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官書局的出現在近代出版業發展的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但它在近代出版史中往往是易被忽略的一隅。鄧文鋒《晚清官書局述論稿》一書是目前唯一一部詳細解讀晚清官書局的專著,通過此書,我們可以透視晚清官書局發展的概貌,了解其在晚清文化典籍保存與傳播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晚清官書局;近代出版史;出版
【作者單位】張守慧,濰坊科技學院。
清代出版在中國出版史上處于承前啟后的位置,清代出版的書籍堪稱“坐集千古之智”,總量達到了古代出版的最高峰值。晚清則開啟了中國近代出版業發展的大門,這一時期的圖書出版開始了從古代到現代的嬗變與轉型。晚清出版的獨特之處在于:圖書出版主題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不再以科舉考試為主,而以救亡圖存為主,出版機構呈現多元化,印刷技術機械化,圖書出版的內容與結構較前朝更豐富,而且制定出系列出版法令。晚清官書局的出現并非偶然,它是搖搖欲墜的清王朝極力挽救其思想控制、統治秩序的文化機構之一,與外國出版機構、民間出版機構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在出版業由傳統向近代的轉變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鄧文鋒《晚清官書局述論稿》一書是目前我國唯一一部詳細解讀晚清官書局的專著,該書客觀地考察了晚清官書局的歷史地位和價值,使我們能透徹地了解晚清官書局給我國近代圖書出版業帶來的變革及產生的影響。本書作者唯勤唯謹,務精務善,通過27萬余字的精細述論及全面研究,真實、客觀地呈現了晚清官書局這一歷史現象,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改善晚清官書局長期被近代出版史忽略的局面。
一 、晚清官書局是對歷史的記錄
《晚清官書局述論稿》首先從整體出發,對近代圖書的出版特征做總結和梳理,通過論述中國近代圖書出版業的發展狀況及規律,深入淺出地總結其特征,并對晚清官書局這一研究對象做出范圍界定;其次從四個角度對晚清官書局的緣起進行總結;再次從微觀層面對晚清官書局進行解構,有針對性地做出個案分析,并對其業務進行分門別類的研究;最后對晚清官書局做全面的評價和總結,肯定其歷史地位和作用。
作者把晚清官書局作為近代出版史的一個對象進行研究,不僅從宏觀角度給晚清官書局界定了一個范圍,而且也指明了晚清官書局原本應有的歷史地位和價值。然而囿于種種原因,在近代出版史的研究中,晚清官書局往往處于一個被忽略的尷尬位置,主要原因是晚清官書局的史料保存不完整,給研究者帶來非常大的困難;同時由于晚清時期時局動蕩,官書局作為統治者的官方文化機構代表,受到社會輿論的反抗,也是導致晚清官書局在當時不被重視的原因。本書第二章節“官書局之緣起”還原了這個歷史現象的前因后果,作者從四個方面論述了晚清官書局的緣起:其一,太平天國文化政策及戰亂影響,這是晚清官書局出現的社會背景,也是直接原因;其二,對清代官方刻書之回應;其三,對西學東漸之回應;其二其三是晚清官書局出現的間接原因和社會條件;其四,從自行設局到奉旨設局,這是官書局發展壯大并出現短暫繁榮的推動力。
太平天國運動引起的對傳統文化的毀滅是多數著作中常提及的,但也僅僅是蜻蜓點水般掠過,并沒有像本書作者那樣梳理得如此有理有據。作者以通俗的表達方式,自下而上地呈現一個完整的脈絡,全方位解讀晚清官書局出現的原因:成立官書局是為了刻書,同時也推動了圖書出版業的發展。太平天國運動給清王朝敲響了一次致命的警鐘,尤其是太平天國對儒家傳統文化實施的毀滅性政策,是以文化策反方式來對抗封建正統思想。在當時民不聊生的社會動蕩局面下,哪一方能占據文化制高點,哪一方就有可能擁有統治權。尚未認識到危機的封建統治者,只能依靠官階士大夫們——他們是封建統治政策的執行者,也是傳統封建思想以及文化的守護者。面臨固守的傳統甚至終生的信仰被摧殘,他們怎能置之不理?于是他們著手策劃護佑封建正統思想的舉措,而書籍是控制思想、傳播教化最好的工具,歷代的統治者無不重視著書立說之道。太平天國運動,對傳統書籍“一概焚毀”,“為肅清傳統文化的影響,在太平天國政權管轄的地區,一度出現‘敢將孔孟橫稱妖,經史文章盡日燒的局面”[1],并對傳統文化采取一概否定的極端態度。“搜得藏書論擔挑,行過廁溷隨手拋,拋之不及以火燒,燒之不及以水澆。讀者斬,收者斬,買者賣者一同斬。”[2]面對此種危機,有地位的官階士大夫如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胡林翼等人轉而考慮建立官書局。
晚清官書局的出現有一定的計劃性與目的性。本書認為,官書局的出現是為了抵抗西學東漸的滲透。“近代中國正處于古今中西交會的十字路口,艱難地實現著由傳統向近代的轉型。”[1]官書局在晚清的發展經歷兩個大時期:一是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時期;二是甲午戰爭后,清末新政時期。各省官書局刻書主要是以維護封建社會制度、重建社會秩序為直接目的,然而,在西學東漸的背景下,必須要找出應對西方文化侵蝕封建統治思想的解決之道。本書作者提出“晚清官書局之設,未嘗不無此種文化抵抗之用
意”[1]。在本書中,我們可以看到從自行設局到奉旨設局是一段曲折的過程。先是由地方督撫自行設立書局,后是由朝廷主管設局。在曾國藩等士大夫的努力下,初期的官書局得以創辦,后來又有湖北巡撫胡林翼的響應。同時作者也提出,此階段士大夫的刊書,不僅沒有常設機構和書局名稱,而且范圍窄,編校人員僅是幕僚或學者,沒有形成規范體系,因此只是官書局的雛形。但也不能否認初創時期與官書局有關,有一些研究者便忽略了這一點。如汪家熔先生認為:“必須經過皇帝批準才能設官書局。”[3]這難免會對初創時期成績產生懷疑。
二 、晚清官書局的發展概貌
《晚清官書局述論稿》第二章、第三章在微觀鏡頭下還原晚清官書局的發展面貌。作者試圖以現代出版應具有的特征來考量晚清官書局的發展,并嘗試梳理中國近代出版業發展變化的軌跡。例如,作者詳細研究了官書局的章程、編校人員構成及經費來源等方面。作為專業的圖書出版機構,本書作者對官書局業務進行了重點論述,具體到官書局的慎選底本、精審校勘、印刷技術、書籍銷售與發行等方面。以上內容如果只是大量羅列文獻資料,缺乏作者的獨立思考,也不會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作者依靠大量的文獻做支撐,用具體的案例進行詳略得當的剖析。例如,分析曾國藩與金陵書局、張之洞與廣雅書局的關系,肯定了關鍵歷史人物在書局創立過程中的歷史地位與貢獻。此外,人物故事也為原本乏味的史料類書籍增添了可讀性、故事性和趣味感。在官書局的業務研究方面,本書以典型人物為線索來展開敘述。如張文虎與金陵書局《史記》部分,張文虎可稱作金陵書局編校人員的核心人物,通過研究人物個案的形式來解剖第一個官書局的出現。
更值得一提的是,本書在以具體書局作為研究對象時,對這一書局的刻書情況做了非常詳細的數據統計,在書中以多個附表的形式呈現,增加了本書的參考價值和收藏價值。例如金陵書局的刻書目錄,具體到每一本書的刊刻時間、書名及卷數、著譯者的統計;《廣雅叢書》目錄還增加了版本來源的統計,這對愛好古籍版本的收藏家來說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金陵書局《史記》各參校本附表的統計不僅說明了該書局刊校書籍的嚴謹,也顯示出官書局刊刻書籍要求完整性,以求達到善本的效果;浙局《二十二子》選用的底本附表、附錄一欄參考價值極大,概括了《二十二子》的存續情況、版本優劣等。
《晚清官書局述論稿》從地域分布角度對官書局這一事物的出現做出總結和評價:“江南地區設局刊書最早,所設書局也最多,由于網羅了大批知名學者入局襄校,故所出經史各書皆能慎選底本,精審校讎,享譽士林;北方地區,除山東書局尚有較多刊書外,其他數省書局刊書數量有限,多以轉運、發售南方各省書局為主;邊遠諸省為少數民族聚集區,經濟、文化相對落后,故設局較晚,刊書不多,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官書局印行了一些藏文、維文和蒙古文書籍,成為我國近代少數民族地區圖書出版業的先驅。”[1]作者對每一個地區官書局的數量、名稱、設局時間、創辦者、出現的原因、書局發展的概況等都一一做出描述。這一方面說明了作者對研究的重視與認真,也反映出此研究的資料價值,當時官書局在全國范圍的興盛也說明清政府對官書局非常重視;另一方面也說明近代出版業的發展之迅速,并沒有因為戰亂而停滯不前,官書局的興盛不是偶然產物,而是伴隨著晚清動蕩不安的統治,為幫助解決內憂外患的局面而出現的。
同時,《晚清官書局述論稿》沒有忽略對邊遠地區書局的研究。當然,作者困于資料有限,對部分書局無法詳加考證而感到遺憾。例如云南官書局成立于何時尚不可知,貴州官書局的真正創辦者是誰也無法考證,吉林官書局設局時間不詳,書局發展情況也不可查證等。但本書作者并沒有因為資料殘缺而放棄把西藏、內蒙古、新疆等地的書局寫入書中。從書中我們了解到光緒三十四年(1908),西藏官書局購進一批印刷機器和鉛鑄藏文字母,譯印藏文書籍,該活動開啟了中國少數民族地區出版業的先河。這一方面體現了本書對官書局研究的全面性,另一方面顯示出其獨特的學術價值。盡管如此,我們也應考慮到官書局的研究目前尚有很多空白之處,仍需要后來者不斷挖掘與探索。
三、晚清官書局對古典文化保存與傳播的意義
晚清時期,林林總總的官書局遍布全國,范圍之廣、聲勢之大、刊書之多堪稱近代中國出版史上的一大亮點[1]。官書局作為近代圖書出版機構的重要組成部分,除維護逐漸消亡的封建社會文化秩序外,客觀上還對文化典籍的保存和傳播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晚清官書局借助自身優勢,聚攬了大批知名學者和文人雅士,其中包括圖書出版編校方面的專家。比如曾國藩創建的金陵書局,招攬了大批幕僚和雅士,如張文虎、莫友芝、閔萃祥、戴望等,他們對書籍精審校讎,網羅散佚,并不以營利為目的進行傳播發行,這極大地促進了經史典籍的保存和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金陵書局刊刻的書籍大多被稱為善本,其刊刻的《四書》《十三經》《五史》等多達70余種。這些書籍不僅底本精良,而且很多在新中國以后被當作底本重新校勘后出版。再比如廣雅書局,“刊行書籍百數十種,正偽訂謬,咸稱善本”[4]。與洋人開辦的出版機構及民間出版機構相比,官書局在人員聚合以及書籍版本聚合上都有明顯的優勢,在資金支持上或許不如外國出版機構,但其官方地位在當時被認為是正統的,所以在傳播文化、刊刻典籍方面,渠道更廣,傳播更迅速更便利。
通過《晚清官書局述論稿》,我們看到晚清官書局為近代出版業的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也為當代中國出版業的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同時,該書以歷史學科為研究背景,涉及出版學、統計學等多領域專業學科理論知識和背景,具有較強的學術價值和資料價值。晚清官書局在歷史上分布十余省,多達40余所,作為官方圖書出版機構,集眾多優勢于一身,但也面臨著本身的局限:先天的官方性質,決定了其刊書多以維護封建傳統思想為主,在出版思想、圖書結構、印刷技術、管理模式等方面處于一個尷尬的位置,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的歷史命運。雖然該書尚有瑕疵,正像作者在《后記》中提到資料搜集不夠完整,即便如此,該書仍是研究晚清官書局的拓荒之作,值得我們學習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