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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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村莊共同體文化培養新鄉賢
何慧麗
在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的背景下,由新鄉賢促動或者帶頭的綜合的鄉村建設,有其必要性和重要性。多元化表現的有利于新鄉村建設的群體,就是當代的新鄉賢群體,包括從各階層中涌現出來的群體力量,一切推己及人、從小事做起、從自我做起的城鄉普通人,其共性是均有家國情懷有擔當行動。
時至今日,保育鄉土文化、建設美麗鄉村,仍然是一個新生事物發展初期階段的潮頭,仍然是現代化制度變遷進程中的小眾行為。某程度上而言,新鄉賢不只是發現出來的,更是引導、轉化出來的。
筆者認為,當代新鄉賢群體的出現,是村莊共同體文化滋潤生長出來的。村莊共同體文化正是新鄉賢產生的土壤和環境。如何發掘和培養村莊共同體文化,是當代新鄉賢涌現的關鍵。由定居在一定地域內的同一姓氏或不同姓氏比鄰而居的一群家庭,長期生產生活繁衍下去,形成了村落共有的土地、祠堂、廟宇以及建立其上的禮俗制度,形成了與其相適洽的生活樣式、生產方式、生計方法,是謂村莊共同體文化。這種沿習久遠的共同體文化體現了鄉土的本色,只是,它在從鄉村社會汲取資源的現代化損蝕作用下,日漸殘缺并遭受瓦解。
然而,隨著新世紀啟動的關于全面深化改革、建設美麗中國、美麗鄉村的戰略部署,如何發掘或者激活既有的村社共同體意識,使村民滋生成員身份的自豪感,形成“團結起來有力量”的村莊凝聚力和吸引力,這是在新的市場經濟和現代社會背景下鄉村復興的機會??沙掷m地激活和復興村莊的共同體文化意識,這是持久建設村莊家園的內在動力,也是激發各種新鄉賢愛故鄉的源頭活水。
那么,對于現實中的普通村莊而言,這種村莊共同體文化意識得到激發并可持續增強的經驗是什么呢?河南靈寶市素有正月十五出社火的習俗,今年春節期間,筆者有幸參與觀察了靈寶市焦村鎮羅家村弘農盤鼓隊從動員、排練到現場表演的全過程,感受和收獲頗多,在此主要談及兩方面。
深入、互補、滲透式的集體體驗越多越好,越積累沉淀越好。這樣便會把村民的運動式或者階段性的共同實踐,轉化為扎根的、有著日常生活、生產內容的、自然而然的長期共同實踐。
第一,談談包括村干部在內的村民體驗和經驗表達。
明顯地,村民的村社共同體情感得到了高度的升華。整體上,人人都在集體活動中感受到了作為一名村莊成員的意識,激發了自己的活力和潛力。換句話說,都在集體中超越了作為單個人或家庭中一名成員的自己,體驗到了強大的集體力量和集體榮譽感。訓練時,村干部帶頭,一些年紀大的老隊員遵守時間,其熟練技術和敬業精神感染了還略顯生疏的新手——年輕人和婦女們,這使大家憋足了勁,發自肺腑地要打好盤鼓。正式表演時,面對萬人空巷的廣大靈寶市民、農民觀眾,“我是焦村鎮羅家人”、“我是弘農盤鼓隊一分子”的社區成員集體意識倍增。整個出社火的路程有七八里地,包括15名婦女在內隊員們腰挎16斤大鼓,除了表演路鼓之外,還有幾次全程式表演,大家一鼓作氣打了下來。
其中,有一67歲李老伯,平時腿關節疼痛,干農活時都顯得步伐不穩,可是在盤鼓訓練和表演過程中并不比他人遜色。更有一些男隊員,本來是要結隊去外地打工,只因為接到了村干部希望為出社火出力的電話, 就將打工時間向后推遲??磥?,村民身上的集體責任感,集體榮譽感尚存!這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一加一大于二的規律發揮作用的結果。
可持續地激活和復興村莊的共同體文化意識,這是持久建設村莊家園的內在動力,也是激發各種新鄉賢愛故鄉的源頭活水。
而且,幾乎每個參與其中的人,都就村莊整體層面上的文化或者利益建設的可持續性問題,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思考。這次表演的成績背后,有著怎樣不足?如何使村里文藝隊可持續發展下去?如何以參與文藝活動的熱情和信心體驗參與到村里的經濟社會建設中去……這樣的思考,不只發生在村干部身上,或某位關心鄉村建設的專家學者身上,而是發生在全體參與表演者的身上,顯示了鄉村文化建設的民眾主體性意識的萌芽。
借著出社火的機遇,村干部進行村民總動員,以低成本、高成效的文藝活動方式激活村落共同體意識,確實是一個好辦法。然而,面對鄉村經濟萎靡不振,大多青壯年外出打工謀生的狀況,如何使打盤鼓的文化活動內在地成為羅家村人生活、生產、生態建設中的一部分?羅家村村支書總結認為,要完全把大家的心攏在一起,除了文化建設之外,還要靠更為系統的綜合的長遠的村莊建設。要讓村民對村莊的整體全面發展有信心,對村里新建設的蘋果新品種示范園有信心,示范園不只是靠賣蘋果,而是依靠小秦嶺的自然地理優勢,搞旅游、休閑、采摘,發展二三產業。應該把村民從打盤鼓中獲得的熱情和信心移到搞村級合作經濟和生態經濟的經濟建設上來。

第二,談談提高村莊共同體文化以利于新鄉賢產生的三個關鍵。
像羅家村這樣的缺少村級“公共財源”的貧窮山區村莊,如何使一盤散沙的村民們聯合起來,不斷地增強村莊文化共同體意識,從事以增加村莊利益共同體為目的的鄉村建設呢?就村民參與打盤鼓的經驗過程談開去,筆者總結了三個方面的關鍵:
一,黨政主導下的實踐機會不可缺。普通村莊的共同體文化(包括利益)系統的發育和建立,離不開國家黨政主導力量的指引、導引。如果沒有靈寶市委、市政府“文化興市”戰略下對當地古老的社火文化在新時期予以繼承和發揚,并以全市市鎮村三級的黨政力量來引導,那么,本質上,像羅家村這樣的普通山區貧窮村莊,便失去了體驗“弱者聯合便可以強大”的這種新集體榮譽感的寶貴機會。弱者聯合的練習機會,以及他們共同實踐過程的機會,顯得尤為重要。
二,以增強村莊共同體文化為目標的村民體驗領域,是“中和”式的。村民體驗領域的“諧調適度”地逐漸增加、加深或者拓展,就叫“中和”。各種增加村莊文化共同體的體驗有了,而且日?;耍銜饾u形成具有村莊共同體意識的習慣。在村民的日常生活、生產、流通、嫁娶等領域中,有這樣的可能性機會嗎?比如村莊整體規劃,村莊村志村史的參與性撰寫,村莊古戲、古廟會的某種程度上的恢復和生發,村莊層面上的信息合作,統購統銷合作,資金互助合作,學習合作,老年人互助合作,社區兒童課外輔導,移風易俗項目,環境污染治理項目等等事情的開展,似乎都是深入、互補、滲透式的集體體驗。這些體驗活動或事項在“中和”的原則下越多越好,越積累沉淀越好。這樣便會把村民的運動式的或者階段性的共同實踐,轉化為扎根的、有著日常生活、生產內容的、自然而然的長期共同實踐,這是具有著文化、經濟、社會、環境等全方位的、實質性變化的、社區民眾的共同實踐。
三,以增強村莊共同體文化(包括利益)為目標的不同群體動員特點,是“位育”式的。這里的位育,指的是村莊中多元群體參與的各守其份,適應處境的動員過程和生成過程。 從歷史上看,羅家村的文化傳統是參與人數較少的大鼓,而非盤鼓。就現實看,羅家村屬于多片型村莊,姓氏很多,缺乏能超越片區、姓氏、信仰的村莊共同體實踐體驗。
如何動員呢?就實際發生的過程來看:一是村兩委干部肯下功夫做群眾工作; 二是村里積極分子的帶動示范作用;三是本村中青年村民的參與;四是村莊外力的參與,包括中原油田的退休工程師親自教,在弘農書院學習的外來大學生積極參與,他們形成了良性誘發作用。在這個過程中,大家互相感染,共同的實踐不斷升級。以至于后來原本只有盤鼓隊員的“美麗羅家人”微信群,三天內吸引了30多位居住在村內、城市的的羅家村人,尤其是年輕人的加入。大家身份、年齡、興趣、認識可能有區別,但心是在一起的,都愿意為美麗羅家村建設共同努力。
試想,這樣的村莊共同情緒或意識,隨著各種通訊手段不斷地發酵、蔓延下去,生成多利益相關方合作、參與式學習和共同實踐的共同體文化或利益系統,便會形成類似羅家村這種普通類型村莊可持續發展的內在的活水源頭。
在這個過程中,村內村外的新鄉賢們,是村干部借以獲取各種資源的延伸力量; 而村干部則是村內村外各種新鄉賢們回報鄉親們的重要靠山。

羅家村弘農盤鼓隊參加社火表演。
(作者系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