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徐匯區一私企廠房被拆除引發“羅生門”

本刊記者/葉斌 何蘊橋

上海市徐匯區一私企廠房被拆除引發“羅生門”

本刊記者/葉斌 何蘊橋

上海市嬖天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是一家私營企業，位于徐匯區老滬閔路1156號，廠區有自建倉庫、辦公室、廠房。2016年3月17日清晨，該廠區被拆，頃刻間變成一堆廢墟，所有產品、設備、原材料及私人物品不知下落。從此，引發了一場“合法拆違”和“違法強拆”的紛爭。

事實上的續租關系

上海嬖天金屬制品有限公司、上海嬖天貿易有限公司（下稱“嬖天金屬”、“嬖天貿易”）是合法的私營企業，李霞是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2003年1月17日，李霞以嬖天貿易的名義與北楊實業有限公司（下稱“北楊公司”）簽訂了一份租賃協議，租賃北楊公司老滬閔路1150號底層（廠房及空地）。租賃期限為2003年1月1日至2010年12月31日止。同時約定，租賃期滿在同等條件下，嬖天貿易有優先承租權。為擴大企業規模，嬖天貿易在2006年經北楊公司同意，在廠區空地上自建了占地1500平方米廠房及辦公室、倉庫等，并依法交納了房產稅。

2010年12月20日，租賃合同尚未到期，北楊公司又與嬖天金屬簽訂了一份房屋租賃合同，這次地點改成了老滬閔路1156號，但公司實際地點沒變。期限為2011年1月1日至2013年12月30日止。同時約定：租賃期間如該房屋因政府建設需要，使本合同無法繼續履行時，甲方（北楊公司）應在2個月前通知乙方（嬖天金屬），本合同自行終止。

2014年年初，上海市徐匯區以滬（徐）擬征地告[2014]001號征地告知書正式公布了北楊公司1156號納入征收范圍，但何時拆遷未作說明。

租賃合同到期后，2014年雙方沒有簽訂合同，但雙方仍存在事實上的續租關系。

嬖天金屬2014年又租用北楊公司廠房（包括自建廠房）一年，李霞于2014年12月18日，以嬖天貿易的名義，在上海農商銀行華涇支行如數匯給北楊公司在原合同上約定的租金（全年為200750元）。

2015年1月，徐匯區人民政府發布滬（徐）征地告[2015]第001號征收土地方案公告，明確告知：北楊實業有限公司（包括未出租給李霞公司部分）7988.5平方米。征地補償登記期限至2015年2月9日。同時規定：擬征地告知書公布后，財物狀況無合法理由發生變化的，不予對變化后的財物辦理征地補償登記。北楊公司與徐匯區土地管理部門就房屋及附屬物賠償達成協議。

租賃雙方對簿公堂

原告北楊公司支付2015年1月1日至實際遷出之日止的房屋使用費。

2015年4月初，李霞接到北楊公司的電話，讓她到徐匯區法院取開庭傳票。趕到徐匯區法院后，法官讓她簽收了北楊公司的訴狀和傳票。北楊公司請求法院判令嬖天金屬遷出所租賃房屋及場地（徐匯區老滬閔路1156號），“支付2014年1月1日至2014年10月20日的房屋及場地使用費161,715.31元：暫計算至2014年10月20日”，李霞發現訴狀中的“161,715.31元”后被涂改成“184,020.87元”，“暫計算至2014年10月20日”后被涂改成“暫計算至2014年11月30日”，訴狀顯示的日期為“2014年11月17日”。

“北楊公司在2014年12月18日還收了租金，當時不僅沒退還，更沒按原合同約定提前告知搬出，怎么眨眼工夫我們成被告了？”李霞一頭霧水。

2015年8月13日，該案審理期間，徐匯區《征地補償安置方案公告》出臺，北楊公司要求嬖天金屬遷出，嬖天金屬要求等判決后再處理，同時指責北楊公司失信。

2015年8月31日，徐匯區法院以徐民四（民）初字第4023號判決書作出判決，要求被告嬖天金屬于判決生效之日起二十日內遷出老滬閔路1156號，向

企業一夜間被拆除

嬖天金屬不服，于2015年9月11日向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上訴，要求撤銷徐匯區法院作出的判決，直接改判駁回北楊公司的一審訴請。

上述案件在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期間，2016年3月17日早晨8時許，嬖天金屬員工到公司上班，發現廠房、辦公樓、倉庫全部被拆除，現場一片狼藉；所有設備、材料、產品及個人物品等不知去向。

得知情況后，李霞隨即向北楊公司詢問，北楊公司負責人稱拆除行動是徐匯區政府決定的，區拆違辦及華涇鎮相關職能部門在拆除行動前召開了專門會議，未通知北楊公司人員到場。北楊公司負責人表示拆除時他一再申明案件正在審理，但未能阻止拆除。

無奈之下，李霞向警方報案。記者在李霞提供的一份“上海市公安局案（事）件接報回執單”復印件中看到：“民警趕到現場，經了解，該處是街道聯合整治，拆除違章建筑（報警人是該處廠房的法人），拆除廠房其中一棟已轉租，損失由承租人清點。未轉租的一部分，損失尚在清點中。接報部門：上海市公安局徐匯區分局華涇派出所。”

徐匯區法院對嬖天貿易公司部分殘留庫房進行強執

李霞說，回執單復印件里所說的“街道”就是華涇鎮政府。另外她的公司當時沒人在場，對所有物品無法清點。

記者到華涇派出所采訪，被告知是“聯合執法拆違”。在華涇鎮政府采訪時，該鎮環保規劃辦人員告訴記者，3月17日拆違是政府拆違辦統一組織，包括鎮環保規劃辦在內的幾個部門都參加了。

《行政強制法》第35條規定“行政機關作出強制執行決定前，應當事先催告當事人履行義務，催告應以書面形式作出”，第44條規定：“對違法的建筑物、構筑物、設施等需要強制拆除的，應當由行政機關予以公告，限期當事人自行拆除。當事人在法定期限內不申請行政復議或者不提起行政訴訟，又不拆除的，行政機關可以依法強制拆除。”

李霞告訴記者，政府部門在整個拆除工作中，沒有出具任何法律文書來履行告知義務。

2016年3月28日，嬖天金屬上訴北楊公司房屋租賃合同糾紛一案，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李霞認為，法院未作出判決前，政府不履行任何法律程序強拆廠房屬違法，她多方搜集證據，發現上海電視臺《新聞坊》欄目報道聯合執法拆除她公司廠房的錄像及解說證據，更堅定認為這是徐匯區和華涇鎮政府聯合執法所為，為此她先后找區、鎮政府討要說法，但沒有一個部門承認。

一怒之下，李霞以嬖天貿易法定代表人的身份，把華涇鎮政府告上了徐匯區法院行政庭，請求判令拆遷違法并賠償損失，同時遞交了廠內所有損失物品清單，合計價款8900多萬元。

申請執行中止未獲準

2016年6月7日，徐匯區法院執行法官蔡勇剛交給李霞一份文號為（2016）滬0104執2014號執行通知，責令她的公司于2016年5月13日之前主動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遷出上海市老滬閔路1156號（含承租屋及自建屋）。簽發日期為2016年5月6日。

李霞稱法院野蠻執法，造成她身體多處挫傷。

李霞認為執行通知已過期，公司在前期政府聯合執法時房子已拆除，有許多財產及設備等未清點、未確權，這些物品與行政官司有直接關聯，而且她已將拆遷造成的財產損失、遺失清單提交行政庭，要求暫緩執行。蔡勇剛表示讓李霞先收下通知，但未告知何時執行以及是否執行。

李霞隨即向徐匯區法院遞交了一份書面執行中止申請，并向該法院許院長上書，說明申請中止執行的理由。

2016年6月29日，蔡勇剛交給李霞一份執行裁定書，裁定書顯示：“本院依據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法院（2014）徐民四（民）初字第4023號民事判決，責令被執行人在規定的期限內履行法律文書所確定的義務。但被執行人至今未履行，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四條、二百四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執行中拍賣、變賣財產的規定》第一條之規定，裁定如下：評估、拍賣被執行人上海嬖天金屬制品有限公司在上海市老滬閔路1156號內的全部財產。簽發日期為2016年6月17日。”

2016年7月4日，徐匯區人民法院采取強制執行。關于執行過程，李霞在投訴材料中這樣寫道：“我發現房屋及房屋內物品的現場狀況已面目全非，大量產品、庫存商品及私人貴重物品幾乎被清空，造成了另外一個正在審理的行政案件的證據滅失，我當時就表示異議。這時蔡法官依然讓評估公司開始評估，現場在原拆過的房子前放了幾件損壞的設備等物件，這完全是設計偽造的現場來進行評估。整個執行過程限制我人身自由長達10多個小時。由于法院的野蠻執法，我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嬖天金屬另一股東告訴記者，法院此次執行公司廠區所有物品、設備、產品等無一讓李霞確認和簽字。

行政訴訟被駁回

就李霞投訴法院執行違法的問題，記者到徐匯區法院采訪，法院研究室馬某表示將向領導匯報。

2016年7月27日，李霞收到徐匯區法院關于她訴華涇鎮政府違法拆遷并要求賠償一案的行政裁定書，裁定書顯示：“被告（華涇鎮政府）辯稱，被告與本案訴訟沒有關聯，不是被告組織實施拆違，請求駁回原告訴請。”最終裁定認為“不符合行政起訴條件，駁回起訴”。

嬖天貿易的委托代理律師鄭某認為，原告嬖天貿易訴狀清楚明了，完全符合法院受理或判決條件，而且6月22日已開過一次庭，法院現在駁回此案沒有依據。

李霞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法官曾兩次找她約談，其中2016年7月19日明確要求她把“賠償”一項的訴求撤銷，如不撤“賠償”訴求，法院就裁定“此案訴求不明”而撤案，她予以拒絕。

另據記者采訪了解，在6月22日開庭時，被告在庭審中提供了兩份證據，一份是華涇鎮派出所的案件接報回單，顯示內容為：“經事后了解，該處廠房屬于北楊實業公司違法建筑，當天是北楊實業有限公司委托上海邦鎮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拆除該違法建筑。”而李霞所提供的華涇派出所的執行回單復印件則顯示是“街道整治拆違”。

另一份為拆遷違法建筑委托書，內容是北楊公司委托上海邦鎮建筑工程公司拆除老滬閔路1156號違法建筑（即李霞公司廠房），委托時間為2016年3月15日，另附一份拆遷合同，未標明合同價款，簽訂時間為2014年4月15日。李霞認為，北楊公司2014年12月收了租金，之前不可能有這樣的合同。

李霞同時向記者提供了一份2016年7月15日她與北楊公司負責人張某的一次通話錄音，錄音中張某稱他不知道該委托合同，章也不是他蓋的。

針對此案的有關問題，記者趕到徐匯區政府采訪，宣傳部王女士答應提供書面回復材料。7月14日，記者收到上海龍華律師事務所（北楊公司顧問律所）發來的一份“情況說明”，認定房子是北楊公司委托上海邦鎮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所拆，但材料未得到北楊公司認定或簽字，也未加蓋區政府公章。之后宣傳部王女士聯系記者稱該“情況說明”不代表區政府意見。

截至發稿，記者未收到徐匯區政府的書面回復。