味性及表現力?？傊?，作者在小說中充分展現其語言運用的能力，雅俗結合，文白合用，使語言更加豐富多彩，不僅文人們對小說贊不絕口，也吸引了當時的平民百姓。這也是《西游記》在中國文壇上長盛不衰的原因之一。

賦的大量使用是中國古典小說的一種常見現象。但是在《西游記》中，賦的使用非但不會讓人感覺到佶倨聱牙，晦澀難懂，反而充滿了趣味性與美感。它的使用使小說的表現力更加豐富，同時增添了小說的文采。賦與詩詞以及其他韻文共同使用，使小說敘事更加飽滿，描寫更加細致，使讀者印象更加深刻。同時《西游記》中的賦的使用給后世的小說創作提供了藍本，對后世神魔小說產生了巨大影響。

參考文獻：

〔1〕吳承恩.西游記[M].湖南：岳麓書社，1987.

〔2〕林庚.《西游記》漫話[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1.125.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